第十一章 舊事(12)
走廊里的燈光瑩亮,人的影子被拉的很長。
何濕衣站在門外,久久的頓足。門是新式的鏤花白漆木門,歐式的曲線,高貴而洋氣。門窗上卻點綴着古典樣式的圖案。鏤空的福字形窗欞,雙魚環繞,寓意吉祥。
何濕衣盯着那門,好似是在看着他自己。它是想顯得洋氣?還是要寓意吉祥呢?自己是想手握權柄,還是要全心全意的守護住一個人。
以前的時候,何濕衣覺得,成為錦遠的最高掌權者,和與清淺在一起,並沒有什麼衝突。可是,他錯了。現在的他,就好比是眼前的這扇白漆木門。失了高貴,沒了古典,不尷不尬。
門裏面沒有動靜,這個時辰,估計清淺已經睡下。何濕衣掏出剛剛自大漢身上尋出的鑰匙,小心翼翼的打開了房門。
房間裏很暗,憑着走廊里瀉進來的一線光亮,何濕衣小心的走近床邊。
何濕衣輕聲搓了搓略顯冰冷的雙手,小心的探到床上。微微試探的摸索着,尋找床上之人的手。摸索了許久,卻並未碰到清淺的身體,何濕衣心頭一驚。已顧不得其他,飛快按亮床邊小几上的枱燈。
房間靠窗的枱面上,清淺衣衫單薄的坐在那裏。
“這麼晚了,你……你怎麼坐在那裏?”何濕衣抬頭之際,清淺睜着一雙眸子,正在看着他。他覺得嘴裏發乾,發澀。只問出了這麼一句話,便無了后話。
“今天不是你訂婚的日子嗎?怎麼跑來這裏了?”清淺嘴角微微一抬,不無諷笑。
“你……你知道了。”何濕衣本是疾步走向清淺,這時,不由得頓住了腳步。
“怎麼?本不打算讓我知道?”
“你放心,我絕不會負你。”何濕衣脫口說出這句,卻覺得異常艱澀。他知道,他的話,她是再也不肯信的,但還是止不住想要給她保證。
“你對着齊雅也是這樣說的?還是,你已經對着許多的人這樣說過?”清淺微微一笑,抱在膝前的手,微不可察的收緊了些。
“我只對你說過,也只會是對你說。”何濕衣鄭重的看向清淺,雙眼直視着清淺,眸光雪亮。
“你們什麼時候肯放我?”清淺看何濕衣的眼神,心頭無端生出了一絲懼意。
“外面很亂,這裏反倒安全一些。你暫且待在這兒,過幾日,我會設法接你回去。”
“回去?回去……”清淺輕聲呢喃着何濕衣的話,輕聲嗤笑了一聲。
“時候不早了,你早些睡吧。”何濕衣極力不去在意清淺的態度,輕聲勸慰道。
“你既是要謀你的大業,這樣拘着我,又有什麼意思。你我相識以來,我也並不曾求過你什麼,你放了我離開,好不好?”清淺看何濕衣轉身已是要走的意思,知道他這一走,又是十天半月的不見,語氣微微軟下來。
自拘禁以來,清淺並不曾給過何濕衣好臉色。霎一聽清淺這樣溫軟細語的腔調,何濕衣頓覺得心頭一盪。迴轉過身來,只見,清淺正雙手抱膝的坐在床邊的枱面上,一雙充滿水汽的眼睛盯看着他。
他心思百轉,終只是說了這一句:“你且再忍一忍。”
自過完年後,在懷江醫院與軍部辦公室來回跑,已經成為顧語今每天工作的常態。
身為總司令秘書,顧語今早已從父親那裏學到。如果想要在這個魚龍混雜的政治中心,待的久一點,活的長一些。那麼,凡事,不要插手。凡派系之爭,保持中立。凡敏感之人,不可親近。
自從進入軍部以來,顧語今一直是遵從着顧西延的這番論調,勤勤懇懇的做着她的秘書。可是,自從父親入獄一事之後。對着何濕衣,顧語今實在是做不來那幾個凡是。
她一直記得,那段最彷徨無助的時日。偌大的軍部辦公樓,只有何濕衣,是肯向他伸出援手的。替她在司令面前,為父親說話。
何濕衣與嚴清淺的事,她是有所耳聞的。
只是,前幾日,何少校與齊家千金突然訂婚,確實令她吃驚不小。
早上的時候,有一份緊急文件需要司令批複,她比平日要早一些去懷舊醫院。三樓的特護病房,一片寂靜。走廊里的壁燈還猶在亮着,將廊下守衛的側影,拖成長長的直線。
這個時辰,估計駱榮凱還在休息着,病房外竟沒有守衛。
顧語今淺聲走近病房,剛剛走近,便聽見裏間隱隱傳來對話聲。
“濕衣這樣在意她,連訂婚之日都不忘去看顧她。待到你與濕衣定完婚後,那個嚴小姐不能留……”
“小雅遵從司令的安排。”良久的靜默之後,一個女聲從裏間傳來。
“不愧是我選中的人……”對着齊雅的回答,嚴業正越發覺得滿意,爽朗的笑聲從裏面傳來。
待到二人聊着其他的閑話了,顧語今才扣門進入。臉上雖是一片淡定,心內卻是忐忑非常。顯然是因為高興,駱榮凱看見顧語今全無懷疑。
只是,齊雅看着她的眼神,令她分外的不舒服。
跟隨駱榮凱已有些時日,駱總司令的手段,顧語今自然是只曉得。
天氣已有些轉涼,她一路出來病房,竟還覺得渾身冒了一層濕汗。
嚴清淺,於她是無關緊要的人。但何濕衣對那個女子的重視,她是了解的。何少校為著那個女子,與司令鬧過幾次不愉快。
那位齊小姐,看着小小的年紀,卻也是個厲害的角色。如果自己直接將這件事告知給何少校,保不準會惹禍上身。但是,如果要她裝作不知道,她也是做不到的。思及至此,顧語今心裏有了另一番打算。
自同何濕衣見過之後,清淺的對何濕衣已不抱什麼寄望,心裏開始籌謀着如何自救之法。
這日深夜,她本是睡的深熟。隱約間聽到外間打鬧的聲音,起身走近門邊時,便見兩個黑衣人破門而入。來人進來二話不說,一同挽住清淺便往外間跑。房間外,那兩個如同門神般的大漢,此刻已暈倒在地,陷入昏迷。
清淺本欲掙扎,見到門邊栽倒的大漢,終是放棄。
那二人相攜了清淺一路開車,風馳電掣。身後緊追的汽車,也是咬牙緊跟的勢頭。
“你們是幹什麼的?為什麼要救我?”清淺坐在那裏,終是忍不住,問向前面的兩個黑衣蒙面人。
“嚴小姐,待會兒我們會將您送往欽港,到時候你便安全了。”其中一黑衣男子回頭說道。
“是誰?是何濕衣安排的嗎?”清淺心裏猜測,定是何濕衣暗中派的人。
等了許久,那黑衣人卻並不回話,清淺只當是他們已經默許。心裏頓生出凄切:“你們這是要將我送出國嗎?他怎麼不來?”
“嚴小姐,您不要多想。何少校也有他的難處。”
“他的難處,我自然是知曉的……“清淺本欲說很多,但想想坐在車前的那兩位,正是何濕衣的手下。便只幽幽嘆了這一句。
他的難處,江山與她,孰輕孰重?
雖然,他還是想方設法的救了她,但終究為了江山,他可以捨棄她。
明白了這些,清淺的心裏其實並沒有多少的恨。只是覺得,些許酸澀與空落。
或許,離開才是最好的結束。
車窗外,燈光皆寂。
清淺覺得自己彷彿置身一片荒原,荒原覆雪。她是荒原上奔跑的白狐,即使跑的再快,如與雪合體,但終究與白雪是不一樣的。
她,終究不是陪伴他走到最後的那個人。
汽車開近肖記碼頭,在漆黑的夜幕中,還能分辨出碼頭附近一兩個高大的建築。清淺漂移的思緒頃刻蘇醒。
一直坐在駕駛位上沉默的黑衣男子,走下車,立刻便有一抹漆黑的身影從暗處奔來,湊上前去。
兩人略交談的一陣,那黑衣男子便又折返回來,同清淺說道:“嚴小姐,您且忍耐幾日,等到了欽港便安全了。”
“你是要我同那個人走嗎?”清淺看見暗處的那人,猶站在那裏。
“嗯,您放心,這個牛二很妥當,他定能將您平安送往欽港。”黑衣男子說的極為鄭重。
清淺本欲再說些什麼,正逢車燈打亮,正好照在暗處那人的身形。黑暗中,可分辨出是一個很年輕的身影。
清淺心裏存着僥倖,遂點頭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