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守夜貓
?鹿瑤飄出谷去，完全不知方向，這裏的草草樹樹都長的格外高大，完全遮住了視線。
忽然，一聲呼喝從不遠處傳來，伴隨着的是不斷的慘叫聲和鞭子聲。
鹿瑤尋聲望去，看見亂石坡下似乎有幾個人，好奇驅使下她悄然靠近。
只見幾個高大魁梧，身着綠衣，周身黑氣環繞的人背對着她，剛才的呼喝聲就是其中一個發出來的。
三五米處幾個人腳帶手銬腳銬，像犯人一樣蹲在地上不知挖着什麼。
鹿瑤看出來，蹲着幹活的都不是人，是鬼。
站着的幾個也是不人，是魔。
“想必這些就是魄魂門抓回來的魂魄，因為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所以都被用來做苦力。”
“快點！說你呢！磨蹭什麼呢？再不抓緊點就把你撕成碎片！”個頭最大的綠衣魔頭揮舞着手裏的鞭子，狠狠甩到一個女孩的身上，女孩背對着她雙手捂着頭不敢反抗，只能不停嗚咽。
鹿瑤看着她的樣子忽然心生不忍，隨手抓起地上的石頭彈到遠處。
“什麼動靜？”大個子停下手中的鞭子。
“你，過去看看。”他吩咐身後的小魔。
小魔屁顛屁顛的跑過去后回來稟報，並沒有什麼發現。
大個子似乎有所感應，一直警惕的四處張望着。
鹿瑤擔心被發現，趕緊蹲下身子。
“都看什麼看，快乾活！”幾秒鐘后他放棄了觀察，一甩鞭子喝令着囚犯們。
幸好他頭腦簡單四肢發達，鹿瑤暗自鬆了口氣，貓着腰悄悄的飄走。
她沒有看見，剛才坐在地上被打的女鬼，轉過身抬起頭，露出一張熟悉的側臉。
不知過了多久，鹿瑤終於從山裏轉了出來，天已經快亮了。
她蹭上一輛剛下夜班的出租車到了市區，正站在路口看着指示牌發獃，不知該往哪走。
忽然，身旁的下水道里冒出一股白煙，接着，鬼婆就站在了她眼前。
“鬼婆！”鹿瑤簡直遇到了救星。
“婆婆您怎麼在這兒？”她興奮的說。
“如果我再不來找你，你是打算在這兒站到天亮？”鬼婆悠悠的開口說道。
“您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你的鬼板指，可以讓我感應到你。”鬼婆伸出手，她的手上戴着一枚更大的扳指，這個扳指非常特別，扳指間的花紋似乎會晃動，異常的好看。
“方諾的身體現在在醫院，你已經失蹤七天了，快跟我走吧，太陽就要出來了。”
說完拉起鹿瑤的手消失在空氣中。
睜眼閉眼間，鹿瑤已經站在了病房門口。
“還好之前在身體裏注入了靈氣，不然現在已經塵歸塵，土歸土了。”
“爸爸媽媽急瘋了吧？”鹿瑤十分內疚。
“那天我看見這軀殼被送進醫院，以為你出事了，試着感應你，卻怎麼也感應不到。”鬼婆摸着手上的扳指。
“你是怎麼從魄魂門逃出來的？”
“您怎麼知道我被抓進魄魂門了？”鹿瑤問。
“先回答我。”鬼婆說。
“我被困在玉葫蘆里莫名其妙的進了魄魂門，一直跟在一個叫夢剎的女人身邊，每天看着她如何造夢勾魂。”
“有一天，被一個小娃娃放了出來，他和夢剎都覺得我長的像他們一位故人，就沒有吃我。”鹿瑤如實相告。
“小娃娃？”鬼婆問。
“嗯，一個長的特別好看的小娃娃。”
鬼婆還想說什麼，卻嘆了口氣，“能回來就好，算你福大命大!天快亮了，你必須馬上回到軀殼裏。”
“我有事要先出去，晚上再來找你。”
“等等，婆婆，你還沒告訴我你是怎麼知道的？”鹿瑤喊住鬼婆。
“有一隻貓，每天半夜都在病房門前徘徊。”鬼婆沒有回頭，一揮手消失不見。
“貓？”鹿瑤挑了挑眉毛。
也許是和軀殼脫離許久，剛剛附體時鹿瑤明顯感受到了身體對她的排斥。
“這才離開幾天啊，就不認識我了？”鹿瑤表示非常不滿。
方爸睡在沙發上，方媽趴在她身旁打盹。
看着眼前的兩個人一臉睏倦蒼白，想必這幾天一定是疲憊不堪。
鹿瑤不忍心叫醒方媽，只是靜靜的看着她，她明顯是哭過了，兩隻眼睛腫的像核桃，只覺得心裏一陣心疼。
方媽一覺醒來睜開眼，恍惚間竟看見女兒在看着她。
自從三天前醫院下了病危通知，她沒有一宿能睡的着覺，沒想到昨天坐在女兒床前落淚，哭着哭着竟然睡著了。
看着方媽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鹿瑤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媽，不認識我了？”鹿瑤輕聲開口道。
方媽瞪大了眼睛，立刻紅了眼眶，豆大的眼淚止不住的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媽，我沒事，別哭。”鹿瑤也有些動容，她實在對不起方爸方媽。
“媽媽以為要失去你了！”方媽趴在床前嚎啕大哭，昨夜一夜無聲的落淚，堆積在心裏幾天的絕望情緒，終於在這一刻崩潰了。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讓你們你操心了。”鹿瑤哭着說。
“怎麼了？怎麼了？”方爸被哭聲驚醒，看着原本昏迷的寶貝女兒和自己的老婆抱着哭成一團，一時沒晃過神來。
直到真真切切聽到了一聲“爸爸。”
他才如夢初醒，激動的跑過去抱着鹿瑤。
“哎呀，你輕點，女兒才剛醒。”埋頭哭泣的方媽站起來給了方爸一個大爆栗。
“啊啊，對，我去叫醫生!”方爸像個孩子一樣手足無措。
看着方爸方媽亂成一團的樣子，鹿瑤覺得自己不僅沒有代替方諾盡孝，反而一次一次的讓他們更加痛苦。
“方諾，你必須要快點回來。”鹿瑤疲倦的閉上了眼睛。
下午三點，躺在床上的鹿瑤終於受不了了，“我要下床媽媽。”
“不行，醫生說你才剛醒，身體很虛弱，檢查也沒做完，不能下床。”方媽一臉沒的商量。
“爸，我沒病了，我都可以出院了！”
方爸聳聳肩，表示一切聽她媽的。
“哼！”鹿瑤嘴翹的老高。
“乖，明天昨做完全面檢查再說，彆氣你媽。”方爸走到方媽身後摟着她。
“你昏迷這幾天，你媽都變成哭包了。”
“對不起媽媽.”鹿瑤看着方媽那雙還沒消腫的眼睛。
“你醒了就好了，你要是在昏迷媽媽就去跳樓。”方媽疲憊的開着玩笑。
“不行!別！再也不會了！我再也不會昏迷了。”鹿瑤心裏一緊，趕緊抱住方媽的腰。
“瞧你把孩子嚇的！”方爸看到女兒一臉慘白，不禁責怪方媽。
“媽媽嚇唬你的，別怕，跟你開個玩笑。”方媽心疼的抱住女兒。
“別開這樣的玩笑，不好笑。”鹿瑤把臉埋在方媽懷裏悶悶的說：“跳樓，真的一點也不好笑。”
只有死過的人，才知道生死之隔的痛苦。
半夜，鹿瑤躺在病床上翻來覆去，方媽回家取換洗衣物，早上才回來。
方爸躺在另一張床上呼呼大睡。
“喵!”一聲貓叫從門口傳來。
鹿瑤立刻安靜，閉眼屏息不出聲音。
不一會，她就感覺到有個毛茸茸的東西蹦到了她的身上，還用爪子蹭了蹭她的臉。
她沒有睜開眼睛，因為她想驗證一件事。
“我知道你醒了，別裝了。”耳邊傳來好聽的男低音。
鹿瑤撇撇嘴，沒忍住笑，勾起的嘴角出賣了她。
她睜開眼睛，黑貓好看的琉璃眼溫柔的盯着她。
“聽說你最近常來我的病房打卡簽到？”鹿瑤輕聲戲謔道。
“嗯，有些擔心你。”貓輕聲回答。
鹿瑤忽然坐起來抱住黑貓，黑貓嚇了一跳，卻沒有閃躲。
“這是給我的補償，誰讓你那天沒保護好我。”
黑貓輕輕探了口氣，“是我的錯。”
“知道就好，宿七七最近怎麼樣？”鹿瑤問。
“他來看過這副軀體兩次就不見了，我去西街也沒有看到他。”
“這傢伙真沒義氣。”鹿瑤罵道。
“不是，自從你被抓進魄魂門他很抓狂，每天研究着怎麼才能進魄魂門。”
“他瘋了？！”鹿瑤不由提高了語氣。
方爸被談話聲驚醒，抬起頭迷茫的四處張望。
鹿瑤趕緊躺回病床，把黑貓塞進了被窩，黑貓掙扎着從被窩裏探出頭來。
方爸見沒有動靜，以為是在做夢幻聽，翻了個身又睡著了。
“我明天就出院去找他。”鹿瑤小聲對黑貓說。
“如果你能出的去，我倒是很希望你去找找他。”黑貓說，“我怕這小子做傻事。”
“想不到宿七七這麼重情重義，他要是出了事，我要怎麼樣才能報答。”
“先把身體養好再說吧。”黑貓跳下病床，走到門口。
“你就這麼走了啊，我還沒抱夠呢。”鹿瑤趴在枕頭上依依不捨。
“其實如果你再不回來，我也要進魄魂門救你了。”黑貓站在門口回過頭，一雙比珍珠還亮的眼睛緊緊盯着她。
“謝..謝謝你。”鹿瑤竟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明天我還會再來。”黑貓說完竄出門去不見了。
“嘿嘿嘿。”鹿瑤躺在被窩裏傻笑着，不知道為什麼，聽了黎折這番話，心裏好像吃了糖，又像是抹了蜜一樣甜。
“貓真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愛的存在。”
“笑什麼呢？”鬼婆忽然出現，看着鹿瑤的花痴樣一臉嫌棄。
“那隻貓來過了？”
“剛走”鹿瑤小聲回答。
“你們倆加起來都快一百五十歲了，是到了該戀愛的年紀了。”鬼婆說。
鹿瑤聽到這個數字不禁感覺有點順不過氣，都差點忘了黎折已經一百多歲了。
“對了婆婆，我能麻煩你幫我去找一個人嗎？”
“那個小法師？”
“對！”
“不用擔心，他沒事，他師父來了，暫時把他帶走了。”
“宿七七師父來了？”鹿瑤驚訝的說。
“是把他帶回七宿了嗎?”
“應該沒有，不過他應該不會再回西街了，至於選擇在哪裏落腳，你應該去問問那隻貓。”
“哦，其實我既希望他被帶回師門，又有一點不想。”
“你是怕失去朋友？”
“嗯，可能吧，婆婆，我是不是有點自私？”
“人之常情，鬼也做過人，七情六慾一樣不會少。”
“我很慶幸自己能遇到他們，雖然我們有很大的差距，可是他們沒有嫌棄過我。”
“你有什麼可被嫌棄的？”鬼婆問：“因為他們是人你是鬼？”
“孩子，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是永恆的，你不會永遠做鬼，他們也不能永遠為人，根本不必自卑。”
“婆婆我做鬼的時間多過做人的時間，還不是照樣自在瀟洒嗎？”
“那是因為婆婆你法力高深啊！”
“你以為婆婆我就沒有做為小鬼被欺負的時候了？”
鹿瑤剛想感嘆原來鬼婆也曾有自己的遭遇，心裏不免得到些許安慰時，就聽見鬼婆一拍大腿。
“哎呦呦，想想還真是，婆婆我生前是修行人，即便是剛死那陣子也沒有哪只不長眼的孤魂野鬼敢欺負我。”
“婆婆生前是修行人？”鹿瑤問。
“唉，都是前塵往事了，不提也罷。”鬼婆嘆了口氣，“餿了的米糠，狗都不吃，還提它做什麼?”
“怪不得婆婆知道的這麼多事！”
“不，我做人不比做鬼時見多識廣，死了這一百多年，也是越來越八卦了。”
鬼婆低下頭看着鹿瑤欲言又止的樣子，“有什麼問題你就問吧，做什麼吞吞吐吐的？”
“您知道醉清山嗎？我剛剛來的那位朋友告訴我，那裏有個老仙人收留路過的孤魂。”
“醉清山？我怎麼沒聽說過？”
“哦，是嗎？”鹿瑤有些失望，還以為能多了解一些關於醉清山的事情。
“他怎麼和你說的？”
“他說御貓山附近有座醉清山，山中風景艷麗絕美，有位老仙翁長居於此，他心地善良樂於好施。
會收留品行好的魂魄們常留於此，那裏仙根盤旋靈氣環繞，是個修行的好去處。”
“想不到世間還有這麼絕世獨立的地方，有機會我定要去瞧瞧。”鬼婆笑着說：“怎麼？你想去？”
“嗯。”
鹿瑤點了點頭。
“如果它真的存在，當真算是個好去處，等你什麼時候想要安定下來，告訴婆婆，婆婆和你一起去見識見識。”
“好啊，如果我和婆婆都能留在那裏，那就最好不過了。”
“婆婆雖然年紀大，但是喜歡隨遇而安，才不想窩在深山老林里度日如年呢。”鬼婆擺了擺手。
“看來我的心態要比婆婆還大上幾十年。”鹿瑤嘆氣道，“如果報仇無望，我只能好修鍊再等機緣了。”
“報仇的事需要從長計議，你不要急於一時。”
“對了，你最近回去不要靈魂出竅，至少要過一個月的時間才可以調養過來。”
“一個月？”鹿瑤驚呼，下一秒又意識到會吵醒身旁的方爸，嚇的趕緊捂住了嘴。
不過方爸好似睡的很沉，並沒有被吵醒。
“別擔心，我來時已經給他施了法，他現在正做着美夢呢。”
“您不早點說！”鹿瑤撇了撇嘴。
“我還沒說你呢，你這小丫頭有什麼重要事情要三天兩頭的靈魂出竅？”
“我讓你每月一次脫離軀體凝聚陰氣，沒讓你夜夜跑出去，現在倒好，陰氣過盛陽氣過衰，再過些時日，林黛玉在世都比不上你弱柳扶風了。”
“那段日子，唉，說來話長，我也是迫不得已。”
“現在記住了，再迫不得已暫時也不能出去了。”
看着鹿瑤一張嘴撅的能掛滿醋瓶子，鬼婆掏出兩隻亮閃閃的小鐲子。
“這又是什麼寶貝啊？”鹿瑤頓時兩眼放光，像是餓了幾天的野狗在街邊看見了醬骨頭。
“嘖嘖嘖，瞧瞧你的樣子。”鬼婆嫌棄的晃了晃頭。
“這一對叫雙生鐲，是我和我妹妹生前的信物，我們決裂后就被我自己收了起來。”
“決裂，為什麼？”
“別問了，家醜不可外揚。”鬼婆把其中一隻套進了鹿瑤的左手上。
另一隻，在戴上右手腕沒幾秒鐘就化作一道銀光消失不見了。
“這是怎麼回事？另外一隻怎麼.”
“左手這隻戴在了這具軀體上，右手消失的那隻戴在了你的魂魄上，所以肉眼只能看見左手手腕上的手鐲。”
“哦，原來是這樣啊。”鹿瑤看着手上的白色鐲子，美的像月光繞在腕上。
“你戴的那只是雨雙鐲，這具身體戴的是雪雙鐲，這對鐲子可以使你們的能量場區分開，互不干擾。”
“待調養好之後，每次靈魂出竅都戴着這對鐲子，就算你三百六十五天夜夜出竅，也不會有影響。”
“真的嗎?這麼厲害？”鹿瑤看着腕上的鐲子越發的順眼。
“婆婆我給你的東西，哪樣不是寶貝？”
“鬼婆婆您簡直是個百寶箱，不，您比百寶箱還百寶。”
“好了好了，別在這說這些甜話忽悠我老太婆了，婆婆我最近有些忙，不能常來看你。”
“沒關係，我回來看您的。”
“嗯，還算你丫頭有點良心，我還以為現在你心裏，只有那隻扮成貓的小白臉呢。”
“婆婆，他不是小白臉，他是我的朋友。”
“不管，長的油頭粉面的在我眼裏都是小白臉。”鬼婆傲嬌的轉身離開。
“走了走了，才不留在這兒讓你氣我。”
“記住！”鬼婆走到門口轉身囑咐：“不要再想方法進魄魂門！不然下次你可能就沒這麼好運逃出來了。”
說完轉身消失在了空氣里。
鹿瑤趴在床上，聽着方爸打着呼嚕。
要一個月不能出竅，表示着她幾乎一個月沒有自由的時間，萬一宿七七被帶回師門，豈不是以後都沒有再見面的機會了？
殺了叛徒完成了任務，黎折也要回御貓族了吧？
又剩下她自己，孤零零的一隻鬼，鬼婆又有很多事要忙。
算了，鹿瑤翻個身望着天花板，以前不也是自己，比現在還要慘，如今至少有方爸方媽鬼婆婆，每天還能上學還接觸很多人。
以前她可是什麼都沒有，只有方諾一個朋友。看來，她也變的貪婪了，一旦擁有一張紙，你就想要一支筆，給你一支筆，你又想要一本書。
如果哪天你把書丟了，就會忘了曾經你只有一張紙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