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萬教練

“在剛剛結束的春季賽第一場中，天縱與狂策兩隻戰隊戰況空前，打響了《江湖》以武會友聯賽第八屆聯賽的第一槍，為此打開序幕，賽程結束后，天縱戰隊隊長陸時見對於更換主力一事作出解釋……”

林深海坐在街邊的長椅上，手裏握着手機，聲音是外放，卻沒刻意開得太大。外面的光線很不好，甚至於有些昏暗，路燈打在地上，只是很暗淡的一點。大半的手機屏幕的光折射在她的臉上，那張臉很是平靜，嘴角甚至還掛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沒過一會兒，屏幕霎時黑了，轉而又成了通話的界面，是別人打進來的，那個人的備註署名是老陸。林深海怔了怔，指尖一劃，將手機舉在耳邊，沒先開口。

“嗯…...”電話那頭的人默了一會兒。

“打得真好。”林深海先開口破了沉默。

那邊的人輕笑了兩聲：“有你會更好。”

林深海笑着搖搖頭：“我不行了。”

那邊的人又沉默了，愣了很久，隔着電話林深海也能感覺到他的低氣壓與冷漠。他那邊很安靜，大概是一個人。

林深海又說：“怎麼樣，老裴是不是得氣死了？春季賽第一場就贏了他。”

那邊的人半開玩笑地說道：“菜就要菜得有點自知之明。”

然後林深海就聽到話筒那邊爆出一聲大吼：“陸時見你他丫又胡說什麼！”

林深海笑了很久，聽着電話里的人似乎被折磨得不輕，求饒聲里還帶着半分笑意。

好一會兒才安靜下來，陸時見直到走出比賽場地，裴行才放開搭在他肩頭的手，上了狂策戰隊的班車，和陸時見說了再見。陸時見依舊把電話湊在耳邊，單手揣在口袋裏。潭州的三月有點涼意，尤其到了晚上，風就像把人帶回了十二月，冷得依然刺骨。

陸時見問：“怎麼樣？”

林深海說：“什麼怎麼樣。”

陸時見說：“在華亭那邊，怎麼樣。”

林深海說：“老樣子咯，教練就做做教練該做的事。”

陸時見笑了：“第一天上任，就讓你做事啊。”

林深海摸了摸鼻尖，華亭的三月也不是蓋的：“不然呢？拿人家工資，不做事不合適。”

半晌，陸時見斂了斂笑容：“其實……”

陸時見的手突然被人拽住，他回頭一看，臉上又平添幾分寒意。雙眸里滿是清冷，不動聲色地看着面前那人。面前的人悄聲喊了句：“陸隊……”

陸時見對着電話拋下句“等下說”，林深海就只聽見提示音的聲音后又歸於平靜。

畫面又切回剛剛的視頻，視頻里，坐在發言席的穿着黑白隊服的陸時見衝著話筒微微笑了笑，打着官腔：“對於岑望的加入，我想，這是我們天縱的一種榮幸，也相信有她的加入，天縱會越來越好。上一個賽季，我們的成績並不理想……”

林深海放空了一會兒自己，她已無心再看下去。

半句都沒有提到她，全是對於戰隊未來的規劃。林深海望着他身旁的那個席位，幾個小時前，那裏應該還屬於自己。

她看着原先被擺放的間隔恰當的位置變了樣，陸時見刻意靠身旁的戰隊老闆格外近，反而離右手邊坐着的新來的女隊員遠了些。林深海不免笑了笑，也更平添幾分雜亂的安心，這種安心是沒由頭的，只是混亂。

陸時見總是說，他不習慣和女孩子或者陌生人靠得太近。

認識八年了，他還是這個樣子，一點都沒變。

林深海也玩了九年《江湖》，成立職業聯賽剛好八年，八年來，一直效力於天縱戰隊。

二十八歲，也是該退役的年紀了。

對於他們這種仗着年輕吃飯的人而言，二十八歲好像就是一個分水嶺的極限。有人認為她不行了，有更優秀更好的出現了，那她就得退。

以武會友是《江湖》官方的職業聯賽的一種說法，大抵也是更符合遊戲的設定。林深海一直都覺得很中二。

今天是以武會友第八屆聯賽的第一場。在第七屆聯賽中，天縱只是一支險些連八強也挺不進的隊伍，最後止步於四強。而在前三屆聯賽里，天縱是三朝冠軍。

三朝天縱，一生不凡。

歷史終究只是歷史。當年陪着歷史一起走過來的林深海，也在以武會友第八屆開始的這一天，成功的被人取代了。

她覺得自己還可以繼續下去的，但是沒有人會理會，所有人都只會看數據。

本來就是女職業選手少於男職業選手，優勢上，傳統觀念都認為男勝於女，起碼是在這個職業領域上。

所以在天縱的兩名老將，陸時見和林深海這對老組合刀劍如夢裏，天縱的老闆選擇了換掉林深海。

新來的隊員林深海不太了解，因為她是一個全新的職業選手。也是女孩子，二十三歲，叫岑望，玩的是華山。所以陸時見可以繼續他的刀劍如夢。

陸時見知道，林深海固然也知道，岑望是帶了五十萬來拯救天縱戰隊的，當然，並不是無償幫助，要求就是讓她加入天縱戰隊，成為職業選手。這個要求不算太刁鑽，在這個電競的時代，五十萬，夠買一半的陸時見了。

有人來，自然就有人會走。林深海很早就感覺到老闆想要換掉她。其實這也怨不了誰，戰隊成績不好，不能讓它一直成績不好，早點走，其實對誰都好。

她還記得在她走出天縱戰隊會議室的那一刻，天縱的老闆張霄靠在門框邊，在她路過的那一剎那抱了抱她，他輕聲說：“深海，八年前我選擇你和時見，從來就沒有後悔。對不起。”

林深海愣了愣，然後回抱了張霄，在眾人的目送下，大步地走出了天縱戰隊的大樓，走出了屬於她八年的戰場。

她記得出去的那一剎那，整個會議上一言不發的陸時見大聲吼道：“為什麼要讓？！！”

為什麼要讓？

林深海自問，她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可能，確實不行了吧。

可能，我是該早些退下來。

她最後還是頭也不回地就走了，一句解釋也沒有。

回到家裏剛躺了半個小時不到，她被踢出天縱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職業圈。許多人都在為林深海打抱不平。同行會這麼想，林深海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但觀眾不會這麼想，林深海是很清楚的。所有期待天縱戰隊勝利的粉絲，都會為這樣戰略性的決策改變而歡呼，慶祝她的離開，因為早就有人覺得她是累贅。很少有人會想，她明明還可以，她為什麼要走。

老實說，就她和張霄的交情，就憑這五十萬，還真不能讓她離開天縱。林深海知道，或許是她真的不行了。

只有陸時見一個人會覺得，她還可以在和他並肩作戰到退役的那一刻。

然而繼那條被踢出換了個贊助五十萬的新人的消息后，不過十五分鐘，林深海很快地看見又一條消息出現在江湖的官網上。

“統光戰隊以六十萬高價聘請天縱戰隊前副隊長林深海作為教練。”

職業選手裏又有人調侃，如果說岑望是五十萬一劍的話，那麼林深海就是六十萬教練。

不多不少，剛好多個十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