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禿了，但我沒變強
“喂？老決啊，是我，子軒，我聽說你住院了，是……”
“沒錯，是癌症，胃癌，晚期。”
“我跟你說，你別灰心啊，現在醫學很發達的，我在國外就聽說了不少癌症被治好病例，現在這可不是什麼絕症了。”
“我知道啦，我心態好得很，他們不都說心態要是好，可以多活好長時間么，放心，我還能撐好一陣子呢。”
“也是，壞人活千年，你小子蔫壞蔫壞的，沒那麼容易死。”
“呵，知道就好，行了，掛了吧，電話費挺貴的。”
“那行，我先掛了，下個月我就回國，到時候咱們哥幾個再聚聚。”
“好。”
決明慢慢放下電話，重重的嘆了口氣，想起了剛剛自己的主治醫師帶來的病理報告。
“壞人活千年？那看來我好像還沒那麼壞，希望能撐到下個月吧，咳咳咳。”
劇烈的咳嗽牽扯到胃部的傷口，帶來一陣陣疼痛，決明不由得攥緊了拳頭，力氣之大，關節已經見白。
這是第三次手術了，他如今已經切除了將近三分之一的胃部，就為了能夠徹底去除癌細胞，好讓自己可以順利地活下來。
但上天總是不遂人願，即便胃部傷痕纍纍，那癌細胞還是如附骨之蟲一般，死死的在他肚子裏安了家。
剛剛他的主治醫師下了最後通牒，建議立即進行第四次手術，否則癌細胞會再次大規模擴散，到時候可就真的回天無術了。
其實這些決明都明白，他自己就是一個醫學院剛剛畢業兩年的大學生，雖然沒當成大夫，但底子還在，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
如果第四次手術還不能成功的話，那基本就是沒戲了，病理報告上寫的分明，下一次將切除整體三分之二的胃部組織，這要是還沒辦法，再切……也就沒處可切了。
所以決明給醫生的答覆是：他想考慮一下。
不是他對自己沒有信心，而是十分沒有信心，他的錢包也不允許他有信心。
即便這一次能夠成功，但癌症複發率可是高達一半以上，多數原因是因為沒有切乾淨或者是癌細胞二次轉移。
決明賭不起，這時他也才算體會到，什麼叫生不如死的人生。
“算了吧，終歸再撐一撐，和那幫兄弟再聚一聚。”他心中暗自想着。
三個月之前，決明還是位兢兢業業，年少無為的醫藥代表，作為孤兒的他，苦工勤學，就是為了想讀個醫學院，將來能當個醫生，就連名字自己都起了個藥材名，但如今他還是混到了這步田地。
不是他不想做，而是他實在受不了手術室中的生死離別，在他當醫藥代表的時候，也不是他不努力，而是他真的在有選擇的去推薦那些好葯，甚至不惜讓出部分利益。
可誰想到，在三個月之前的那天，他剛剛換了一家公司，做完了入職體檢，就接到了醫院的消息。
胃癌，晚期。
那張薄薄的通知單用晴天霹靂來形容是一點也不過分，三個月裏他就已經進行了三次手術。
有時候人生就是這樣，有些東西你不提還好，一旦提了出來，反倒一發不可收拾。
不知過了多久，疼痛感漸漸退去，決明咬着牙鬆開了攥緊的拳頭，將手機放回了床頭櫃，關掉了電腦上文明6的遊戲界面。
這如今是他唯一的消遣方式了，雖然他現在時刻需要休息，但病情惡化的太過嚴重，就連主治醫師也是對他的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決明最喜歡的其實還是模擬經營類遊戲，在沒發現胃癌之前，有時候他一玩就能忽略一個晚上的時間。
對他來說，這類遊戲不過是實現了他現實中不可能實現的一點點成就感，用他的話來說就是：誰還不想當個農場主？誰還不想當個富家翁？風裏雨里，我在田裏等你。
騰出沒扎着吊瓶的手，決明同樣將電腦小心的放在了床頭櫃，扭頭時，眼神的餘光瞥到了病房外的護士，正透過玻璃，直勾勾的盯着他。
決明明白，那種眼神叫做同情。
屬於半個樂天派的他朝着外面露出了一個善意的微笑，同時心裏想着：“WDNMD，病房來個高閃好么？這個護士姐姐在架我，我可能馬上就要被送去化療了。”
事情果然如他猜測的一般，那個護士看他對着自己笑了起來，便不再好意思躲在外面，而是直接推門進了病房。
“決先生，您的化療時間到了。”
“好，麻煩你們了，還要推我過去。”
“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護士姐姐露出了一個甜美的微笑，便招呼着外面的同事，一起將決明抬到了擔架車上，推往了化療室。
時間一點點過去，決明臉色慘白的被推出了化療室，此時的他已經從擔架床換成了輪椅，出來的路上他皺着眉頭，胃部的疼痛和化療后的嘔吐感正不斷刺激着他。
決明擺了擺手，看着身旁的男護理，開口說道：“我想去廁所。”
男護理點了點頭，下意識推起了輪椅，但決明卻一手按住了他：“我自己就行，給我點時間，行么？兄弟。”
男護理看着決明的眼神，默默地再次點頭，搶身上前為決明打開了男廁的大門。
“謝謝。”
廁門被輕輕關上，男廁中空無一人，決明艱難的將自己推到了洗手池的前面，開始不停的乾嘔起來。
這是化療后的正常現象，雖然他的肚子裏已經沒什麼可以吐出來的了，但乾嘔不免會牽動胃部的顫動，本來還未癒合的傷口再次被拉扯起來。
劇烈的疼痛傳來，像是有一把錐子在決明的肚子裏不停鑽啊鑽，冷汗不自覺的流下，決明的手甚至痛的抽搐了起來。
過了大約五分鐘，令人不適的癥狀才緩緩消散，但胃部的疼痛依舊強烈。
決明直起身，忍着痛看着鏡子裏的自己，伸手摸了摸光溜溜的頭頂，自嘲了一句：
“我禿了，但我沒變強啊。”
話一出口，決明的嘴角咧的更大了幾分，一方面是被自己逗笑了，一方面是肚子真的很痛。
嘩啦啦，水龍頭被擰開，決明捧了兩把水拍在臉上，順便拋光了一下頭頂，對着鏡子露出了一個微笑。
“再撐一撐。”他告訴自己。
隨後他轉動輪椅，準備回到病房，繼續自己的經營大計。
但突然，他的身體躬成了蝦形，比剛才更加劇烈的疼痛再一次襲來，這次不是像錐子了，而是像有一包炸藥在胃裏爆炸開來。
他死死的咬着嘴唇，強忍着疼痛，以至於嘴唇破皮流出了鮮血。
除了疼痛以外，一股熱流在胃部逐漸升溫，腹脹感突兀的出現。
“糟……糟了，不會是扯動傷口內出血了吧。”
“救……救命……”
決明用最後的力氣向著門外喊出了求救的聲音，隨後便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
病房中，決明依舊臉色慘白，手上打着吊瓶，看着眼前正在削着蘋果的女友，心中一痛：
“小靜，你不用削了，我現在什麼也沒法吃。”
小靜的手停了下來，她低着頭，髮絲順着額頭滑落，擋住了她的面容。
“我們……分手吧。”
決明的臉上古井無波，然後微微一笑：
“好。”
小靜震驚的抬起頭，手中的蘋果皮掉落在地，不敢相信決明會答應的如此之快，如此的淡然。
“我可能撐不過這兩個月了，到時候分也一樣。”決明笑着說道。
小靜完全沒有預料到決明的態度會是這樣，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支支吾吾的憋了半天。
最後漲紅着臉，逃也似的離開了病房：“我去給你打飯……”
決明看着小靜離開的背影，臉上的笑容不變，只是眼眶有些微紅，落寞的嘆了口氣。
之後小靜就再也沒有回來，而決明已經知道了她的態度。
時間就這樣到了晚上，夜裏，決明拔下了吊瓶，正操作着電腦的遊戲畫面，玩得津津有味。
這不由的引來了值班護士的注意。
“先生，您該休息了，您要為自己的身體負責！”
“謝謝，我這就睡。”
決明乖寶寶一樣的收起電腦，準備安穩入睡，心中卻想着：“我已經很負責了，都已經這個樣子了，我還能怎麼負責……”
看着決明的樣子，值班護士鬆了口氣，輕輕的關上了病房的燈，臨走前還不忘提醒，有事可以按警鈴，她會第一時間趕到。
待護士走後，決明睜開了雙眼，他沒有動，而是怔怔的看着窗外的黑夜出神，月光透過玻璃灑在了病房裏，也灑在了他的臉上。
“生死無常啊……”他喃喃說道。
突然，他的胃部傳來一陣咕嚕嚕的響聲，決明輕笑了一聲：“你就是餓，我現在也沒辦法給你東西吃。”
然而他的話音才落，胃部陣陣疼痛開始襲來，如同白天廁所那樣的感覺再一次出現，決明瞬間就變成了一隻烤蝦。
這一次比白天時更加劇烈，連他的身體都抽搐了起來，同時熱流轉變成為了熾熱的感覺，放佛一顆太陽在肚子裏烘烤着他的身體。
腹脹感也不堪寂寞，決明甚至能夠感覺到，在自己的手心下，胃部的地方在緩緩跳動，似乎有什麼東西要破肚而出。
“這他么到底是怎麼回事？不是說是化療后的正常現象么？”決明瞪着眼暗罵了一聲。
他皺着眉頭，忍着這奇怪的感覺，手臂一點點朝着床頭的警鈴伸去，然而手指還沒伸出一半，便重重的砸在了床上，整個人昏迷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