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師兄

第三章 大師兄

眾人都已經放棄了抵抗,仰着頭等待着妖力降臨的那一刻。敵我實力過於懸殊,若那妖力壓下,以他們的修為,只會魂飛魄散,再無來世的可能。

那妖力一寸寸接近,葉綠蕪的心也在一寸寸下沉。眼前的世界被紫色漸漸淹沒,她頭腦中一片空白,自腳底襲來一陣冷意,似乎將她全身都凍結了起來。就在那妖力幾乎貼上她頭頂的一刻,一條銀白色的線出現在那鋪天蓋地的紫色上,細微卻耀眼,帶着希望而來。就在幾息之間,那條線已經自中間至上下將妖力斬成兩截。那兩截妖力翻滾着迅速接近,眼看就要從斷裂處合成一體。

可就在下一刻,千萬條線自中心爆開,將龐大的妖力切成了絲絲縷縷。漫天銀光閃過,那妖力的顏色逐漸變淡,再也掀不起風浪。經微風一吹,便散開了。

眾人的眼神由恐懼轉為狂喜,甚至有人雙手合十,念着“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葉綠蕪嘴角揚起一絲笑意,剛想轉回頭去查看眾人的情況,卻瞥見一個白色人影飛速掠過他們,向後方飛身而去。

她立刻回頭望去,只看到那人影右手緊緊扼住一個人的咽喉,左手緊緊握着一柄薄如蟬翼的劍,劍鋒深深沒入那人體內。

不,那根本不是人。那人形皮膚質地堅硬,像樹皮一般佈滿粗糙的紋理,乾枯的頭髮上枝葉叢生,在風中肆意飛舞,身體的右半邊缺了一條胳膊和一條腿,斷裂開來的地方一片焦黑。葉綠蕪只一眼便知道了這就是妖樹化形,那缺失的小半個身體正是拜自己所賜。

“這妖樹煉人形都化得這般不好,又怎會有如此強大的妖力?”譚博驚嘆道。

葉綠蕪聽到這句話,忽然想到在山腳下久久燃燒的火焰。她想,約莫是有鮫人族在背後助着這妖樹,可鮫人族近百年來銷聲匿跡,世上已經沒多少人見過他們了,此番作為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呢?

那白色人影手腕翻轉,用劍尖從妖樹體內挑出一顆深藍色的珠子來。“鮫人生來便有鮫珠凝結於尾部,它們汲取月亮精華修鍊,所得妖力全部歸於鮫珠。若是旁人得了它,便可將其中妖力為己所用。”那人一邊說著,一邊緩緩走來,聲音清澈冷冽:“若是鮫人死亡,鮫珠便會很快消散。想要得到鮫珠,便得是它們自願取出才可,故而十分珍貴。”

看到來人的臉,葉綠蕪第一個驚呼出聲:“大師兄!”

溫余到嵐門三年,就聽了三年弟子們對大師兄的讚美之語,讓他對這個傳說中的人充滿了好奇。聽到葉綠蕪喚此人大師兄,他便強撐着抬起頭來,細細看去。

眼前的男子白衣勝雪,左手提着一把劍,右手隨意垂下,長發用一根絲帶束在腦後,額前的碎發掠過臉頰,越發顯得比女子還要白皙幾分。殘枝,枯葉,以及剛剛經歷過爭鬥的這片土地,都因他的一襲白衣,平添了幾分高貴——原來荒蕪殘破也可有氣度。他眼神淡漠,一雙眸子中似凝結了無盡的歲月,又似空空如也,沒有半分情緒。溫余眼中掠過一絲驚訝,他張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萬千言語都在喉結一上一下間消失了,他終究沒有說出口。看着前方那男子的臉,令人莫名想到一個清冷的詞彙——山河永寂。

“這一枚鮫珠,”重光用手摩挲着,輕輕開口,“這妖物運用的並不熟練,只會將其中的妖力全部逼出而已,現下它已經沒用了。但這上面有一種很熟悉的氣息,是……”他吐字很輕,後面的話還未出口,便消散在了風裏。

“大師兄,你剛剛說什麼?”葉綠蕪離他最近,她小心翼翼地開口,眼中是滿滿的崇敬之情。

重光用力捏了下鮫珠,將它揣進懷裏,搖搖頭道:“沒什麼,我們回去吧。”而後他徑直走向溫余,左手指尖觸碰他腕上裸露在外的嵐門圖騰,如月般皎潔的靈力自指尖傾瀉而出,經圖騰沒入溫余體內。他覺得有一股微涼的力量流轉在周身經脈之中,因剛剛被妖力所擊帶來的刺痛緩解了大半。他想走路應該是沒問題了,便搖搖晃晃地直起了身子。

譚博和另一個弟子立刻上前攙着他,嘴裏埋怨道:“溫余你可別逞強了,老老實實的我們扶你回去就行了唄。”溫余沒有力氣,便只有嘴上打趣道:“那我可就拜託譚博道長了,務必把我一路扶回嵐山,在下必當厚謝。”譚博不再由他多說,半扶半拉的讓溫余向前走去。

“剛剛那樹妖要不要再補幾刀?我們之前可是炸掉了它半個身子都沒死。”溫余悄悄對譚博說,“大師兄就那麼一劍下去,會不會過段時間它又出來禍亂人間了。”

譚博轉頭看着他,臉上充滿了驚訝:“你沒看到那妖物傷口上凝着的霜?大師兄那把劍可不是什麼尋常法寶,那是他靈力所化的實體,又輔以先掌門親傳的寒宵心法,尋常妖物若是挨上一劍,三魂七魄都要被凍裂的。”

“寒宵心法?怎麼我從未聽過呢。”溫余疑惑道,“還有,為何大師兄的力量跟我們不一樣?我總覺得他的魂力帶着一種親切感,是我第一次領略到天地靈氣的那種感覺。”

“這個啊,我跟你說——”譚博看了看四下無人,便湊近溫余耳旁,輕聲道:“那寒宵心法失傳之後,就連掌門都沒有呢,現在世上也就大師兄會了。至於他的力量……”溫余見他猶猶豫豫不肯開口,便催道:“怎麼了,你倒是說啊。難道你沒把我當兄弟?”

譚博一聽這話立刻急了,臉色因慍怒微微泛紅:“我把不把你當兄弟你自己不知道嗎!還來問我。只是——”他略一沉吟,低低開口道:“這事其實都是我們私下裏猜測的,大師兄好像不是人族。”

“嵐門的掌門都是不收徒的,就只有先掌門破例收了大師兄為徒。當時眾長老極力反對,先掌門還是執意收下大師兄。後來許多年過去了,長老們發現他有些不對勁,便一致同意由上官長老探查他的身體。上官長老的風屬魂力是嵐門上下最強的,但他的魂力根本進不去大師兄體內。”

“那大師兄自己就沒說些什麼?”溫余疑惑道。“接受探查的原因是要看看自己是不是人族,這樣大師兄也會答應?”

“聽說是答應了的,而且大師兄他自己在來到嵐門之前的記憶全部丟失了。百般探查無果后,此事也便作罷了。畢竟萬物皆有靈,嵐門也不是沒有別族生靈修行。況且有靜影落華陣籠罩嵐山,任何靈魂不潔之生靈都不得入內。”譚博狡黠地笑道:“而且啊,長老們都說大師兄以前是最溫和不過的了。別人有什麼事他絕不推辭,有什麼活也都搶着做呢。”

溫余驚訝地張大了嘴巴:“譚海可說他每次看到大師兄都嚇得說不出話,你該不是哄騙我的吧。”

譚博乾咳了兩聲,故作嚴肅道:“騙你做什麼,這些話我還是聽前輩們說的,大師兄應該是十年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還有,這些話你聽聽就行了,要是被大師兄聽到,以他現在的性子——”

“停停停,我又不傻,這還需要你來告訴我嗎?”溫余鬱悶道。

因眾人魂力不足,經脈受損,一路上走走停停的,竟是到了傍晚時分才回到山下據點。

“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回嵐山。”重光見了留守的人,丟下一句話便徑直走向睡房。

譚海躊躇道:“他們有傷的需要休整,不若大師兄先行,我們三日後出發?”

夕陽打在重光的臉上,給他的面龐添了幾分暖色有了幾分入世的味道,“明日一早出發,最近不要輕易下山。”

譚海心頭一緊,想要追上去問,卻見重光的衣角已經消失在了門后。他怔在原地,葉綠蕪走上前來的時候,只聽見他在喃喃道:“那是我的房間……”

“噗嗤。”葉綠蕪輕笑出聲,“誰叫你自己佔了最大的一間的?大師兄向來都是住最好的啊。”

譚海無奈地搖搖頭,苦笑道:“唉,他這也不知是誰寵出來的,同樣都是長時間出門在外,和大師兄資歷一般的前輩哪個不是又黑又粗糙的,這才是風餐露宿的樣子。再看看他,那細瓷一樣的肌膚連女弟子們都自愧不如,怎麼看怎麼不像在外吃苦的啊。”

“行了行了,別人這麼想就算了,怎麼你也這麼想啊,”葉綠蕪拍拍他肩膀,“先掌門可是個很嚴厲的人,怎麼可能寵着大師兄呢,他吃的苦必是比其他人更要多才對。何況他的脾氣你也知道,你現在不還是見了他就兩腿打顫嗎。快去休息吧,明天可還要趕路的。”

譚海嘆了口氣道:“唉,今晚又要和譚博一起住了。

折騰了許久,在所有人都歇息下后,已是一輪明月懸在夜空之上。清冷的月光灑在窗欞之上,映出一人對燈枯坐的身影。重光手握着那枚鮫珠,搖曳的燭光照射在上面,閃着斑斕迷離的光。他定定的看着它,眼神晦暗不明,他的靈力在附近猶猶豫豫地飄蕩着,若是覆在鮫珠上便可知道那般熟悉的氣息是出自何人,可他終究沒有行動。

良久,他收回靈力,轉身走到床前和衣而睡,窗外一片月色清明。

此處到嵐山不過十餘日的路程,按照平常速度趕路,剛好能趕得上參加聽楓大會。

要說這聽楓大會,可是江湖人士的第一盛會。

傳聞女仙銀華解除了修道對於生靈的束縛,於嵐山頂上降下仙緣,使世間萬物皆可修道。

這聽楓大會便是每年在嵐門舉辦、用於選拔新秀的比賽,但凡有修道之心的皆可參加。自從五十年前流霞真人在荊州隕落,她的法寶便成了無主之物,此次聽楓大會的彩頭便是此物——素女琴。

要說這素女琴是琴,倒也勉強。只因它並無琴身,只有七根琴弦在空中飄搖。那《志怪譜》之上所記載的大妖章枕便是死於素女琴之下,算得上是一件強兵。

一路上他們一邊趕路一邊用聚炁陣穩定體內魂力,又有重光從旁相助,十幾日的功夫下去,眾人都已基本恢復,參加聽楓大會已是無礙了。

在第十二日的早上,他們終於來到了嵐山腳下。

從一條小徑上山,越往上走周遭的溫度越低。山下的樹木都已有些衰敗,可山上還有春季的花朵盛開,走到半山腰甚至還有的樹才剛吐出嫩芽。溫余已不止一次看到這種景色,再見時仍滿眼都是驚嘆。

在快接近山頂時,終年不散的霧氣纏繞了上來,有質卻無形。乳白色的細小水霧在身邊遊走,溫余伸手去摸,只感受到了掌心有些微微的涼意。在霧氣環繞下,周圍的景色籠罩在一片迷濛中,朝山下看去,雲霧繚繞,平添了許多氣勢,竟有種仙人居所的錯覺。

葉綠蕪忽然轉頭看向溫余:“你可知嵐門的名字從何而來?”

溫余搖搖頭,他從未想過這些,也並無人告訴過他。葉綠蕪便娓娓道來:“嵐門之所以取‘嵐’這一字為名,就是因為這山間的景緻。霧滿山間終年不散,霧氣雖然感受不到,但卻時時圍繞在身邊。祖師爺希望嵐門中人也如這山間的霧氣一般,不爭名奪利,恪守俠義之道,隨時都能拯救世人於危難之間。”

溫余點頭,心裏對嵐門祖師爺更是敬佩不已,有如此思想抱負的人,才稱得上楷模。

“再往上走就是你們居住的地方了,無事的人就先回去。”重光看着眾人,又轉身對葉綠蕪道:“今日初一,你去奉天居稟報此次事宜。”說完逕自離去。

溫余滿臉疑惑:“他怎麼……”

葉綠蕪無奈笑笑:“大師兄向來如此,一回到嵐門就去練功了。今日初一,掌門和長老們都在奉天居議事,我們先去稟報吧。”眾人點點頭跟上去。

“奉天居並不是歷代掌門居住的地方,”葉綠蕪引着溫余走在青石板上,“前任掌門走的太快,現在的掌門一時找不到人來接替自己成為新的二長老,就還在奉天居住着。現在他既管着勵風堂又掌管嵐門上下,也是很不容易的。”溫余對此感到有些不解:“那為何不讓大師兄接管勵風堂?他應該是最合適的人選,讓他成為新的長老也不會有不平之聲。”他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又壓低聲音道:“你與我說這些,不會有什麼麻煩吧。”

葉綠蕪搖搖頭,“不會,只是你拜入嵐門已三年,已經可以參加聽楓大會了,以你的資質,應該可以成為親傳弟子的,這些事情你知道一下沒有壞處。長老之事也不是沒有提過,只是大師兄深居簡出,對這些事情不感興趣,當場就拒絕了。”

溫余略一思索,當下心裏就明白了。像重光那樣的人,也不知什麼事物才能入的了他的眼。

約莫走了半個時辰,奉天居到了。

葉綠蕪上前對守門的弟子道:“煩請師兄去通報一聲,寰清回來了。”

每位長老都有三名親傳弟子的名額,為了突出地位,也只有親傳弟子才有名號。這代親傳弟子便是以“寰”為號,在其後綴一字便行了。葉綠蕪的道號寰清,便是她自己取的,不求顯貴滕達,只求清白於世間。

很快那名弟子便回來了,點點頭示意他們可以進去。

奉天居內氛圍很是嚴肅,掌門於秋坐在主位上,面容嚴峻,四位長老分別坐在兩旁,好像是在商量什麼大事。

葉綠蕪上前行禮道:“寰清一個月以前奉命徹查徐州妖邪之事,現來彙報掌門和各位長老。”於是一一道來。

在回稟完事情之後已是華燈初上,眾人為了在後日的聽楓大會上拿到個好名次,在於葉綠蕪道別之後紛紛散去。只剩溫余和她並肩走在青石路上,繁星點點,夜風陣陣,微微有些涼意。

“小蕪,若是我沒有拿到親傳弟子的名分,我……”溫余按下心底翻滾的浪潮,沉沉開口道。

“不許胡說,”葉綠蕪打斷他,眼中是一貫的認真,“我可是連你的道號都想好了,就叫寰容。既然你父母希望你進退有餘,我便祝你能包容萬物。”

說著,二人便走到了勵火堂門外。葉綠蕪沒有等他答覆,便急急向內走去,“我可就當你答應了,明天見。”他看着葉綠蕪的背影在夜色中逐漸淡去,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似的,他握了握拳,走向小院。

掌門居內,重光吃完晚飯後盤腿坐在屋頂上調息靈力,於秋翻身上了屋頂,緩緩道:“你這是何必,你要知道你的身體……”重光睜開眼睛,淡漠的目光打在於秋身上:“掌門若是無事,就請回吧。”於秋見他如此態度,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我來找你是為了寒宵心法,嵐門秘籍豈有掌門不知之理。”

“寒宵心法早已不在嵐門,掌門又怎會不知?”

“我自然是知道的,”於秋神色有些訕訕,“這心法你是知道的,現在也只有你學會了,我希望你能把它重新寫出來,造福我嵐門門眾。”

重光起身,拿起碎星劍道:“掌門若勝的過我,那便有資格習得寒宵心法,若勝不過我,魂力不夠是學不會的。”他的眼中映着漫天星辰,神情淡漠,夜風灌滿他白色的衣袍,衣袂翻飛。

於秋自知不敵,丟下一句“你記得保重身體”就飛身離去。重光抬眸瞥了他一眼,便翻身下了屋頂,走進房中和衣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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