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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竹村消失了。”
“我馬上去找!”
“不要去了,剛剛竹內打電話來,請我們配合他們的工作,高竹村現在應該已經到了憲兵司令部了。”
“他是我們一手培養出來的,陸軍為什麼要橫插一手!”
谷恆太郎坐在沙發上,看着眼前氣哄哄的年輕人。
七年前,他被外務省派駐南京總領館,在那裏,他認識了到南京調查的東亞同文書院畢業生、復旦大學學生石川健一,那時候自己還不到四十歲,而石川只是一個二十歲的的青年,朝氣蓬勃。他的母親是中國人,從小在中國長大,出身底層,吃苦耐勞、謙遜好學、熱誠真摯,熟悉中國的歷史、熱愛中國文化。
谷恆太郎很喜歡這個青年,甚至,都不能用喜歡、欣賞來形容,他在石川健一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那時候,雖然松岡洋右已經在帝國議會上發佈了“動蕩的滿蒙”的演講,國內進佔滿洲的輿論此起彼伏,但今日重權在握的將帥們大都還年輕,日本和國民政府之間,依然保持着脆弱的平衡,雖然,這個國民政府內部,正在進行着史無前例的內部戰爭。
沒有人可以預知未來,這時候,他和很多常年在中國生活的日本公務人員一樣,還對中日和平抱有信心。
相信滿洲的穩定、相信中日之間一定不會爆發戰爭,年輕的石川和自己一樣,認為中國雖然孱弱,但是卻不能輕侮,中日之間的友好邦交,依然是東亞和平的基礎。
在昭和十二年的夏天,他和年輕的石川一連數日漫步玄武湖畔,飽覽湖光山色,追憶這個龐大友邦昔日的輝煌,雖然年齡相差十多歲,卻越聊越覺得投契。不知怎麼,在即將分別的時刻,谷恆太郎一改他平日裏的謹慎作風,對這個可愛的年輕人發出了邀請。他邀請石川健一加入外務省的情報機構,搜集和分析關於這個古老又混亂國家的一切有價值的信息,以便對未來大日本帝國的政策走向提供參考。
“這是一個非常有價值,甚至可以影響東亞及世界和平的偉大工作。”
當時的他興緻勃勃。
年輕的石川一幅不可思議的神情,愉快地答應了。
誰能想到之後的故事呢?萬寶山事件爆發、九一八事變引爆、華北自治、支那事變,淞滬血戰、南京屠城,從戰火里走出來的石川,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心思單純,滿心歡喜和熱愛的青年了。
“谷恆先生?”
石川健一略顯窘迫的疑問打斷了谷恆太郎的回憶。
“石川君,這麼多年,我們彼此已經十分了解了,有些話我很不想說,但是職責所在,我必須說出來。”
他做了一個漫長的停頓,字斟句酌。
“日蘇已經爆發了劇烈衝突,皇軍在諾門坎戰敗,蘇德簽訂條約,互不侵犯,我們在國際上失去了制衡蘇聯的重要夥伴,而中國的戰事久拖不決。現在的上海,是遠東的國際中心,是帝國尋求國際支持的重要窗口,尤其需要穩定。”
“東京,對我們的工作,很不滿意。既沒能限制陸軍在上海的盲目擴張,也沒能及時提供核心機要情報,阻止皇軍盲目陷入戰爭的泥潭。三年的戰爭,國內的資源正在逐步走向枯竭,而在國際上,陸軍的強勢姿態也讓我們的工作陷入了空前的被動局面。具體到谷恆公館,對重慶、延安的情報工作,都陷入了停滯之中。現在上海的特務工作主導權,已經完全被陸軍和他們所扶植的七十六號情報機構拿走了。”
“策反人員高竹村的暴露、秘密支持者唐開誠被軍統刺殺,我們和梅機關的互相掣肘導致外務省和陸軍之間出現的嚴重摩擦……東京對於上海情報系統一連串的持續失敗非常失望,他們,現在要找人來承擔責任了。”
谷恆太郎嘆了一口氣,道,“我主動承擔責任,被否決了。由於對梁成傑家族的失控,我們失去了上海經濟工作的主動權,你就被推到了前台。我想,你應該明白我說的是什麼意思。”
“我,明白。我的工作完成得不好,我有這個心裏準備。”
“這一次針對你,提起了特別審查程序,我恐怕也無能為力了。”
“是。”
“石川君,對中國的情感是危險的,我不僅僅是提醒你,也是在提醒我自己。我們都是大日本帝國的臣民,首先要對天皇陛下,對國家效忠,在眼下這個非常時期,不能依着自己的心性,不管不顧地隨意生活!”
“竹內剛才在電話里說明,這次憲兵司令部劫走高竹村,是為了布一個局,通過高竹村,來指認潛藏在汪兆銘政權內部的共產黨頭目。這件事,我還是想要你去處理。它是你的最後機會,這是我的權限之內,能給你提供的最後幫助,希望你能把握好。如果這次內野豐能夠成功打掉**潛伏團伙,你也許還有一線生機。”
“等你回來,就回日本去,接受調查吧。我很抱歉,但是希望你理解這一點。”
“我明白。”
沉默了好一會,石川健一對谷恆太郎深深鞠了一躬。
“多謝您一直以來的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