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晏如初

五、晏如初

通往酒樓的路暢通無阻。

酒樓里的一切和他們離開時一樣,只偶爾聽有人在討論之前在街面上發生的那一場可怕的打鬥。

“三位可有訂位?”剛進去,之前接待過他們的那個夥計便笑容滿面地迎了過來。

彷彿從來沒有見過他們一樣。

“我們約了朋友在二樓。”晏離看了一眼二樓的方向,開口。

“請問是哪位朋友?”那夥計又問。

“晏如初。”

這個名字甫一出口,整個酒樓便安靜了下來。

並非沒有人講話,而是他們三人被一層奇怪的結界隔離了。

那夥計愣了愣,隨即有些摸不着頭腦地伸手撓了撓後腦勺,嘀咕了一句“咦我剛剛在幹什麼”,然後一臉茫然地搖搖頭,兀自轉過身去迎接旁的客人了。

他們被隱身了。

想必,樓上的人已經知道他們來了。

晏離眉頭微微一蹙,一馬當先地上了二樓,無心一臉戒備地護着西門龍錦謹慎地跟了上去。

一路暢通無阻地走上二樓,便見一個白衣女子正靜靜地坐在那裏,身後左右兩側站着兩名護衛,同之前被斬殺的那兩人穿着一樣的服飾。

“師父?是你嗎?”聽到腳步聲,那女子微微側過頭來,輕聲問,臉上帶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是我。”晏離定定看了她半晌,開口。

聽到這個聲音,那女子怔了一下,隨即臉上湧現歡喜之意,她急急地站起身,因為起身太急,重重撞到了桌角,她也不管,只十分急切地循着聲音走了過來。

晏離微微後退一步。

她撲了個空,只茫然了一瞬,便精準地抓住了晏離的衣角,然後一頭扎進了他懷中。

“師父……”她緊緊地抱着他,彷彿懷抱着全天下,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眼中卻有淚落了下來,“師父,你終於,還是來見我了。”

晏離微微一僵。

“師父,如初好想你……”她緊緊地抱着他,臉上的表情像個委屈的小女孩。

……明明是在長老會中也聲名狼藉的存在呢。

九大長老中只有三個是女人。

玉橫江、西門龍錦和晏如初。

即使是長老會,也鮮少有人膽敢招惹這三個女人,背地裏還分別給這三個女人起了綽號,玉橫江是“毒婦”,黃蜂尾后針,最毒婦人心;西門龍錦是“瘋子”,愣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西門龍錦就是個不要命的瘋子;晏如初是“惡鬼”,最是低調,但出手之兇殘狠毒,幾乎無人能出其右。

……這些個綽號,雖然並沒有人敢當面這麼叫,西門龍錦也是知道的。

如今看到“惡鬼”這般小鳥依人的樣子,西門龍錦一陣巨寒之下竟有些不知道說什麼好。

“快解陣。”正在這久別重逢的感人時刻,一柄雙刃長刀悄無聲息地架到了晏如初的脖子上。

好吧,無心真是個破壞氣氛的高手。

西門龍錦抽了抽嘴角,趕緊將無心拉到身後,比兇殘,還是惡鬼更勝一籌,無心不是對手。

……然而已經晚了,晏如初已經“看”了過來。

她微微蹙起漂亮的眉頭,語出驚人:“西門龍錦?”

西門龍錦簡直驚呆了。

能夠一個照面就認出她的人,竟然是幾乎從未有過交集的晏如初……

雖然同為長老會成員,但是因為晏如初出奇的低調,她又是向來散漫慣了的,兩人之間幾乎從未有過交集,也從沒交過手。

她鬆開手,慢慢走到了西門龍錦面前,面無表情地盯着她“看”了半晌。

晏如初眼睛看不見這件事,整個長老會竟然沒有人知道,也許也和她一貫低調有關。她的眼珠很黑,這麼直愣愣地“盯”着,明知道她看不見,也還是讓人覺得有種莫名怪異的感覺。

這也是西門龍錦神經粗大,換了別人被這麼陰氣森森的眼睛盯着,八成就是毛骨悚然了。

西門龍錦略有些無奈地按住了不管不顧便要衝上來保護她的無心。

“真的是你,對吧,西門龍錦。”晏如初“盯”着她,眼神冰冷,十分篤定,“我一早便感覺到你的氣息了。”

“好久不見,晏如初。”西門龍錦有些無奈地打招呼,只希望她臉上那濃濃的敵意是她的錯覺。

不過顯然不是……

“你不是已經死了么,為什麼還在?”她十分失望地道。

……讓你失望了真是對不起!

“如初。”身後,晏離終於吱了聲。

“嗯?”晏如初循聲扭過頭去,臉上的表情一瞬間切換成了楚楚可憐的甜美模式。

西門龍錦的嘴角抽了抽,這可真是翻臉比翻書還快了。

“把‘困天’陣打開吧。”

“不要。”晏如初乾脆利落地拒絕了。

“如初!”晏離的聲音陡然嚴厲了起來。

“打開陣法,師父就會離開吧,然後再一次躲到我找不到的地方去。”晏如初一臉倔強地咬了咬唇,漆黑的眼睛迅速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氣,泫然欲泣道。

晏離沉默。

“為什麼?為什麼要丟下如初一個人?師父不是說好了會一輩子都陪着如初的嗎?”晏如初顫抖着聲音開口,沒有焦距的眼睛,隱忍的表情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惜。

晏離蹙了蹙眉,動動唇,卻終究沒有開口。

“那是因為……”西門龍錦實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插話。

是因為你的死劫應在了他的身上,他擔心自己會親手殺了你,所以才會避着你,這種為對方好的心情為什麼不直接告訴對方,非要憑添那麼許多的猜測呢?

“你閉嘴!”西門龍錦的話還沒有說完,晏如初便厲聲呵斥。

她的聲音十分尖銳,臉色也難看得厲害。

西門龍錦一臉錯愕。

“果然都是因為你,對不對?”晏如初一臉怨毒地“盯”着西門龍錦,“都是因為你師父才不要我的是不是?!”

……這是什麼神展開。

西門龍錦簡直無語了,她側頭看向晏離:“喂,你是不是應該解釋點什麼?”

晏離一臉尷尬:“抱歉,如初,過來。”

“師父你還護着她?”晏如初一臉的不敢置信。

姑娘你實在是想太多了……

西門龍錦乾脆拉着一臉要衝動的無心在一旁坐下,等着晏離自己開口解釋這爛攤子。

“一切與旁人無關,你不要妄自揣測。”晏離也是一臉頭疼的樣子,然後嘆了口氣,“也怪我沒有與你說明白,事到如今便乾脆一併都告訴你吧。”

晏離看着晏如初,正欲開口,臉色卻是忽然變得有些古怪起來,他動了動唇,說出口的竟是一句:“你去死吧。”

然後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掌劈向了毫無防備的晏如初。

西門龍錦一看不好,匆忙間只顧着上前拉開了呆若木雞的晏如初:“晏離!清醒點!”

晏離卻是不管不顧,雙目已然變成了赤紅色,這是另一個人格出現的徵兆。

嗜殺,且無理智。

另一個人格出現得很突然,打得西門龍錦有些措手不及,而且他似乎認準了晏如初,一副不至她於死地不罷休的架勢。

“晏如初,先制服他再說!”西門龍錦目前這點子可以忽略不記的修為實在不是晏離的一合之敵,何況還是嗜殺且武力值更高的另一個人格,當下只得大叫。

晏如初卻是已經面無人色,整個人還在“師父為什麼要我死”這個問題里糾結不已,一副深受打擊、引頸就戮的模樣。

西門龍錦着實有些頭疼,雖然一直知道這個人格的存在,可是西門龍錦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格出現,在隱風閣待了兩百餘年都不曾發生的事情,眼下發生了。

好在無心最是可靠,見她遇險,立時手執雙刃長刀擋上前來。

可是無心修為遠不如晏離,可以暫時抵擋一二,卻也支撐不了多久,眼見着這傻丫頭身上已經掛了彩,西門龍錦當下再不遲疑,趁着無心與他纏鬥,雙手結印,掌心凝聚了一層濃郁的藍霧,隨着那藍霧慢慢凝實,西門龍錦的臉色變得蒼白起來,額前也滲滿了汗珠,那些藍霧在她手下逐漸成形,終於幻化成了一根足有指尖粗細的釘子。

然後,她一個騰躍,趁着晏離被無心纏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掌將那釘子拍入了晏離的後頸。

晏離猛地瞪大眼睛,頓了一下,終於仰面倒下。

“師……父?”一直渾渾噩噩的晏如初聽到晏離倒下的聲音,面色變得煞白,當下目眥盡裂,凄厲地尖叫一聲便要撲上前來與西門龍錦拚命。

見她一副要為師報仇同歸於盡的架勢,西門龍錦簡直要仰天長嘆了,卻也深知她的厲害,當下拉住無心放出防禦法器。

那一擊不容分辯來得極快,西門龍錦眼見着盾牌狀的防禦法器龜裂開來,化為碎片,只堪堪擋住那一擊。

“他還活着!”西門龍錦趕緊大叫。

喊完這句,她的臉色已是極難看。

剛剛制服晏離的那一招喚作“鎮魂釘”,是晏離教她的,他囑咐了又囑咐,萬一另一人格暴走無法控制,便可用這一招全力打入後頸,方可制住他。

若是原來的西門龍錦,使出這一招當然輕輕鬆鬆不在話下。

可是如今她副這模樣,卻是費了大力氣的,此時已是虛弱不已。

好在晏如初好歹把她的話聽進去了,匆忙轉過身踉踉蹌蹌摸索着去查看晏離的情況。

仔仔細細地查看了一番,確定他除了昏迷不醒之外沒有任何不妥,晏如初總算放下心來,她怔怔地撫上他的臉,描畫著他的五官,眼中落下淚來:“為什麼……會這樣……師父……”

確認了師父沒事,她便想起了之前師父欲置她於死地的樣子,頓時傷心欲絕。

“你知道隱風閣么。”西門龍錦在無心的攙扶下在一旁坐下,看着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在心底輕嘆一聲,開口道。

她沒有提歸雁山莊,外人只知隱風閣,卻鮮少有人知道隱風閣便在歸雁山莊之中。

晏如初微微一僵,隨即一臉的震驚:“你是說……”

隱風閣之名,作為長老會的成員之一,她又怎麼可能沒有聽說過,那是西門龍錦設置的一處私牢,專門關押一些窮凶極惡犯案累累的兇徒。

可是師父他……怎麼可能……

“沒錯,這兩百多年來,他一直自願被困在隱風閣,就是因為他擔心控制不住另一個人格。”

晏如初眼淚落得更洶湧了。

她一貫驕傲的、不喜拘束的師父。

竟然……就那樣被困在私牢之中兩百餘年……

“他不願見你,還有一個原因。”

晏如初扭頭“看”向她。

“他替你卜過一卦,算到你有一死劫,會應驗在他身上。”

晏如初瞪大眼睛,怔了半晌,忽而扒在晏離身上,失聲痛哭。

一時之間,四周寂靜無聲,只有晏如初悲痛號啕的哭聲。

兩百餘年。

兩百餘年啊。

她在那座外表華麗內里骯髒的皇宮之中寸步不得離開,師父卻被困在另一處私牢之中,受盡折磨。

當然,受盡折磨什麼的都是晏如初腦補過度。

但此時,她已經陷在巨大的悲傷之中無法自抑。

西門龍錦支着下巴,獃獃地看着她哭。

原來眼睛裏,可以有這樣多的淚水啊。

西門龍錦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是她薄情么?

她好像……從來沒有流過眼淚呢。

饒是被捉進鳳禹宗,剖腹拆骨,投入煉丹爐,百般折磨萬般痛苦之中,她堪破情劫化身為龍。

也沒有流過淚。

真奇怪。

許久之後,晏如初的哭聲終於小了下來,變成低低的啜泣。

“跟着你們的那兩個人,已經死了吧。”帶着濃濃的鼻音,她忽然開口。

西門龍錦愣了一下,才想起了那兩個護衛,一個被無心斬殺了,一個被晏離逼得自爆了,她摸摸鼻子,應了一聲“嗯”。

……不是又要跟她算賬吧?

“他們對師父出手了?”晏如初又問。

竟是少有的通情達理起來,西門龍錦驚訝地看她一眼,想了想,那兩個護衛被她逼着現了身之後,似乎……真的是衝著晏離去的?

然後自爆的那一位,似乎是想拉着晏離同歸於盡的吧?

“這麼一說……好像是。”西門龍錦蹙了蹙眉,覺得事情真的有些不尋常起來。

晏如初緩緩站起身,臉上柔弱的表情忽然間消失了,她低頭沉默了一陣,忽然輕輕晃了晃左手。

西門龍錦這才注意到她一直藏在衣袖中的左手上戴着一串銅鈴,那銅鈴因為她的晃動發出奇怪的聲響,西門龍錦認得這銅鈴,在長老會時遠遠見過晏如初手上戴着的,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為據說那三位去找茬的長老便是死在這銅鈴之下。

她擅音攻。

西門龍錦擔心她無差別攻擊,當下立刻拉住無心,又甩出一個防禦法器,這樣的防禦法器大長老給了她兩個,先前碎了一個,如今只剩下這一個了,雖然這法器比她之前在歸雁山莊的密室得到的東西要差些,可是好處在於不必消耗靈氣。

這是大長老是體貼她年幼,怕她體內靈氣不足又受人欺侮,這才特意替她尋了來的東西。

西門龍錦有些跑神,她忽然覺得,她有點想念大長老了。

正跑着神,便聽到那廂傳來痛苦的哀叫聲,抬眼便見那兩個剩下的一直很安靜沒什麼存在感的護衛已經倒在地上開始滿地打起滾來。

“國師大人……饒……饒命……”

“大人……奴才不明白做錯了什麼……”

哀叫求饒聲不絕於耳。

晏如初的表情卻是始終很平靜。

“大人……我們可是遵照陛下的旨意來保護您的……打狗還要看主人呢……”

見是求饒無用,其中一名護衛轉了口風。

“大人,您要想想貴妃娘娘啊!”那護衛大約是疼得厲害了,連聲音都變了調,嚎出這一聲的時候,那聲音極是刺耳難聽。

曼如初的表情終於變了:“什麼……”

“貴妃娘娘向來視您為好姐姐,她是依靠着您才能在宮中生身立命生下小皇子,若是您抗旨不遵……陛下一定會將怒氣發泄在娘娘身上的……”那護衛忍耐着痛楚,抬起頭來,眼中露出一絲陰狠,“您也不想娘娘遭罪吧……”

是啊,那位陛下兇狠殘暴,手段百出,若是她明目張胆地叛出皇宮,他一定會拿貴妃出氣的。

畢竟……所有的人都知道貴妃娘娘是她最疼愛的好妹妹啊。

“她是我的妹妹,你們不能這麼對她,你們到底……想要怎麼樣……”

“殺了晏離。”那護衛從牙縫中擠出四個字。

曼如初的表情微微一僵,隨即顫抖着吐出幾個字:“只要你們不要傷害我妹妹,我什麼都願意做……”

那護衛的臉上露出一絲得意來。

只是很快,那得意的表情便徹底僵在了臉上。

曼如初狠狠一腳踹了過去,那護衛猛地飛了出去,直直地撞到牆上,然後滑落在地,吐出一口血來。

“你們以為,我會這麼說么。”晏如初輕笑一聲,又晃了晃手上的銅鈴,“那個賤人,怎麼跟我師父比,真是不知死活的東西。”

巨大的痛苦扭曲了他們的面龐,比之前更深刻的痛楚讓他們連發出聲音都做不到,他們大張着嘴,只能發出毫無意義的慘叫聲,生生受着那難以忍受的痛楚。

晏如初的表情一直淡淡的,彷彿不知會那樣痛苦一樣。

“不過一隻狐狸精而已,我看它可憐才救回來,不思報恩也就罷了,竟敢恩將仇報傷害我師父。”她淡淡說著,臉上的表情陡然變得凜冽起來,“我之前對她的小動作不計較,是因為我不知道她竟敢對我的師父出手,如今知道了,她的好日子便到頭了。”

那兩個護衛卻是除了慘叫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罷了,跟你們說這些幹嗎,真是無趣。”晏如初隨手拿起桌上的筷子,手一甩。

筷子直直地釘入那兩人的眉心,慘叫聲戛然而止。

晏如初整整衣襟,轉向西門龍錦的方向:“你打算如何安置我師父?”

西門龍錦無語了一下。

這師徒兩個還真是毫不客氣地不拿自己當外人。

我欠你們么……

“先前,對不起了。”感覺到她的沉默,晏如初乾脆利落地道歉,“我只知師父丟下我不管,卻不知他竟受了這麼多苦楚,如今見到師父,我才大概猜測出當年發生了什麼事情。”

西門龍錦略有些八卦地作側耳傾聽狀。

“我是晉國光和帝所出的長公主,卻不知為何身具白澤血脈,因出現了返祖之象,血脈之力太過厚重,身體承受不了才導致了天生盲眼。”她淡淡地一口道破了自己的身世。

西門龍錦有些驚訝,原來這一位,竟是身具神獸白澤的血脈,難怪如此厲害,而且身具大預言術了。

身為皇帝公主,卻捨棄了姓氏跟着晏離姓“晏”,想必這中間定有曲折。

據西門龍錦所知,光和帝已經駕崩四百多年了,如今在位的是靈宣帝,中間已經歷經五個皇帝。說起來晉國也頗具傳奇色彩,自光和帝一統七國開始,延綿五百餘年盛世不衰,且歷任皇帝在凡人中也都算是高壽。

尤其這位靈宣帝,在她死那年據說已有一百三十九歲的高壽。

對於凡人來說,這幾乎已經是不可能達到的高壽了,所以他在民間聲望很高,被標榜為真正的真命天子。

“因身具白澤血脈,我出身之時頭上生有犄角,被視為怪物,原本是該被拋入祭火燒死的,是師父及時出現救了我,他施展神通,聲稱我身具瑞獸白澤的血脈,是祥瑞之兆。”晏如初的臉色柔和下來,抬手把玩着手上戴着的玉指環,“師父收我為徒,並自此在皇宮住下,任國師之位,他說,有他在一日,便保晉國一日盛世太平,可是……”她眼中一冷,神色猙獰起來,“人心不足蛇吞象,如今這一位皇帝竟是奢望着長生不老,永生不死呢。”

連仙人都會有天人五衰。

這天底下,又豈會有長生不死的東西。

不過是凡人的貪念罷了。

便如秦樓,因着一枚延壽丹便迷了心,可知凡人身軀脆弱,能夠承受最大限度的延壽丹,也不過五十年,若使用了更大強度的延壽丹,便只怕是虛不受補,爆體而亡的下場。

“那位貴妃娘娘是?”西門龍錦想起剛剛那個護衛提起貴妃娘娘一副我抓到你把柄的模樣,好奇道。

“那一位,倒是我小瞧了。”晏如初冷笑,“原是我三百多年前救回的一隻半妖,是一隻狐妖勾搭了一名村婦所生,結果她娘怕她,她爹又嫌棄她血統太稀薄,竟是把她遺棄了,我遇見她時,她頭上長着尖尖的耳朵,背後還拖着一條長長的尾巴,在叢林間躲躲藏藏,被村民當妖怪撲殺,很是可憐,我感懷自身同病相憐,出手救下了她,她便一直跟在我身邊了。”

“結果她起了非分之想?”西門龍錦一琢磨,猜測。

“呵,豈止是非分之想,她肖想的,是我的師父呢。”晏如初說著,一張俏臉如同結了冰,“當日救她的分明是我,她的眼睛裏卻只看到我的師父,真不愧是狐狸精,一身騷狐狸的味道。”

……人家是狐妖之女,不可種族歧視。

不過……這話怎麼感覺有點不對味,姑娘你對師父……是不是也很有些非分之想?西門龍錦默默吐槽。

“晏離會有另一個人格出現,也是她的手筆?”西門龍錦想了想,覺得這時間着實有些巧。

“嘎嘣”一聲碎響,晏如初捏碎了手上的玉指環,她臉上是濃濃的殺意,一副要完全黑化的樣子……

“我早該想到的,她勾引師父不成,反被師父訓斥,懷恨於心,竟然將那等待污穢的詛咒用在師父身上。”晏如初一字一頓,咬牙切齒地開口。

詛咒,是了,說是另一個人格,不如說是詛咒更恰當。

晏離在隱風閣待了兩百餘年都不曾出現的第二人格,卻在見到晏如初之後便發作了,說明晏如初身上有着至他發作的引子。

這的確很像詛咒的效果。

但是能有這般效果的咒術……還真是聞所未聞呢。

“我倒是聽聞狐族有一分支,擅咒術。”似乎是感覺到西門龍錦的疑慮,晏如初一臉恨意地開口道,“只可恨我不知那賤人害了師父,竟還同她姐妹相稱,保她榮華富貴。”

狐族……

西門龍錦的表情忽然變得有些怪異起來:“你進長老會,該不會是衝著我來的吧?”

之前那句“果然都是因為你,我師父才不要我的”,不管怎麼想……都很怪異啊,那種神展開……是有原因的吧?

是因着受了那位半妖貴妃娘娘的挑唆,認為她拐跑了寶貝師父,這才進了長老會,以便偵察敵情?

晏如初猛地一僵,臉色有一瞬間的不自然,然後竟是微微緋紅了臉頰。

“……好吧,我知道了。”西門龍錦撫額,這是默認了,她頓了一下,忽然又開口問道,“那我的死呢,跟你有關係嗎?”

晏如初面色一怔,臉上的緋紅消失不見,神色陡然變得凜冽起來:“沒有,可是我知道謀算你的人,都有哪些,實際上,就算你不開口問,我也預備告訴你了。”

“願聞其詳。”

“臨淵城主慕容雲實欲取締長老會,這個計劃他應該已經部署多年,直到兩年前,他終於下手除了逍遙散人柳行天、毒娘子玉橫江,還有你西門龍錦,剩下的幾位,除了我之外,都是他安下的棋子。”

“原來如此。”西門龍錦點點頭,心道這和龍族玉簡上記錄的那一段可不就合上了么。

原來那幾位覺悟高的長老都是慕容雲實的人啊。

不過,能夠安排下這樣大的手筆,慕容雲實也真是個人物了。

說到這裏,便不得不交代一下九幽大陸的背景了,九幽大陸雖然是人妖混居,但也涇渭分明,自四百餘年前光和帝一統七國開始,凡人便歸晉國皇帝管轄,與長老會井水不犯河水,長老會獨領九州,分別由九大長老管理掌控,臨淵城作為中心城便是特例,城主歷代世襲,跟凡人王國的管理方式相近,這一代城主慕容雲實無疑是一個擁有着巨大野心的人物,他的胃口太大了。

而且,他成功了。

西門龍錦死時,出面的是聞歌和西門龍蘭,因着那一份化龍丹的丹方,西門家選擇放棄了她。

而要她死的幕後之人,便是慕容雲實了。

只是,那位貴妃娘娘的生父是狐族,聞歌也是狐族……

這讓她不得不有所聯想。

是巧合么。

她又看了晏如初一眼,那位半妖貴妃娘娘攛掇着晏如初入長老會,一下子除了三位長老,可不是巧合吧,那三個長老位一空下來,慕容雲實便方便安下自己的棋子了。

真複雜。

“我曾在皇宮裏見過你那位徒弟。”半晌,晏如初又語出驚人。

“聞歌?”

“你還有別的徒弟么?”

西門龍錦輕咳一聲。

“當時我沒有想太多,如今想來,你徒弟也真是個人物。”晏如初呵呵冷笑兩聲。

這真是一團爛賬。

西門龍錦在腦子裏理了理,聞歌有聞歌的目的,慕容雲實有慕容雲實的野心,兩人一拍即合,定下盟約。聞歌又同那位半妖貴妃娘娘有了聯繫,攛掇着那拉貴妃娘娘將晏如初利用了個徹底。

一步一步,端的是順利至極。

幾位長老一個一個被剷除,包括她,西門龍錦。

不管怎麼樣,為了成全慕容雲實的野心,她死了。

西門龍錦唯一疑惑的是,怎麼他們都沒有試試收買她,這就下了殺手?

她自是沒有想到,一方便麵,是她西門龍錦瘋子的形象太過深入人心,實力又棘手。

另一方便,便是慕容霜的私心了。

她要西門龍錦死。

“我知道的,便是這些了。”晏如初緩了緩神色,又道,“先前是我無理,我再一次向你道歉。”

西門龍錦自然知道晏如初這般驕傲的人,如此再三誠懇道歉,又有問必答,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無非是因為有求於她,聞弦歌而知雅意,她笑道:“事實上,在我身上發生了一些比較玄妙的事情,你既然身具白澤血脈,應該知道一些吧,我很快就要走了,走之前會送無心和晏離去神魔之地。”她頓了一下,又道,“若你能找到解除詛咒的辦法,可以去神魔之地找他。”

“多謝。”晏如初面上終於有了動容之色,她想了想又道,“當日在長老會遠遠見時你,我便覺你有一劫,是短命之相,如今卻是不同,我觀你氣運深厚,日後必是一切順遂,逢凶化吉。”

她雖然天生盲眼,但卻能觀人氣運。

西門龍錦知她一片好意,便笑道:“借你吉言。”

晏如初點點頭:“我這便撤了陣法,你速速離去吧。”她快速結了一個手印,四周氣流微微一變,困了他們許久的困天陣輕易便解除了。

西門龍錦放出避水問晴獸,將仍舊昏迷不醒的晏離安置好,轉而看向面露不舍的晏如初。

“最後還有一個問題。”

“如初知無不言。”

“困在這個陣中的人,都已經出不去了吧。”

被困在這個陣中的人,不管是凡人,還是修士,怕是在自己毫無所覺的時候,便已經以自己的生命之力為養料在維持這巨大陣法的運轉。

“西門龍錦,知道你為什麼會死么?”晏如初忽然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然後不待西門龍錦開口,便淡淡道,“因為你總是有着不切實際且毫無用處的憐憫和公正之心。”

西門龍錦張口結舌。

“這陣中或許有無辜之人,但更多的,卻是奉了靈宣帝和那位貴妃前來設伏欲殺我師父之人,否則你以為,就憑我一個小小的國師出行,會引來這麼大的陣仗么?那些向來眼高於頂的修仙之人,又豈會給我一個小小國師的面子?欲害我師父之人,我是寧可錯殺,也不會放過的,你走吧。”

許是有求於她,晏如初還是解釋了這番話。

西門龍錦倒沒有想着要辯白什麼,只是在心底默默為那位作死的皇帝和貴妃娘娘點了根蠟燭。

惹誰不好,幹什麼非要招惹晏如初呢……

“師父他,就拜託你好好安置了,算我欠你一個人情。”那廂,晏如初又不放心地囑咐了一句。

西門龍錦失笑:“你便放心吧。”

晏如初面露苦澀之意,事到如今,便是不放心又能如何呢,不解決了詛咒之事,她便不能見師父,不殺了那兩個賤人,她便對不起師父這兩百餘年來受的苦。

“晏離明知此行危險,卻依然打着可以遠遠見你一面的僥倖之心來了,在他心裏,你應該也是無比重要之人,萬萬保全自己才是他最願意看到的。”西門龍錦說完,也不再等她回話,便輕輕拍了拍阿晴的脖子。

阿晴衝天飛起,不過片刻便不見了影子。

徒留晏如初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動彈。

許久之後,她才輕輕地吐出一口氣,臉上露出一絲淺淡的笑容:“謝謝你,我知道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御龍之龍女吉祥上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御龍之龍女吉祥上
上一章下一章

五、晏如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