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斷魂劍
他們聊天喝茶吃點心的這會兒工夫,湖面上的殺戮已經愈發的慘烈了起來,關思言渾身浴血,斷了一臂,幾乎成了一個血人。關思舞的模樣也極是凄慘,就在她幾乎要放棄的時候,她突然注意到了那個她一直不曾放在眼中的灰衣少年竟是在一眾魑魅魍魎的包圍攻擊下遊刃有餘。
幾乎是出於求生的本能,她向著灰衣少年沖了過去,躲到了他的身後,有了灰衣少年作緩衝,她的壓力果然一下子減輕了不少,得到了一絲喘息的機會。
“姐姐!快到這裏來!”關思舞見關思言還在不遠處苦戰,忙大喊。
關思言抬起幾乎被血糊住的眼睛,看了一眼灰衣少年的方向,終究是沒有過去,少年滿含憎惡的冰冷眼神彷彿就在眼前,這一瞬間,她突然覺得寧可死去,也不想躲在他的羽翼之下被他看輕。
這時,一隻巨大而醜陋的怪物向著她撲了過來,她險險地避開了怪物的衝擊,卻沒有避開它的尾巴,她被橫着掃了出去,重重地跌在地上,吐出一口血來。
那怪物見她失去了抵抗力,桀桀怪笑着一巴掌拍了過來。
“姐姐!”關思舞嚇了一跳,慌忙沖了過來,用火牆替她擋住怪物的攻擊。
從死神手中逃出生天的感覺讓關思言腦海中一片空白,她感覺自己背心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粘粘膩膩的,和血混在一起,十分難受。還沒有等她緩過氣來,她便驚恐地看到不遠處正趴着一隻蜥蜴樣的怪物,那怪物的眼中散發出綠幽幽的光,口中鮮紅的舌頭正向著她襲了過來……
逃無可逃……
死的感覺太可怕了……
她不想死……
不想死……
幾乎是下意識地,她用僅剩的那隻手一把拉住了關思舞,用她擋在了自己身前。
關思舞猛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驟然多出了一個血窟窿。
“姐……姐……”她抽搐着,有些困難地回過頭,看向那個拿自己當了擋箭牌的雙生姐姐,她張開嘴輕聲喃喃,隨着她嘴唇的蠕動,她的口中不斷湧出血來。
她淚眼模糊地看着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逐漸失去光芒的眼中滿是不解:“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要拿她作替死鬼……
她們是姐妹,不是么?
她們是雙生姐妹啊……
關思言獃獃地看着滿身是血的關思舞,抖了抖唇:“……我……我不是故意的……”
一旁,那蜥蜴樣的怪物一擊得手並沒有罷休,而是再一次撲了上來,關思言退無可退,咬牙將手中的關思舞再一次推了出去。
少女已經破敗的身體正面迎上了恐怖的怪物,隨即被那怪物一爪子拍開,像一個破碎的布娃娃般飛了出去,落入了湖中。
少女的身體落入湖中的那一刻,所有的魑魅魍魎突然都停止了動作,僵立在原地不再動彈。
……結束了?
關思言呆坐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這一切發生,沾滿了鮮血的臉上一瞬間爬滿了各種表情,疑惑、後悔、內疚……還有一種逃出生天的喜悅。
這時,幽黑的湖面上突然泛起了一層血色的泡沫,很快,整片湖都變成了血紅色,那些泡沫在湖面上“咕嘟”“咕嘟”地翻滾着,看起來分外的瘮人。
高懸在半空中的圓月也變成了血紅色,看起來竟如傍晚的夕陽一般。
“半圓的湖泊倒映着夕陽的餘光,當神之地與魔之獄相匯之時,獻上生祭,吾將賜汝得償所願。”
一個低沉而冷冽的聲音自湖中響起,血色的湖中央,走出一個白髮黑袍男子。
所謂生祭……原來要見血啊。
關思言不可思議地看着這一切在瞬間發生,臉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幾近瘋魔。
“說出你的願望吧,與你獻上的祭品等價的願望。”剛剛還在與西門龍錦一同飲茶的月望神色淡漠地開口,宛如神祇。
關思言捏緊了拳頭,垂下頭,沉默。
“斷魂劍。”就在月望等得有些不耐煩的時候,斷了一臂的少女忽然抬起頭來,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眼中的狂熱幾乎要燃燒起來,“我要斷魂劍!”
“如汝之願。”月望面無表情地抬手,他面前的水面驟然破碎開來,一柄血紅色的長劍破水而出,帶着凜冽的殺伐之氣,在血色的月亮下泛着迷人而妖異的色澤。
關思言如同着了魔一般抬起僅剩的右手,那斷魂劍便飛入了她的手中,她望着手中的血色長劍,眼中一片痴迷:“斷魂劍……真的斷魂劍……”
這便是關家那位先祖曾經用過的寶劍,傳說中可以弒神的寶劍……
關家那位驚才絕艷的先祖就是憑着這柄寶劍聞名於世,並且得了龍族的青睞,與之聯姻的。
可是後來,這柄斷魂劍和那位先祖一起不知所蹤了。
如今……這斷魂劍是她的了!
想到這裏,關思言的眼中迸發出了驚人的神采,少了一隻手臂又算得了什麼,有了這斷魂劍,她又有何所懼。
月望高深莫測地看了一眼那柄被少女緊緊抱在懷中的長劍,微微振袖,便要離開。
“等一下!”一旁一直沉默着的灰衣少年突然衝上前來,喊住了準備離開的月望。
月望停下腳步,看向那少年,在他身上發現了冉遺的味道。
原來是給他吃了么。
“請問之前墜入這湖中的龍女在哪裏?”灰衣少年略有些急切地問。
“墜入這湖中,自然便是我的東西了。”月望一臉淡漠地道。
“你並沒有承認她是祭品不是嗎?!”灰衣少年急急地辯解。
“吾乃此地主人,墜入這湖中的一切寶物都歸吾所有。”月望一臉淡然地說著不要臉的話。
如果西門龍錦在這裏,聽到這句話一定會忍不住啐他一臉口水,因為每當這一位一本正經地自稱為“吾”的時候,通常就是要開始走官方路線,並且不講情面不要臉面了。
“你……”灰衣少年顯然也被這一位的不要臉深深地震驚了。
月望想了想,覺得自己留下那個俗不可耐又不懂茶道的破壞狂根本一點價值都沒有,她除了會厚着臉皮敲自己的竹杠外根本沒有一點用處。最重要的是,等她清醒過來,若是要走,他根本留不住她,可是就這麼放她走,他又實在不甘心,畢竟她又偷了他的冉遺果。
與其一點好處都占不到,不如……
想到這裏,月望看向那灰衣少年:“你有什麼東西可以交換?”
“啊?”灰衣少年有點跟不上這一位的跳躍思維。
“想要龍女歸來,你用什麼來交換?”
這下灰衣少年明白了,這是在敲竹杠啊……
如今他身上可以稱得上是寶物的,除了自己這條命外,大概只有它了。
他稍稍猶豫了一下,從脖子上取下了一根鏈子,丟了過去。
“唐風!”一旁的關思言自得了寶物的興奮中清醒過來,便看到這一幕,不由得氣急大叫,“你怎麼能把那個給他!”
月望伸手接住了少年丟過來的東西,拿在手裏微一端詳,然後微微揚起了眉,頗有些意外地掀起眼皮看了那少年一眼,居然是這個東西……
可真是意外之喜。
一枚冉遺果,值了。
“這個可以嗎?”少年微有些緊張的聲音傳來。
月望心情頗好地眯了眯眼睛:“成交。”
說著,他揮了揮袖子,灰衣少年和關思言只覺得眼前一道白光閃過,等他們回過神來的時候,便見已經站在一個小村落的門口了。
此時,東方已經微微露出了魚肚白,黑夜已然過去。
出現在這個村口的,除了灰衣少年和關思言之外,還有另一組的龍陵、龍泰、龍七,以及獨行俠一樣的龍凝秋。
西門龍錦也在,她坐在輪椅上,微垂着頭似乎是睡著了。
除了坐在輪椅上安然睡着的龍女之外,幾乎所有人都身上帶傷,很是狼狽,看來不止是關思言這一組,大家都經歷了一場惡戰。
灰衣少年沒有在意其他人,他一眼看到了那張輪椅,有些緊張地大步走到龍女身邊,見她呼吸平穩,只是睡著了,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不知道為什麼,只要一想起她被那隻巨大的手掌拖入湖中的情形,他便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什麼狠狠捏住了似的,壓抑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以至於,當那個神魔之地的主人提出交換的要求時,他竟用那樣東西換回了她。
明明……
明明一開始接觸她不過是因為……
灰衣少年看着睡着的龍女,掩藏在長發下的眼眸中露出了複雜的神情。
“……怎麼回事?我們這是逃出來了?!”那廂,滿身是血的龍泰一臉茫然的左看看右看看,然後忽然一臉激動地道。
“看來是的。”龍陵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村落,也鬆了口氣,他看起來比龍泰要好些,但是後背上也有一道極恐怖的傷口,似乎是被巨大的利爪抓傷的,傷口皮肉外翻,還在不停地滴血。
他們這一組唯一沒有怎麼受傷的只有龍七了,只是她看起來也十分疲憊的樣子,顯然這一路也不輕鬆。
“我還以為這次死定了……”龍泰腳下一軟,坐在地上抹了抹臉上的血跡,“十幾個怪物對着我衝過來,我都準備好等死了……怎麼會有那種怪物,竟然連龍的威壓都不怕……不過到底怎麼回事?怎麼突然就沒事了?”大約是劫後餘生壓力太大,龍泰不停地絮絮叨叨着,滿面疑惑。
在場這些人,大概只有關思言這一隊真正了解這一路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然而關思言並沒有要開口解釋的意思,她只是單手抱着劍,冷冷地看着灰衣少年緊張那廢物龍女的樣子。
她當然不會蠢到告訴他們發生了什麼事情。
只是……那廢物龍女如果醒了的話……
而且,唐風他竟然……竟然用那樣東西換回了那個廢物龍女,只要一想到這一點,關思言便恨不得立刻用自己手中的劍將那廢物龍女斬成兩段!
“思言,你的手……怎麼了?”龍七忽然問。
關思言回過神來,看了一眼龍七手中的沾了血的星月劍,想起葬身在湖底的關思舞,眸色微深:“被那林中的怪物扯斷的。”
“你手上拿着的是?”龍七似乎是才注意到她手中的劍,有些疑惑地問。
關思言抱緊了手中的劍:“斷魂劍,我剛得的。”
此言一出,幾乎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關思言手中,這其中也包括寒着臉一直沒有開口的龍凝秋,實在是因為這柄劍的名氣太大了。
斷魂劍,傳說中的弒神之劍啊。
龍七眼神微微一閃,隨即微笑:“看來這一回,運氣最好的便是思言了,我們在林中除了那些怪物外,什麼也沒碰到呢。”
“僥倖而已。”關思言說這句話的時候,西門龍錦醒了。
西門龍錦抬手揉了揉額頭,心道看來亂吃東西這毛病得改,月望那個傢伙居然毫無下限地在點心裏下藥,然後趁她睡着將她丟出了神魔之地……
“你醒了?還好嗎?”她剛醒,一直注意着她的灰衣少年便發現了,因擔心她會不會在湖底受了什麼暗傷,忙開口問道。
關思言見他如此關心那廢物龍女,忍不住握緊了手中的斷魂劍,眼中的怨毒濃郁得幾乎要滿溢出來。
感覺到那無法忽視的怨毒,西門龍錦抬頭看了關思言一眼,然後,視線落在了她緊緊抱在手中那柄寶劍上。
……竟然是斷魂劍。
看來,她果然是如願以償了啊。
只是……她既然被月望那個小氣鬼丟出了神魔之地,顯然是沒有被當成祭品。
那麼,是誰被當成了這柄斷魂劍的祭品呢?
關思言被她盯得有些發怵,皺了皺眉,下意識後退一步,抱緊了手中的斷魂劍。
“關思舞呢?怎麼沒有見她出來?”一旁,龍陵似乎終於發現少了一個人,他皺了皺眉,忽然問。
聽到這個問題,關思言臉色一白,一下子想起了關思舞像個破布娃娃一樣墜入湖中的場景,她緊緊咬住下唇:“她……沒能出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一瞬。
西門龍錦似笑非笑地看了關思言一眼,往日裏總是形影不離的兩個人只剩下一個。
雙生姐妹啊……
“今日已經是第三日了,剩下的時間只有七日。”龍陵深深地看了關思言一眼,開口打破了這突如其來的沉默,“既然已經走出了那個詭異的荒野,我們儘早上路吧。”
龍泰點頭:“難得來九幽大陸一趟,總不能就這麼浪費了。”
關思舞的死,就這麼被輕描淡寫的揭過了。
不知道那個被雙生姐姐當作生祭獻給了魔之獄的關思舞若是知道這番場景,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那張和關思言一模一樣的臉上,又會是什麼樣的神情呢。
不知不覺間,天已經大亮了,有村婦三三兩兩地結伴走出村落,她們頭上頂着裝滿衣服的木盆,似乎是要去河邊詵衣服的樣子,看到村口這群身上帶血的不速之客也沒有露出驚慌的表情,彷彿已經習以為常的樣子。
“這位姑娘,請問距離這裏最近的城鎮是哪裏啊?”龍七拉住了一個女孩,塞給她一塊下品靈石,微笑着問。
“沿這條路往南一直走就是月牙鎮了。”那姑娘收起靈石,十分爽快地回答。
見她十分自然地收起靈石,龍七笑了一下,又問:“你有沒有見過像我們這樣的人經過這裏?”
“見過啊,從昨天開始,你們已經是第三批了。”那姑娘說著,重起將木盆頂在頭上,追上了前面的婦人。
“看來我們已經落後一步了。”龍陵走到龍七身邊,皺眉道。
“不急,我們還有七日時間呢。”龍七看了一眼他背上的傷口,“這個村子看起來並不排斥外人,我們還是在村子裏休整一下,包紮一下傷口再上路比較好。”
聽她這樣說,龍陵面上的神色溫和起來:“聽你的。”
在他們說話的當口,一直寒着臉不吭氣的龍凝秋已經直接走進了村子,這位有着深度潔癖的龍族醫師已經快要受不了身上的血腥和骯髒了,只要一聞到那些味道,他就心情鬱悶得想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