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鳴淵谷下人
廚娘尋了個舒適的地方盤膝坐下，口若懸河道：“姑娘不知道，我本來是第一酒樓醉鄉樓的首席御廚，曾經那可是一人巧做千人食，雞鴨魚肉、菜米油鹽啊，到了我的手裏，那就是一道絕世佳肴啊！曾經我閆大娘的料理，那可是有口皆碑、重金難求。”
她頓了頓，嘆息一聲接着道：“說來也是不幸，十年前的醉香樓，迎來了兩個大人物，一個是令人聞風喪膽的暗幽宮右使雲天大人，另一個，則是當時赫赫有名的一代豪傑——武林盟主項軍。一正一邪兩股勢力，勢同水火，卻在同一時間駕臨醉香樓，同一時間設宴待客，又同一時間點名要我親自下廚，這是他們武林正邪兩派的紛爭，卻讓我們醉鄉樓左右為難，當時我們急的啊就如同是那熱鍋上的螞蟻，我們不敢逆了暗幽宮那魔頭的意，也不能拂了武林盟主面子。”
廚娘又忍不住唉聲嘆氣，糾結為難，就彷彿她伸出當年的情景，面對着那樣艱難而又攸關生死的抉擇。
殷靈玥被她吊足了胃口，立馬就追問道：“那你們是如何選擇的？”
“我們自然是選擇了武林正道，任誰都知道自古邪不壓正，歪門邪道固然可怕，但是我們若是選擇了他們，定然會遭到江湖中人是我唾棄。我就先給武林盟主及那些武林正派人士下了廚，然後才給暗幽宮下廚。雖然我無數次祈禱雲天大人不會發現，但事與願違，雲天沒過多久就知曉了這事，大發雷霆、怒不可遏，當天晚上就血洗了醉鄉樓。而我作為醉鄉樓第一主廚，本來也在劫難逃，可萬萬沒想到暗幽宮沒殺我，只是把我擄截到了暗幽宮，終其一生都只能為暗幽宮下廚。”
“然後呢？”殷靈玥繼續追問。
廚娘站起身來討了杯水喝，清了清嗓子道：“我原以為落入暗幽宮之後，就是不死也殘，不料我只是被囚禁在暗幽宮，成了宮主專用的廚師。外人都以為我因為得罪暗幽宮死無葬身之地了，也就是說，世界上再也沒有我這個人了。在暗幽宮，我被限制自由，被呼來喝去，被刁難欺負，與之前千金一擲也難求下廚的御用廚師待遇天差地別，日子久了，就開始心生怨懟，做事也日漸懈怠了，有一日，我不小心衝撞了宮主，打翻了宮主的飯菜，被宮主一氣之下砍掉了三根手指，你看。”
說完，廚娘將左手遞給殷靈玥看。果然在廚娘左手那缺了三根手指，傷口異常猙獰，特別駭人。
“後來，我被貶到了鳴淵谷。我還慶幸宮主沒有殺我，來了之後才知道，世界上最恐怖的不是死，而是生不如死，被罰到鳴淵谷的人，永遠沒有翻身之日，在這裏，每一天都不知道會有多少人死去，而且不知道是怎麼死的。在這裏，鮮血淋漓、肉屑橫飛、五官扭曲、四肢不全，都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了。我曾經親眼目睹過一次，從此終生難忘，這樣的日子，就算夜裏勉強入睡，也會被噩夢纏身，黑夜與白晝，都是折磨和煎熬。”
廚娘頓了頓，接著說：“我們被貶到名鳴淵谷的每個人，都服了暗幽宮特製的毒藥，每月月末都會疼得死去活來，有疼得受不了想要自殺的，第二天就離奇失蹤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據說是被扔去餵了狼，所以我們每個人，幾乎都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會趁着宮主不在時間，見這些委屈和憤懣，發泄在小主身上，我們也是一時間鬼迷心竅，才會去傷害小主。”
“難道鳴淵谷就沒有人留下來管你們？”殷靈玥問道。
“當然有啊，你們見到的那些活死人，都是些死士，就會誓死效忠，但是確實毫無感情的木頭，我們這些小動作，他們都不懂，而小主又如此縱容我們，所以我們才變本加厲，不過我保證，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除了那些死士之外，那其他下人呢？”殷靈玥正好奇這件事，廚娘剛好提及，她便乘機追問。
“都是得罪過暗幽宮的人的家屬，全都被拔了舌頭，軟禁在鳴淵谷做牛做馬，有的好像在做些什麼重要的事，至於做什麼，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很隱秘，我若知道了，就真的只有一死。我畢竟也是混跡江湖的人，有些道理還是懂的，知道得越多，死得就越快。”
殷靈玥會意的笑了笑，“這倒是真的，難怪這鳴淵谷如此詭異，陰森森，怪恐怖的。”
“我知道的就那麼多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姑娘開恩，就饒了我們這一次吧？若有下次，不用姑娘開口，我自己結果了自己。”廚娘說到激動處，直接就跪了下去，雙手緊緊扯着殷靈玥的裙擺，殷靈玥覺得自己的衣服都要被她扯掉了，而廚娘絲毫沒意識到自己的力氣有多大，也沒看見殷靈玥越來越黑的臉色。
“玥玥，就這樣算了吧，他們也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人。”莫淵拽了拽殷靈玥的衣袖說。
“好吧，小淵說饒了你，那就饒你這一次，若日後再讓我發現你們對小淵不敬，就算小淵饒你，我也不會放過你。”
“謝小主開恩。”
廚娘和一眾下人行跪拜禮后，就退下去了，屋裏那些不堪入口的食物也被撤下去了。
廚娘果真很快就送來了各種各樣的山珍海味，美食珍饈，玲琅滿目的，光是聞着，就讓人口水直流。
紫風和紫雲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美食，紫風還好，就算再怎麼好奇，再怎麼想吃，也都是那副雷打不動、冷若冰霜的表情，看不出半點波動。尤其是在自家公子面前，她始終謹守着做侍女的本分，不敢有半分逾越。
紫雲就不同了，只見她一雙眼睛瞪得老大，閃着精光，還狂咽口水，如果不是莫淵在這裏，她估計都已經直接撲上去了。
殷靈玥相對而言就淡定許多了，不是食物沒有誘惑，而是她還在想廚娘的話。鳴淵谷太奇怪了，她總覺得鳴淵谷很不簡單，但她獃著的這幾個月鳴淵谷都風平浪靜的，見到的人也不多，但有的時候就是因為太過平靜，反而不正常了。
莫淵作為暗幽宮二少，身邊只有紫風和紫雲兩個侍女伺候，門外只有幾個侍衛守護，就沒有其他高手保護了。
這樣的情況出現只有三種可能，第一，莫棠足夠自信，相信鳴淵谷足夠隱秘。第二，莫棠並不如江湖傳言的那般重視莫淵，由着他在這裏自身自滅。第三，鳴淵谷暗藏着一股強大的力量，就算有人闖入鳴淵谷，也沒有造次的機會。第二顯然不可能，莫棠雖然沒怎麼來看莫淵，但單看為了治療莫淵眼睛莫棠費的心機，就知道他絕對非常在乎這個弟弟。最可能的就是第三了，鳴淵谷一定有這驚天的秘密，殷靈玥無比確定。
可殷靈玥轉念又想，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似乎都與她無關，她抬頭看了看莫淵，發現他一直望着她，眼睛烏黑光亮，幽暗深邃，如果不是知道他雙目失明，殷靈玥幾乎要相信他的眼睛是看得到的。
也罷，想那麼多幹什麼，她殷靈玥天生就不是個動腦子的聊，再怎麼冥思苦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不如省省腦子。
“鳴淵谷真的有狼嗎？”
殷靈玥記得廚娘有說過，那些想要自殺的人可能被喂狼了，如果是真的，鳴淵谷應該會有狼，而且是人工馴養的。
紫雲正要開口，被紫風扯了一下，紫雲頓時蔫了，乖乖站到紫風身後，一臉委屈的模樣。
殷靈玥看到紫風的動作，心下明了，紫風她們對她有所隱瞞。她本來就是隨口說說，但她們兩個的遮遮掩掩，反而激起了殷靈玥強烈的好奇心，果真如她所想，鳴淵谷很不簡單，這背後一定隱藏着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更證實了她的猜想。
也罷，好奇心害死貓，自己還是少知道一些好。
“玥兒姑娘好好陪着公子，我和紫雲先下去忙了。”
紫雲的目光還焦灼在桌上的美食上，就被紫風生拉硬拽地拉出去了。
江湖傳言暗幽宮心狠手辣，權勢滔天，囂張跋扈，若是沒有什麼底牌，怎麼可能短短几十年就令江湖上各大門派聞風喪膽？
殷靈玥壓下心中的揣測，坐到莫淵旁邊，習慣性地牽起他的手，緩緩說道：“小淵，從今天開始，我就要給你治眼睛了，你體內有多種複雜的毒，估計是為了相互制衡，我的治療會打亂這個平衡，不過你別擔心，有我在，不會有事的，但是你會過得很痛苦，你害怕嗎？”
“你會一直陪着我嗎？”莫淵反握着殷靈玥的手，很認真地問。
“會的。”直到你的眼睛好了為止。
後面的話殷靈玥沒有說出來。
“那小淵不怕，再痛也不怕。我好想看看你的模樣，玥玥一定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
“會有機會的。”只是那個時候，就是我離開的時候，我終究是要離開的，因為我並不屬於這裏，這幾個月的時間，就當是我對自己最大的放縱。
殷靈玥在心裏這樣暗想。
殷靈玥覺得自己很沒有骨氣，明明說好了除非師兄親自來尋她，否則她絕對不會想要回去，才短短一個多月，她就動搖了當初出走的決心。
一直以來就是這樣，每次生師兄的氣，師兄就會想盡各種各樣的辦法哄她，到後來，她都不記得當初為什麼要生氣了。
這是第一次，她自己負氣出走，即便是沒有師兄溫聲細語哄她，她也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去。
也不知師兄有沒有在滿世界的找她，她不得不承認，她有些後悔自己負氣出走了，因為她好想念師兄的懷抱，暖暖的，很安心。
也對，已經習慣了在師兄的庇護下生活，離開他后，殷靈玥不得不自己一個人面對這一切，被抓到鳴淵谷，被困在鳴淵谷，遇見詭異的事，看見奇怪的人，這些她都得自己去琢磨，去克服。
鳴淵谷那麼隱蔽，也不知道師兄能不能找到，即便能找到，鳴淵谷看似簡單，實則機關重重，師兄能救自己出去嗎？
殷靈玥又開始想念師兄了，想念那個生活了十多年的長白山。
悲傷的情緒濃郁的縈繞着她，就連莫淵也被浸染到了，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她，哪怕看不到，他也知道她眼中肯定是無限的憂傷。
她察覺到莫淵關切的樣子，有些不好意思，“小淵，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還有，小淵，謝謝你，謝謝你陪着我。
與此同時，莫淵的心裏也是波瀾起伏的，他只是不諳世事，並非愚笨，他知道殷靈玥在想什麼，知道她的人在鳴淵谷，而心在長白山，她就像是風，他能感覺到風吹在他的臉上，卻始終抓不住它。
他什麼都不說，並不是他不在乎，不害怕，而是他不知道該怎麼表達他都想法，也不知道該怎麼留住她。
“玥玥，我餓了。”莫淵最終只說了這幾個字。
“那好，我們開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