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假象
一具空殼,不知跪了多久。
陳湛會來的,因為今天是靈希的忌日。他會來找自己算賬,他會一槍打死罪孽如淵的白玉。
但陳湛沒來,來的是玄月和阿虎,他們從叫花堆里問出了關鍵線索。
“白玉!”玄月緊張如死灰般的臉瞬間喜極而泣,她踉蹌着撲過去,緊緊抱住他。
阿虎緊趕過來,“老大?老大!”
白玉滯漠的看了阿虎一眼,眼睛斜了斜,看了眼纏在身上的女人。他動了動僵硬的手臂,把女人推開。而後,一手撐地,站起來,轉身就走。
“老大,”阿虎攔着他,“你要去哪兒?你全身都是血,你知道嗎?”
眾槍圍堵,白玉以血肉之驅硬闖。當時,他唯有一個念頭——即便是死,這條命也是陳湛的。
白玉終於看清了眼前的人,他剛要說話,一口鮮血吐了出來,強撐的意識瞬間灰飛煙滅。
“把他送到我家,”玄月對背起白玉的阿虎說道,“我這就去叫大夫。”
“華小姐,從這兒去青雲盟更安全。”
兩人來之前,看到了鬧市口的屍體,看到重金緝拿白玉的通緝令。
“可是,他傷的這麼重——”青雲盟那破舊的地兒,玄月怎能放心。
“還有老胡呢,他的醫術您也知道,”說罷,阿虎不等玄月反應,背着白玉朝山凹里急速奔去。
阿虎把白玉背回青雲盟,伙伕老頭率先看到,他痛心疾首的一拍大腿,長嚎,“老大啊!”
“把老胡叫來,趕緊的。別嚎了,趕緊去!”
老胡來了,雖然平日裏阿虎他們給他冠了個“庸醫”的名號,但關鍵時刻,庸醫卻很“頂用”。
他撕開白玉的衣服,上下嘴皮子一碰,“我救不了,送醫院吧。”
啥?阿虎怒睜圓眼,“老胡,你別瞎巴巴,趕緊的把子彈取出來。”
上一次,青雲盟對抗斧頭幫時,白玉身上的槍子也是老胡取出來的。在阿虎看來,如出一轍,雖然,此次子彈分佈的範圍明顯擴大了不少。
“子彈碰着骨頭了,”老胡指着白玉左胸的位置,忽而,又伸出一指放在白玉鼻前,“還有氣兒,抓緊往醫院送。”
“你——”阿虎一口悶血涌到嗓子眼裏,“老胡啊,關公還能刮骨呢,咱老大能忍,你給他刮刮,刮刮啊。”
“不是,”老胡挑了挑眉,一如既往的滿不在乎,“送醫院嘛,多大事啊,誰規定醫院不收土匪了?”
阿虎恨不得扇死他,他強壓了聲音,“通緝令!內灘有老大的通緝令。”
老胡才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平日裏土匪跟土匪斗的白老大,這次升級了玩法。
升級歸升級,老胡作為一介中醫,着實沒辦法,“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早做打算吧。”
你混蛋!急的抓耳撓腮后,阿虎一拳砸向老胡的肚子。
老胡悶哼一聲,“你小子……”
阿虎瞪着血紅的眼睛,“萬一老大有個三長兩短,我把你送過去陪葬。”
“……”
“先止血!”
老胡被硬趕上架。
這時,阿彪飛一般的竄過來,驚慌大喘,“虎哥,虎哥,不好了。”
還能有什麼不好,阿虎瞪了他一眼,“瞎咋呼啥,說。”
“淮幫明天有動作,他要打我們。”
重組后的新淮幫除了滅韓三也那票兒外,很久沒有動靜。此次,應強突然進攻青雲盟,是因為魏井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應強已經知道拿那塊玉的是青雲盟的二當家阿虎,他打定主意讓青雲盟背鍋,但明白的要人,青雲盟肯定不給。思來想去,應強才決定趁魏井去日本的時候,干一票青雲盟。
淮幫荷槍實彈,裝備精良,搞定一個破落戶的青雲盟輕而易舉。所以,應強不着急進攻——悠哉悠哉的看着刀尖上的獵物絕望求生也是一種樂趣嘛!
哈!阿虎一屁股蹲在地上。奶奶的,怎麼事兒都趕一塊兒去了。不能亂,他阿虎絕對不能亂。
“上次,老大改造的短槍有多少了?”
“100支差不多有了。”
100支可打不過全副武裝的淮幫,阿虎緊扣着腦袋,十指深陷腦漿。
“哥,你也別急,之前斧頭幫也比咱厲害,不也沒怎麼著嘛,”阿虎擔憂的往屋裏瞅了一眼,“倒是咱們老大……”
“這事兒別往外說,”阿虎仍舊保持那個姿勢,“你帶着弟兄們把咱青雲盟的防護做好就行。”
成!阿彪應下了。他走,一步三回頭。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老胡終於出來了。阿虎趕緊上前,“咋、咋樣了?”
“暫時沒有性命之憂,”老胡脫掉沾滿血跡的粗布外衣,咔嚓扭了扭脖子。
“暫時?暫時是多久?”
老胡斜了他一眼,“我還沒見過這麼命硬的傢伙呢,死不了。”
阿虎放心了,雙手開弓,噼里啪啦拍着緊繃的臉。
“不過可能會殘……”
啥?阿虎又瞪圓了虎眼,“啥意思?”
“啥意思,”老胡摸出根旱煙點上,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臂和腿彎,“這兩處的子彈卡進骨頭裏了,半天內,若取不出來……”
阿虎的腦袋轟的炸了,半天,就算現在下山找到大夫,把他綁上來,再動手術也來不及。
“刮骨——”他可憐兮兮的望着老胡,“試試吧,求你了,老胡。”
老胡一臉看無知門外漢的表情凝視着他,“你還是祈禱比較管用。”
“老胡!”
老胡嘆了口氣,旱煙燒到手指,一向儒雅斯文的他暗罵了一句,“我沒辦法,你把我送到閻王那兒,也沒辦法。”
老胡拎起藥箱就走,未幾,把藥箱砸的稀爛。
阿虎從井裏打了盆冷水,一頭扎了進去,燥熱的腦袋總算冷靜了。他推開門,走到白玉床前,盤腿在床腳坐下。他看着床上臉色慘白、毫無生機的人,悲戚的臉突然擰成一團。
四年前,白玉恍若天神一般出現,救活了被眾幫圍困下垂死掙扎的青雲盟。而後,他被阿虎等人推舉為新盟主。
不知何時,那個叫陳湛的乞丐成了白玉的座上賓。不知何時,他和白玉商議了刺殺大計。更不知,這樣決死一戰的大計究竟是為了什麼?
無論怎樣,他都想不明白。明明是一幫之主,為何行危險之事時,白玉總是把眾幫兄弟排除在外。
阿虎終於意識到一個問題,一個被“祥和”表象深深掩蓋的問題。啊!粗糙的心好痛。
他揉了揉眼眶的淚兒,“為什麼?為什麼?”
他碰了碰毫無反應的白玉,“為什麼要這麼對自己?”
他委屈難以自禁,“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們?”
……
阿虎背走了白玉,玄月如同被抽空了骨架,一屁股跌在地上。
眼濕鼻酸心生生的疼!玄月不想哭,可忍不住。淚兒一道道滑下,她隨手抹了一把,“壞蛋白玉!混蛋白玉!”
剛才,白玉推開她時恍若對待陌生游蟲。
冰涼的山水混着泥淖滲進鞋子,玄月才意識到自己在這裏坐了很久。她扶着墓碑,強站起來。
倏然,她看到了墓碑上的字:英女南靈希之墓1909-1925
“1909,1925?只活了16歲?”玄月蛾眉微蹙,嘆了口氣,歪着腦袋蹲在墓碑前,“靈希?”
頓了頓,她又問,“你是白玉喜歡的人?”
驀然,她想起那日跟白玉告白前,他眼裏流轉即逝的柔情。如此,那應該是給南靈希的愛吧。
玄月長嘆一聲,對着墓碑雙手合十,神情黯然。
她失魂落魄猶如荒野飄來的孤魂,不知不覺飄到了奈何天的後門。屈膝在二樓窗口的玄朗看到了,他一躍從窗子跳下去,詐屍般從后勾住玄月的脖子,一聲大吼,“哈!”
“啊——放手!”玄月驚聲尖叫。
“放手~”玄朗學着她的聲音矯揉造作了下,隨即嫌棄,“你瞅你那樣兒,占你便宜,我下得去手嗎?!”
見是玄朗,玄月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也僅此而已。新仇舊恨加一起,玄朗沒有迎來預期的暴揍,很是奇怪。
“抑鬱了?”他頓了頓,偷瞟了眼眉頭緊皺的華小姐,“有人欺負你?誰敢?誰?我去揍他。”
玄月看向他,清澈的眼神沒有半分雜質,“我見到白玉了。”
玄朗一愣。
“他快死了!”淚兒又蹦出來。
玄朗勾着她的腦袋,壓到自己懷裏,“裏面說。”
長衫中年男子仍在那個位置,看着宛如情侶般模樣的男女走進來,他不由得多看一眼。
玄朗把姐姐帶到包間,鎖好了門。
“白玉現在在哪兒?”玄朗急切問道。
玄月越說,玄朗的表情越凝重。他起身走到電話機旁,撥了個號碼,“我是華玄朗,嗯,我有個朋友快死了。槍傷。好,我現在過去接你。”
玄朗抓起外套就要下樓,這時,電話鈴響。
“喂,誰?”玄朗拿起聽筒,因為心急,嗓門不由得變大,“小白菜啊?”
“你小子怎麼不泡露華濃,改奈何天了?”小白菜要想找玄朗,往露華濃打電話准沒跑兒。但是最近,這小子卻頻繁改道兒,“哦對了,濃姐讓我帶個話。”
“我沒工夫閑聊,有事趕緊說。”
“看來濃姐還得守陣子空房啊,不過,濃姐都說了,你從女人身上移情到男人身上了,真的假的?”
“我掛了啊。”
小白菜正經了,“我剛才看通緝令了,更新了一條內容。”
“啥內容?”
“你的小心肝上榜了。”
通緝令上不僅畫出白玉清楚的點名了畫像上的人是青雲盟大佬的白玉。而且,懸賞金額翻倍。
玄朗抓着玄月匆匆下樓。
櫃枱后的吳曠吆喝了一聲,“華少爺走了?”
“走了,”玄朗一擺手,“今天的帳記到華玄月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