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開腔(3)
表演一直持續到了晚上十點半,最後一場落幕。
在場的所有人無一不沉靜下來,只覺悲傷至極。
《孔雀東南飛》這齣戲大意講的是與焦仲卿喜結連理的劉蘭芝不被焦母待見,焦母有心中想為兒子選擇的對象,那女孩又漂亮家裏又有錢,所以焦母想趕走蘭芝,讓焦仲卿攀高。
兩三年後,劉蘭芝被休棄。
過程讓人咬牙切齒又心生哀嘆,勾起人的心弦,可是結局卻是個悲劇,兩人一人投身清池,一人掛枝殉情。
戲劇落幕,尤禮當初臉上的笑意早已不復存在,眼色冷然。
不出意外的,尤禮剛從前院進後院,就挨了尤國章一巴掌。
“混賬東西。”
尤禮臉被打的一偏,她毫不在意的轉過頭來,對上尤國章怒意十足的眼神,冷笑,“爸,這孔雀東南飛可謂是越劇名曲了,怎麼?你過生日我甚至連徐放都給你請來了,你不僅不高興怎麼還打我呢?”
尤國章氣的鬍子都在抖,拳頭攥的咯吱咯吱的響。
尤禮是他的女兒,心裏有幾道花花腸子他都清楚,怪不得一反常態的主動給他辦生日宴呢,原來在這裏等着他呢。
他何嘗聽不出,尤禮這是在藉著孔雀東南飛這齣戲在打他的臉呢!
“我還以為你會喜歡呢。”尤禮摸了摸被打的麻了的臉,笑的涼薄,“好歹看着這齣戲,你還能想起我媽。”
她的一雙眼睛亮而沒有人情味,“我倒是不強求你一輩子不娶了,可是你卻不該在我媽屍骨未寒的時候,娶了何玲過門!”
這何玲,是她奶奶早就為父親看上的。
尤禮扯唇,“戲中焦母為仲卿看上的好歹還是高門閨秀,她何玲,算哪門子……”
“你閉嘴!”
尤國章的手復又抬起。
“國章,別打孩子。”何玲撲過來抱住尤國章的胳膊,眼睛紅了一圈,嘴抿着,看着傷心又難過。
“她都二十好幾了,算哪門子孩子!”
瞧着那雙與故去亡妻七分相似的眼睛,尤國章卻是心裏湧起的怒意又被酸澀所替代。
尤禮面無表情的看了何玲一眼,轉身就走。
瞧着女兒頭也不回的走了,尤國章氣的手無力的撐住牆壁,另外一隻手捂住額頭,只覺得頭痛不已。
……
尤禮邁出門檻,長廊一側是衛生間。
門口,欄杆前,倚着個男人,暗色中,煙火在他指尖忽閃忽滅。
男人穿了件白色的半袖,短短的袖子被挽到肩膀上,露出精壯的臂膀來。
四合院裏打的光都是暖色調的,他半面燈光半面陰影,更襯得那輪廓尤為鮮明。
起先,尤禮還沒認出來,直到林逢昌走過來,對着他叫了一聲少爺。
這少爺,可不就是徐放么?
可是尤禮沒想到,戲台上那麼一位用盡萬千華麗詞語都形容不到位的美人,檯子下竟然身上半點女人氣息都沒有。
哪怕她見過形形**的男人,唯獨這一位,可謂真真的入了她的眼。
這男人,當真是好看啊。
“你都聽到了?”尤禮走過去,雙手抱臂,身子倚在廊柱上,半眯着眼打量着他。
燈光暗影下,女人一張臉帶着淡淡的笑意。
徐放抬手,兩片薄唇含住煙,押了一口,吐出白色的煙霧。
隨後,他看着她的臉,笑了。
尤禮當即就愣住了。
徐放並未答話,偏頭轉開,低頭和林逢昌說了些什麼,隨後邁開步子,越走越遠。
待徐放的背影都消失了好久后,尤禮才反應過來,她緊緊的眯起眼睛,突然對於這張臉湧起莫大的興趣與好奇。
……
車就停在門外,一眾十來號人開了兩輛車來,一大一小。
林逢昌去與陳子做結算,徐放上車的時候,並未關車門。
范宜君見狀,坐了上來,湊近徐放神秘兮兮的道:“哎,徐放,你知道嗎?那姑娘是個騙子!”
徐放當時正闔着眼睛,聽到范宜君的話后,掀開眼皮。
范宜君笑道:“不是說那姑娘的小阿姨時日無多了嗎?結果啊你猜我剛才聽到什麼了?在這辦的是那姑娘老爸的生日宴,那個所謂的小阿姨是他爸二婚的老婆!”
說白了,當時在徐放面前那一出,可不就是演戲么。
“嗯。”徐放聽完,復又閉上眼睛。
“哎?”范宜君驚了,雙手捧住下巴,覺得徐放有點淡定的過火了。
轉而捂住嘴巴,“你該不會早就知道了吧。”
范宜君摩挲着自己的手指甲,“那你猜這姑娘為什麼專點這一曲?”
跟范宜君所預料到的是,徐放並未回應,所以她自顧自的說道:“聽聞,這齣戲的前大半部分的情節和這姑娘父母親所經歷的的事有些像!”
生日宴熟人看客不少,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聽着些消息簡直再正常不過。
車子外響起腳步聲,林逢昌由院子內走出來,“少爺。”
林逢昌站在車前,喚了聲。
“結算好了?”徐放睜開眼睛,就見林逢昌搖頭,“尤姑娘說要親自跟你算。”
林逢昌說完,稍微側開身子,徐放便看到雙手抱臂歪着腦袋站在林逢昌身後的尤禮。
後者穿了件黑色的貼身蕾絲裙,正紅色的口紅將她一張臉襯的明艷艷的,妝濃,卻不艷俗。
尤禮問,“我上車說?”
須臾后,兩人站在了不遠處的巷子裏,徐放點了支煙,身子斜倚在牆壁上。
燈光昏暗,他的臉也罩在一片朦朧中。
“你都知道了?”尤禮仰着頭,長廊前,男人的笑容在腦袋裏經久不去,明明沒半點意味,卻像是知曉了一切。
“我進門的時候,院子裏擺的全是壽椅。”
“那萬一是我小阿姨過生日呢?”
“你家來客居多,僅憑一扇門隔絕不掉他們的聲音。”
他們道賀的人,叫尤國章。
幾句話,推翻了尤禮所有的想法,這男人並不是從她與父親的話中聽出的端倪,而是一開始,便洞悉了所有。
尤禮靠近徐放一步,仰着頭,眯着眼睛笑,“既然知道,你還開唱?”
她看到,男人輕笑了下,薄唇輕吐出白色的煙霧來,“沒人會跟錢過不去?”
“……”
尤禮發現,自己好像對傳聞中的徐放理解有誤。
她當初為了請來徐放,對國海越劇團以及徐放這個人進行了深度的調查和研究。
除去他下裝后男兒身的長相,其餘的知道的八九不離十,所以她自然也清楚國海越劇團的規矩,團里演員不得擅自接私活。
可是徐放這個人也不是毫無破綻,調查過後,發現他這個人似乎格外心軟。
但凡去求戲,若是要完成親人遺願的,十有九成。
可是性子也並非好捏,在她的想像里,徐放若是知道他被騙來,當場撂挑子不幹才是正常的。
“看來,外界所言不實。”
傳言中,徐放不食人間煙火氣,這傳言,到底是傳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