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7章 番外瀠悅
曲氏女,十六那年嫁祁王,後夫死,與其和離,從此閉門不出。
“我本是乾乾淨淨地來,自然......也要乾乾淨淨地走。”
她不想和一個她不愛的男子共葬一墓。
更不想死後,還被人稱——
祁王妃。
自新皇登基,原先祁王一派倖存的人都惴惴不安,生怕被秦王清算。
後面發現秦王懶得搭理他們,心思又開始浮動。
新帝尚年輕,出身卑微,從前在梁王府中,稍微得臉的下人都能欺負他,文不成武不就,若非秦王扶持,這皇位哪裏能落到他頭上?
倖存者大多數手中依舊保有權力,如曲將軍等人,該有的兵權,秦王新帝隻字不提收回,也不知道是忌憚,還是另有所謀。
不是沒人私底下找過曲將軍,奈何宮變之後,他第一件事就是做主讓女兒和離,不管會不會惹人非議,曲將軍一概不管!
命都差點葬送在裏頭,祁王死了,難道他的女兒還要為他守節不成?!
天底下哪有這種道理!
新帝答應將曲瀠悅的名字從皇室族譜里劃去,之後,曲將軍叩謝聖恩上交兵權,關上大門只過自己日子。
雖說新帝把兵符還給了曲將軍,但他依舊閉門不出,只想把那些虧欠女兒的陪伴都給補上。
大抵是那位白姑娘打過招呼,上有秦王護着,下有淮南王府交好,也沒人敢去打擾將軍府,甚至連句風言風語都不曾傳出。
曲瀠悅就這樣過了一段清凈日子。
她至今無法忘記那日暮色沉沉之下的廝殺,人命比狗賤,長刀劃過就有鮮血迸濺,她名義上的夫君,就這樣死在她面前。
每每想到那樣血淋淋的場景,脖子上早已恢復不曾留下疤痕的傷口似乎還隱隱作疼。
她心裏很清楚,如果不是白楹,她是不可能活下來的。
包括爹爹。
她救了她一次又一次,毫無理由地護着她,明明......她比她還要小兩個月的。
白楹成親當日,她沒有去。
她知道她去了白楹會很高興,也知道去了也沒人敢用異樣眼神看她,背後指指點點說“這是祁王一死就迫不及待和他和離的人”。
有白楹在,沒人敢這麼說她。
是她自己過不去心裏那個坎。
她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天真爛漫的少女,她手裏染了血,沾了人命,她再也回不去了。
白楹成親的半年後,曲將軍小心翼翼問她,還願不願意再嫁人。
曲瀠悅搖頭,不願。
她這輩子,都不想再嫁人。
她不要成為別人的新娘,永遠不要。
曲將軍是她說什麼都好,不嫁就不嫁,他半生戎馬拋頭顱灑熱血地掙戰功,攢下豐厚家底,不就是為了讓女兒過得好嗎?
就這樣春去秋又來,白楹懷孕生子,她偷偷出門站在白楹院子外頭遠遠望了一眼,隔着一堵牆,她聽見她撕心裂肺的哭聲,她似乎能看見她痛苦的神情。
不知過了多久,腳步聲匆匆,一聲“呀”,是秦畫的聲音,“瀠悅,你怎麼站在這兒?你哭了?”
哭了嗎?
她摸了摸臉,滿手的冰涼。
“哇——!”嬰兒啼哭聲響起,眾人齊齊鬆了一口氣,秦畫雙手合十念道:“老天保佑阿楹平平安安生下孩子。”她抓住曲瀠悅的手,拉她一起進去,“走啊我們去看看阿楹。”
“不了——”曲瀠悅輕輕抽出自己的手,滿臉淚痕也遮掩不了她的冷淡,她和秦畫她們不一樣,秦畫是她的嫡親表妹,天真善良,再好不過的世家小姐。
而她,是差點害了她的幫凶。
秦畫錯愕:“你不進去嗎?”
曲瀠悅輕聲道:“我還有事,就先回去了。”
秦畫紅了臉,這次是純粹急的,她下意識要拉住曲瀠悅,身邊婢女提醒道:“夫人,咱們先去看看秦王妃吧。”
秦畫愁眉苦臉,不知道為什麼會這個樣子。
難道真像懷陽郡主她們說的那樣,瀠悅因為秦王的緣故,對阿楹心生嫌隙?
可真是這樣的話,她今日,又為什麼來呢?
她還哭了。
曲瀠悅回到府中,奶嬤嬤正着急找她呢,看見她有些狼狽的模樣,滿肚子話又被她咽了下去,嘆了口氣,奶嬤嬤讓人服侍曲瀠悅沐浴更衣,自己則偷偷寫了封信送到白楹身邊地丁元姑娘手上。
可惜沒用。
不管白楹來幾次,都被拒之門外。
她倒是想翻牆,但傅南岐不讓,他這個人小氣吧啦,也不肯帶她翻牆進去找曲瀠悅。
直到歲歲兩歲的時候,趁傅南岐不注意,兩人偷偷摸摸溜了出去。
將軍府的人看見裹得嚴嚴實實跟個小企鵝的小姑娘慢吞吞走過來,面面相覷有點懵。
這是哪來的小丫頭?
歲歲半張臉被洛妃織的圍巾包住,奶聲奶氣的聲音吐字不清楚:“要姨,姨姨。”
說什麼?
要什麼?
一一?
衣衣?
正當幾個下人不知所措的時候,收到消息的奶嬤嬤急匆匆趕出來,看見歲歲,像看見什麼不得了的人物一樣,輕聲細語說話也就算了,她猶豫了一下,左右看看沒人,最終在歲歲一聲聲的“姨姨”下抱起她去找曲瀠悅。
歲歲見過曲瀠悅,畫畫姨姨有畫過曲瀠悅的畫像!
奶嬤嬤才放下她,歲歲就迫不及待噠噠噠跑過去。
看的人膽戰心驚。下手吧
好怕這個小糰子走着走着就摔了!
歲歲要抱抱:“姨姨!”
曲瀠悅愣愣地下意識接住她,白楹時常寫信過來,信中有提過她的寶貝疙瘩,她看着懷裏小姑娘和白楹如出一轍的漂亮眼眸,眼神逐漸柔和,“是......歲歲嗎?”
歲歲點頭,抱着她要她出去:“娘,娘,外面。”
白楹在外面?
曲瀠悅咬了咬唇,她就知道歲歲一個小孩子如何能到將軍府外,但是阿楹......
還不等她做決定,外頭就傳來幾個聲音。
“秦王妃,您,您不能進去。”
“白姑娘,白姑娘您等等!”
有腳步快的趕過來道:“小姐!白姑娘來了!我們攔也攔不住!”
“她說,她說是來找她那兒的!”
曲瀠悅:“......”
白楹喊了兩聲:“歲歲,歲歲?”
歲歲超配合地拍手:“娘親,這裏,這裏!”
忽然好想把這小丫頭扔出去。
曲瀠悅放下歲歲,抿了抿唇,準備躲到裏屋去。
還沒走兩步,手腕就被握住,白楹“誒”了一聲,笑眯眯道:“可算讓我逮着你了。”
曲瀠悅皺眉,有點羞赧,又有點生悶氣的意思,“......阿楹!”
歲歲轉了轉眼珠子,嘻嘻道:“阿楹!”
白楹和曲瀠悅齊齊看向這個小蘿蔔丁,“你喊什麼?”
歲歲不怕,眉眼彎彎甜甜道:“阿楹~”
白楹沒脾氣地笑了,哼了一聲道:“小壞蛋。”
曲瀠悅道:“阿楹,你先...放開我。”
白楹忽然板起臉,讓後面跟來的丁元把歲歲抱出去玩,自己拉了曲瀠悅往裏間走。
歲歲眨了眨眼睛,想跟娘親說快點快點,不要被爹爹發現了,不然她又要被爹爹甩臉子......嗚。
一刻鐘后,白楹先走出來,曲瀠悅跟在後面,眼眶泛紅睫毛微濕,低着頭像極了受氣小媳婦。
她輕輕喊道:“阿楹。”
白楹回頭,輕輕哼了聲。
曲瀠悅低聲道:“我知道錯了,你,你別生氣了好不好?”
白楹揚眉:“你哪裏錯了?”
當著這麼多下人的面,曲瀠悅漲紅了臉,動了動唇到底沒說出來,她看了白楹一眼,似委屈似嬌嗔,姣姣姝色,美麗動人。
白楹沒掌住,低低笑出聲。
曲瀠悅也抿唇一笑,眼中有笑意流淌,她輕聲道:“我以後不攔你了,但我不會出門。”
白楹不逼她,每個人心裏都有走不過的那道坎。
她笑道:“那好吧,我以後辛苦一點,多帶歲歲來看你。”
外頭是歲歲歡呼笑聲,曲瀠悅輕輕笑道:“她很像你。”
白楹說自然,她生的小寶貝,不像她像誰?
“小姐,小姐不好了!”下人跌跌撞撞跑進來,“秦王來了!”
秦王面色黑沉,一雙眼睛黑漆漆銳利陰冷,誰能抵擋的住啊!
怕不是不想活了!
白楹面色一僵,趕緊揣起歲歲,扔了一句“改日來看你”就腳底抹油從將軍府後門溜了。
先去國師塔避避風頭,等某人氣消了再回去!
曲瀠悅看着她越來越遠的背影,眼神放空。
奶嬤嬤擔憂道:“小姐......”
曲瀠悅道:“我知道。”
她什麼都知道,心裏一清二楚。
可她做不到。
她真的做不到。
這一世,太漫長。
可她好像已經走到了盡頭。
曲瀠悅笑了笑,對奶嬤嬤道:“嬤嬤,你知道秦王為什麼不讓阿楹來找我嗎?”
奶嬤嬤搖頭,秦王那種瘋子,也就白楹能受得了他。尋常人,哪裏能猜出他的心思。
曲瀠悅扯了扯嘴角,想起那日在宮裏,她緊緊抓住白楹的手,她害怕地想要抱住她,她看白楹的眼神,和傅南岐半點不差。
那個男人,一面隱忍按兵不動將阿楹帶過去,一面對她給予眼神警告。
想死是不是?
曲瀠悅笑着笑着眼淚就流了下來,她扶着門往屋裏走,每走一步都像是用了她很大力氣。
“願在莞而為席,安弱體於三秋;
悲文茵之代御,方經年而見求。
願在絲而為履,附素足以周旋;
悲行止之有節,空委棄於床前!”
她念着念着又笑了,與人吩咐道:“讓廚房多備着糕點,阿楹愛吃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