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 臆想中表現真實的自我
寬敞的大巴車裏就坐着十來個人,都是城裏往家趕的,這條公路上沿途的村子挺多,都是附近的人家,七嘴八舌的再聊天,聊着聊着就攀上了親戚。
“你是不是那個柳家村趙老三的閨女?”
“哎?你認識我?我看你也面熟,卻是怎麼也想不起來。”
“我擱你們那塊不常來,不認識也是應該的,我是張家灣的,跟你爸熟,按輩分你還得叫我聲大伯。”
“我想起來了,您是張家灣那張叔吧?去年過年的時候還來過我們村子。”
一車上的人全是諸如此類的對話,唯有葉軒和李欣安安靜靜的看着這幫子聊天,自己不急不緩的吃東西。
李欣聽着他們說話掩着嘴偷笑,這張家灣的人姓張能理解,就是這柳家村的人姓趙算怎麼回事兒?難道還有移民?
葉軒見慣了也就不驚奇了,他每次回家的時候都是這場景,人多的時候一車塞得滿滿當當,有時候站都站不下。人少的時候就空空蕩蕩,一個人占倆座都還有空位。坐車的人有人打頭聊天了就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最後都成了親戚熟人,甚至很多時候葉軒都覺得他坐的這不是公共汽車,而是私人大巴車,一車拉的全是自家人,就他和李欣兩個外人。
葉家村離縣城不太遠,也就四十來分鐘的車程,到高家村了下車,走段土路就到了。
葉家村的人都姓葉,村子不大,這兩年人都開始往外跑,打工的打工,上學的上學。村裡就剩下婦孺和老人。現在放國慶了應該上學的都會回來吧。
沙石鋪的路還是挺平坦寬闊的,兩邊都是綠油油的莊稼,其實葉軒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這些人要種莊稼,大概是中國人種在骨子裏的民以食為天的思想吧。其實種莊稼也買不了幾個錢,放家裏時間長了也放不住,大多數人也不吃自家的磨面了,村裏的磨坊估計都關門了。
沿着土路走了大約十幾分鐘就看到了村子的輪廓,那就是葉家村,隱藏在山溝子裏的林子後邊,只露出了一半。
進村的時候葉軒被驚到了,這才一年沒來,村子就已經很荒涼了,空氣中還混雜着泥土的氣息,路兩邊已經長滿雜草,從村頭到葉軒家門口一路上沒見人,要不是在馬上到家的時候看到了葉軒二嬸,他就真以為這是個荒廢的村莊。
葉軒二嬸遠遠的就看見了葉軒,呆了呆,才眼淚花花的往過來走。
“大嬸。”葉軒笑着打招呼,他這二嬸對他挺好的,他爸媽沒管過他,小時候都是他二叔二嬸幫着他奶奶照顧她,後來奶奶病倒了,又是二叔二嬸幫着他照顧奶奶。葉軒是個恩怨分明的人,對他好的人他能記一輩子。
“你個臭小子,知道你奶奶去世對你打擊很大,你也犯不着一年不回來吧,你叔叔去打工了,你虎哥兒去上學了,也不知道回不回來,把嬸嬸一個人丟家裏,都是幫沒良心的。”說著說著眼淚就已經在眼眶裏打轉了,他這嬸嬸就這點不好,一言不合就開始哭。
葉軒見狀趕忙安慰她:“嬸嬸,叔叔也是為了虎哥兒上學,這怪不得他,我今年上了高中,也是沒時間回來,這不一放假就急急忙忙的趕回來了嗎?”
“油嘴滑舌。”二嬸在葉軒眉心點了下,拉着他就要往家裏拽,“你家那房子一年沒住人挺潮的,這幾天就住在嬸嬸家。”
葉軒趕忙撥開二嬸的手說:“不了嬸嬸,我這還有同學,住你那不方便。”
二嬸這才看着李欣問:“這是?”其實她早就看到李欣了,只是不知道她跟葉軒的關係就沒好意思問,萬一說錯話不就是尷尬了。
“這是我同學,是孤兒,家裏也沒啥人,放假了又沒地兒去,我就帶回來了。”葉軒把李欣拉到跟前說,這得解釋清楚,村裡人總是愛瞎猜,要是把李欣當成自家媳婦兒對待那可就麻煩了,也不知道村裡人的想法,他們並不反對高中生談戀愛,就他們的意思,學上不好就弄個媳婦兒回來,上高中能談上對象的那都是有本事的。
葉軒二嬸估計也是這樣想的,聽了葉軒的解釋她嘆了口氣,說:“那是挺可憐的,帶回來也好,那要這樣的話你們就先把東西放嬸嬸這兒,把屋子打掃下,嬸嬸去做飯,長時間趕路估計也餓了。”
葉軒無奈,只得把他和李欣的書包取下來遞給二嬸,大多數村裡人都是這樣,樸實,沒有心眼,能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未嘗不是件好事兒。
跟二嬸寒暄了幾句,就告了別,去自家院子看看還能不能住人。
葉軒家的院子一年前還是村子裏裝修的最好的,農村的房子有澡堂子的不多,大多數院牆都是土坯子,只有葉軒家的是水泥牆,院子裏的地上也鋪了水泥,屋子外頭都貼了瓷磚,就是不知道裏頭現在是啥樣了,他走的時候家裏的東西一樣沒帶走,陳設估計也是原來的樣子。
從正對着門口的牛棚里的食槽底下取出鑰匙,上次走的急,二嬸又去了地里,所以就把鑰匙藏在了這兒,也不怕丟,很早的時候就給二嬸家留了備用鑰匙的。
估計是受了潮,鑰匙上銹跡斑斑,不過還好,功能還沒有丟失,木頭大門也受潮了,用勁小了推不開,廢了老大勁才推開,還發出“吱呀呀”令人牙疼的聲音。
還好,院子裏跟自己走的時候沒什麼太大的變化,就是水泥板的縫隙里有不多枯黃的雜草,門帘也褪色了,沒了以前鮮艷的顏色,取而代之的是灰黑。
首先要去的就是廳堂,他家的所有門都是木頭的,卻只有廳堂的門和大門是兩扇的,廳堂是他家最早的一間房,所以裝門的時候也不是合頁的,而是用了最早的木楔子工藝,所以開門的時候響聲很大。
廳堂跟走的時候也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屋裏的桌子上都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灰塵。
正對着門的是一張供桌,後邊掛着中堂,桌子上擺着爺爺奶奶的遺照,遺照是被黑布蓋着的,只有清明和過年的時候才會揭開。再往前邊是香爐。
廳堂的陳設都很古樸,除了供桌這類之外,右手邊是紅漆木的沙發茶几,左邊是同樣顏色的電視櫃,上邊放着台紅布蓋着的電視,看規格是挺笨重的。
葉軒記得奶奶說過,這是村子裏第一台彩電,買來的時候是零二年,那時候村裡人了都是羨慕的不得了,黑白電視看着沒勁,就都擠在家裏看彩電。
零二年的時候他已經三歲了,他不記得彩電的事,好像在他的記憶里這台電視就一直在那裏放着。科技發展是挺快的,他小時候最大的樂趣就是趴在電視跟前看動畫片,現在卻已經好幾年沒看過電視了,有了智能手機之後電視就變的索然無味了。
葉軒小學有一半是在鄉里的小學上的,離得也不遠,都是跑着去的,記得他很小的時候為了看《西遊記後傳》大結局,就逃學沒去學校,還跟奶奶說學校放假。後來不知是哪家的小子告的狀,被奶奶發現后一頓毒打,那是葉軒第一次覺得奶奶那佝僂的身體裏有使不完的勁。
那時候的通訊不發達,對打工的人來說是噩耗,他們常年四季在外頭,有時候擱好幾個禮拜來一次電話,那時候電話費還挺貴的,一個村子就村頭裝着座機,誰家來電話了就站在村頭喊。
但是這對不愛上學的皮孩子來說卻是福音,那時候可沒有叫家長這一說,因為通訊落後基本上聯繫不到,有些離鄉鎮遠的點的村子甚至很多老師連家長都沒見過,這也就給差學生創造了逃學的機會。每隔一年都會有一次家長會,但是去的家長不多,開家長會的時候正是農忙的時節,不會有人為了一次無關緊要的會議耽誤了種莊稼。
但是那時候的老師都是很敬業的,教書教的踏實,很多時候被學生氣的吹鬍子瞪眼,打上兩板子,依然一遍又一遍的講解,他們也都是農村出身的,平時上課,閑下來就打理莊稼。有時候碰到下雨下雪天不能上課不能幹活的時候會徒步在附近的村子轉着考察學生的家庭情況。
每次想到這些,葉軒總會不自覺的笑,笑完之後又被他們的精神感動哭,時代進步了,人的思想卻退化了,那時候的老師把體察學生當成了自己的職責所在,轉到十里八鄉去看自己的學生在他們眼裏都是應該做的,現在的很多老師卻僅僅把教師當成一種職業,偶爾有一兩個冒着風雨去看生病的學生會被當成美德掛在榮譽牆上供人瞻仰,這難道不是他們應該做的嗎?
葉軒證在原地,表情變化很大,時哭時笑,李欣靜靜的看着他沒有打攪,或許他是在回想他以前的經歷吧,這就是觸景生情?
好長時間後葉軒才恢復正常,他看了眼旁邊的李欣,語氣溫柔的說:“每當我想到些事情的時候就會發獃,今天看到這裏的陳設想起了小時候的事,以後記得叫醒了,不然我會一直想下去。”
李欣乖巧的點點頭,這或許才是葉軒最真實的一面吧,有苦有樂,原來他平時無所畏懼的堅強都是表面上的,他也有自己的喜怒哀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