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最後一道血脈

12 最後一道血脈

建築緊湊的鎮子裏,老掌柜與年輕道人相對而立在一條濕漉漉的石板路上。

老掌柜沒有再看向年輕道人,轉而是看向那張正在消失的王座輪廓,眼神中充滿着敬畏,即便他已經比之前強大了太多太多,更是精通各門術法,可是當他看向這張王座時,依舊是敬畏神色。

那是曾經每一個李氏子民都會朝拜的王座。

年輕道人只是抬頭看了一眼老掌柜便又低下頭去,而後他驅散周身繚繞的火焰,沉悶雷音也是斂息。

既然這位老掌柜沒有要動手的意思,那年輕道人也就不必謹慎提防。如果那老掌柜想要出手抹殺自己,就算自己準備再多的符籙也是無濟於事。畢竟他能操控整片天地的遊魂,符籙再強也會被源源不斷的遊魂沖刷殆盡。

那張矗立的王座在遊魂的沖刷下,漸漸隱沒了光彩,變成了一座老舊祖宅。

老掌柜眼神掃過祖宅,空蕩蕩的祖宅根本就沒有人住,自從李燈搬離后,這座祖宅就一直空着,李燈之所以能看到祖宅已經翻新的場景,是因為老掌柜的術法使然,他既然能將一張王座幻化成一座祖宅,那施展術法翻新一下又有何難。

老掌柜背轉過身子,背對年輕道人,面對祖宅。蒼老渾濁的瞳孔中,倒映着一個孩童的身影,那時的孩童骨瘦如柴,個頭也比同齡人要矮上許多,穿着緊湊的破舊衣衫,露出的手臂黝黑黝黑的。

虛幻的身影一道接一道浮現,影影綽綽。

不過都是些瑣事,有提着木桶打水的場景,一個僅比木桶高上一點的稚童,搖搖晃晃的提着半桶水,並不算長的庭院都要歇個三四次。有生火煮飯的身影,蹲在灶台前,不時的往鍋灶內遞些枯瘦的柴枝,灶台旁的風箱已經損壞嚴重,他便吹火,煙囪似乎也被堵住了,一串濃煙從灶口噴出,那道身影被熏得淚流滿面,卻時不時的看向鍋中,在鍋中有一把壞掉的陳米,蟲洞甚至多過米粒的數量,可那道被煙塵熏得止不住流淚的眼睛看向鍋中時卻是笑容燦爛。

老人似乎能看出那雙眼神中涌動着希冀,嘴角輕聲說著,真好,殷叔又給了一把陳米。

如此種種,無數瑣碎的畫面交織浮現在眼前,直到少年十二歲那年,這棟祖宅就徹底空蕩了下來。

再也沒有身影浮現了。

李燈是十二歲時搬離這棟祖宅的,是老掌柜在暗地裏一手操持的。王座必須是帝王來高座,它可以空着,但絕不允許別人高座其上!

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老掌柜看着消散額虛影,冷峻的臉龐由衷的笑了起來,這一刻,似乎那些久埋得慈祥一下子都掙脫束縛而出了。

虛影消散時,老掌柜突然有個想法,應該將這些虛影記錄下來,那黃老頭應該能夠做到。

日後等到少年加冕時,拿出這些遺影,應該沒人相信這他們的新王會有這麼一段苦難史吧?

自己可能再也看不到新王的加冕儀式了,老掌柜也不想死,他想看着新王加冕,他想在生前再朝拜一次自己的王,可是想要再建立一個帝國,就必須有人要死,新的帝國要灑滿烈士的血,唯有鮮血和屍骨才能壘起一個帝國。

他是舊時的戰鼓手,這場戰役的擂鼓也必須由他親自敲響。

而且自己必須得死,唯有身死,才是最正統得皇權交接儀式,新王才能握住本該屬於他得權與力!

這道至高無上得皇權在他手中握得太久了,久到快要失去了權威的統治力。

那些遊魂就是至高無上的皇權象徵,唯有手握皇權,他才算真正的高座在王座上,去制裁,去審判那群賊寇。

身化枯骨,神靈請戰。唯有老掌柜身死才能做到!

那些遊盪的亡魂終會成為重奪皇權的利矛!

年輕道人暗自低頭思忖,已經陷入了糾結之中。

難道剛剛看到的那一幕只是遺影?在數百年的光陰流淌中,唯一不受影響的只能是遺影,而且是能夠超越光陰沖刷的、極其短暫的遺影。

在那片空間中,連散射的金光都經受不住光陰的沖刷而呈現出破碎的跡象,那個嬰兒畫面竟然不受影響。

那張王座不受影響的原因年輕道人能想清楚,因為實物一般極少受光陰沖刷的影響,就像山嶽一樣,就算曆經數百萬年,它依舊會矗立在那裏,能證明時間流淌的只有那些年復一年枯榮變換的草木。

可是為何那些流動的金色漿液也不受影響呢?

是因為那些流淌的金色漿液與那張王座是一體的緣故,就像山體與山石之間的關係?

如果那個嬰兒真的只是一道遺影的話就能解釋清楚了,那些金色漿液顯然如血流一樣在孕養着那個嬰兒,時刻流動的金色漿液在嬰兒遺影保留下來時,也一併被保留了下來,控制這些流動漿液保留下來的原因應該是嬰兒的呼吸所致,因為那些漿液之所以流動,全靠嬰兒的呼吸提供了動力。

既然呼吸節律都能完美的保留了下來,那些流動的金色漿液應該也能被保留下來。

遺影是虛幻的,而且是突破時間間隙而形成,它的存在超越了光陰長河所能流淌的極致,因此是不受沖刷的。

可若是換個角度一想,年輕道人又有心結產生。

如果那真是遺影的話,那為何老掌柜會在接近光陰長河倒流的末尾之時突然現身了呢?很顯然他是想隱藏着什麼,不然不可能不讓自己看完最後的倒流光陰。

時間節點停留在二十年前,好巧不巧,剛剛與白日裏見到的少年歲數大致吻合!

那少年真的只是那位亡國將種的鬼子?而不是他們處心積慮佈下的局?

年輕道人對於那位亡國將種有些了解,一身純陽之體,也就是說那個武將征戰沙場這麼多年來一滴精元未曾流瀉過。他怎麼可能會將這麼純粹的純陽之體交給一個鬼物?!

根本不可能。

在此事發生之前,年輕道人還能安慰自己,那武將窮途末路,心知復國無望,便縱情聲色,以慰多年憋屈。

可現在看來,此事大有蹊蹺。

聯想到這處地域的奇特,年輕道人心中已有大概。

據宗門書籍記載,在那位老掌柜斬殺亡國皇子時,曾經悲切的說過一句話。

我李氏王朝,血統尊貴,豈能讓你們這群賊寇除之後快。

是老掌柜親手斬殺了那個孽子,而且連靈魂都拍散了,當真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一個窮途末路的戰鼓手,一生從未血刃過敵軍,最後卻是出手斬殺了最後的希望。

想想都有些可笑。

也許在他出手之時,可能用了什麼不為人知的古怪手法,將那個嬰兒的靈魂收集了起來,然後在這處地域藉助鬼物重新孕養?

想到這裏,年輕道人突然抬頭看了一眼老掌柜,嘴角譏諷。

收集了那個亡國皇子的靈魂又如何?曾經的李氏王朝為何能夠一雄鎮萬雄?不是靈魂,而是血脈!

那道被人譽為戰神的血脈,專為征伐而生的血脈!

可惜這個重塑靈魂的少年體內流淌的血脈之源姓殷不姓李!

那個殷姓武將,追溯到七百年前他也只姓殷,他流淌的不是李家那道戰神血脈。再說了,血脈也分稀薄多寡,唯有那道正統的血脈才是戰神血脈。

如今那道血脈已經不再為曾經的戰神家族持有,而是被另外一個家族完美的繼承,並且發揚光大。

年輕道人想明白了從那張王座之上看到事後,也就不再糾結,對於他來說,只要不是那道正統的戰神血脈,那個少年就構不成任何威脅,而最後一道戰神血脈,如今牢牢掌控在外面那個帝皇手中。

年輕道人轉頭說道:“再過不久,收租人就會到來,還請前輩做好準備。”

然後他衝著老掌柜行了一禮,“今日的事是小道冒犯了,還請前輩海涵。”

在那位老觀主面前年輕道人自稱小道,是出於謙遜,可在這位老掌柜面前,小道就真的只是小道了。

老掌柜眼皮都沒抬一下。

年輕道人神色黯然,又說道:“小道想在推演之術上請求前輩賜教一番。”

老掌柜揮退遊魂,轉身離去,“這片天地已經為你敞開。”

這句話意味着年輕道人可以短暫的坐鎮這裏,施展推演之術。

老掌柜離開后,年輕道人負手而立,面色無悲無喜。

他突然有種想要為自己推演一番的衝動,雖然那是每個精通推演術之人的大忌,可這個念頭此時此刻就像野火一般在年輕道人心頭蔓延。

在一枕觀時,因為自己一個小小的失誤露出了一個致命的馬腳,當那個馬腳露出時,年輕道人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自己恐怕很難走出這個鎮子了。

現在他更加篤定,這一趟走的遠比想像中的要兇險萬分。

如果這張王座中沒有隱藏着重要的線索還好說,一旦真隱藏了什麼不為人知的線索,又被自己看到了,凶多吉少。

年輕道人就這麼站在祖宅前,心頭多少都會有些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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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朽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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