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風雪驚變 第一回(上)斗胡兵二俠嘯雪
壽陽曲·江天暮雪
元馬致遠
天將暮,雪亂舞,半梅花半飄柳絮。
江上晚來堪畫處,釣魚人一蓑歸去。
千里荒村,杳無人煙,大雪封山沉曛數里,江畔茫茫白霧,都是些孤冷景象,偏見得江中一個老叟,欹桿而釣,蓑笠上一層厚厚的積雪,令他愈發的古樸蒼悴;老叟注視着江中的釣鉤,不明神色,一雙結滿厚繭的大手十分氣力渾厚,徐徐從腰間拿出酒葫蘆飲了大口喃喃道:“該上鉤了”忽然他倏的一驚,目光如炬看向西方。
卻見得遠處上游江水,兩個中年俠士風雪僕僕而來一藍衣一朱衣,藍衣者濃眉重眼,虎目虯髯威武不凡;朱衣者卧蠶鳳目,劍眉修長氣度蓋世;見得各自鬍鬚凜凜,威風湛然,遠遠數十丈,健步如飛須臾既至,藍衣俠客問道:“老丈,敢問蘭陵還有多遠?”聲音洪亮,氣勢不凡!
“哈哈哈哈,不遠不遠!從這向北走五里有一座破文廟,到了之後往東走三里就是。”釣翁道。
藍衣俠客道:“韓兄,你我從潁州出發,一路走來都是些荒村殘郭,或是餓殍凍餒,就連一些地方僅有的糧食也被蒙古人搶走充軍,百姓有易子而食之舉!能見得如此神采奕奕,衣着整潔的老丈舒適不宜!”
朱衣大俠道:“正是,想必老丈必是江湖上有些名望的人物啊!”
兩個俠客紛紛道謝,各自拱了拱手,卻聽的釣翁冷笑道:“哈哈哈,什麼名望倒是不好講,只是二位驚了我的魚,當如何計較?”
藍衣俠客笑了笑拱了拱手:“老哥這裏有些銀錢,就當賠給你吧!抵得過你十條大魚了!”
“哼哼!十條?我看還是老夫帶着二位的人頭,到朝廷邀功比較好!”
朱衣俠客倏忽一怒,辨得這老丈眉目,細眼高顴,面闊蛙唇,身高將滿五尺,忙道:“賢弟,小心他是蒙古人!”不由分說,這釣翁突然一掌便打奔藍衣俠客,這一掌來的極快,藍衣俠客本意躲閃,稍而不及,直奔心口,忙回掌一架卻聽砰地一聲跳出丈余,俠客手上被忽的一震,力道沉重,心道這是個勁敵不敢懈怠,老叟不容,鐵掌瞬時而至,掌法如飄雲一般層層疊疊,綿密而至,藍衣俠客急忙應對,拳掌交疊,撞出砰砰聲響。這老叟身法古怪,招數狠辣,不是下陰便是咽喉,拳掌疊用絲絲入扣顯然不是等閑之輩!老叟招數迅捷狠辣拆了三招便佔得上風。朱衣大俠一旁看着雖是兩相敵對,也是暗暗叫好,忙道:“賢弟小心!泰山飛雲掌!”
藍衣俠客本未全力,卻聽的泰山飛雲掌名號,身子一凜心道:“我說怎地這般厲害!”那泰山飛雲掌曾是兩宋交疊之時,武林盟主耿京的獨門武功,耿京憑藉此掌縱橫南北二十餘年罕有敵手,其後代不乏人都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高手,宋末大將冉璞便是在釣魚城以獨斃一十二員敵將,只是時過境遷此等高妙掌法竟然被蒙古人學了去!藍衣俠客拳拳向對,加了十二分力氣,方見得平手,心暗下讚歎,老叟那飛雲掌也是愈發厲害,環環不讓,藍衣俠客拳法精妙亦是無懼,他的拳法勁大且莊嚴,柔勁十足,如膠似漆,一拳打出似粘在敵人手上,兩相角力,令人雙手無暇抽出,與之對敵他用三分勁力,你就要花費十分力氣去化解,若不頃刻拿下,恐怕是越往後氣力越衰,可是與如此人物過招,哪裏能速戰速決,老叟只覺得雙臂愈沉,似被什麼東西黏住,拆不開,也打不斷,二人猛斗只拆了二十回合,老叟氣力稍衰,身法飄忽,腳下虛浮!藍衣俠客起身一腳便使出平生絕學,“十二路秋風腿”認準破綻一招“秋風掃落葉”正掃在老叟膝蓋上,雙臏齊斷,咔嚓一聲,老叟真如落葉一般身軀被掃到半空,藍衣俠客又是猛劈一掌,正中心口,砰地一聲!撲倒在地,登時斃命!藍衣俠客百般糾結嘆息道:“哼!想不到,堂堂的泰山飛雲掌也被韃子學了去,雖然不得真傳!但着實可悲!”
大雪及至匆匆埋了屍體,卻聽的四下兵聲一隊百人蒙古騎兵,紛至沓來,各個膘肥體壯,駿馬精神。藍衣俠客忙道:不好!韓兄,是個埋伏!
卻聽放弦之聲,雪地里鑽出數十名神箭手,層層疊疊將兩人團團圍住,蒙古人以蒙語傳應,想是殺無赦之意,霎時間無數羽箭分然而至,朱衣大俠那裏肯容,一躍而起扯下紅袍抖了抖勁力,竟讓無數弓箭裹在袍中。
紅衣大俠冷冷小一聲:“哼哼!還給你!”長袍一抖無數弓箭便嗖嗖飛出,正奔馬隊,蒙古兵髡髮索虜,樣貌和中國人殊異,說的言語也不是相同,咿呀亂語的慘叫,見得兩名輕騎兵被飛箭射死,說時遲那時快,二人奔入陣前,奪馬而走,各奪弓箭,踏踏踏,沖開陣仗,雪域中絕塵而去。蒙古騎兵哪裏肯放過縱馬疾追,鳴鞭陣陣,雙方在萬里白茫中奔馳,烏黑的戰馬在雪地中甚是奪目,左沖又突相互交馳,甚是精彩!
蒙古人以善射為名,弓手多是能縱馬射鵰之輩,故而蒙古鐵蹄能南征北戰,幾無敵手,各自也都是自信是百步穿楊的神箭手!今見得箭法有失,定懷着一股怒氣,騎兵飛箭攢射,步弓手長弓勁射,嗖嗖嗖無數飛箭奔着兩人就去。二人也是箇中好手,馬背上左右翻騰,四處遮掩,箭箭都是直奔要害,但騰挪間並無一箭射挨身。
蒙古人長在馬背上,愛馬勝過愛人,紅衣大俠適才擲箭所殺正是百夫長,而百夫長胯下的寶馬讓眾胡憐愛,不忍殺之,但見得兩人愈遠,便才鼓足怒火便射箭奔馬而去!卻怎想漢人當中也不乏善騎之輩,二俠馬背上左右攬韁,掌風呼嘯,左砍右劈,打得飛羽箭紛紛掉落,竟然將胯下寶馬護的毫髮無損!蒙古人的怒火越是大了,百騎狂馳幾欲追上,卻見兩個大俠在大雪風中,只要回手搭箭,便有韃子應弦而倒,左右驅馳,雪海翻飛,箭無虛發。而那蒙古人也是緊追不捨,轉眼間箭袋便空了。
兩對追逐越追越快,不知多遠,二人均為江湖好手,若是尋常對敵再來一百個蒙古兵也不是對手,只是今日一者二人身有要事;二來蒙古騎兵身着鐵甲,二俠不攜長兵,也屬實難以拳掌對付,朱衣大俠胯下馬匹突然腳下一滑,撲倒咋地,朱衣大俠無懼一躍而起,懸到半空中,打了個筋斗,跳到胡騎中間,一腳踩住胡人馬頭,另一腳碰的踢翻一人,隨馬疾馳,胡騎大怒,各自拔出彎刀急忙揮砍,人道雙拳難敵四手,馬頭胡騎圍了上來,亂刀猛砍朱衣大俠屏住氣息抽出腰間軟劍來,劍光環繞似滿月一般,劍氣充盈發出嗡嗡聲響,長劍揮動,無有空隙,紛紛切在胡騎的脖子上,周遭胡騎紛紛落馬,紅衣大俠又奪馬一匹追着藍衣俠客走了,正逢一處山谷,二人縱馬飛馳而去,剩下的六七十騎,緊忙直追,卻見的兩個大俠棄了寶馬,怒視元軍。藍衣大俠道:“韓兄你我在天下也算是一等一的高手,與你並肩殺敵真是快哉!你我二人不如鄙視一下內力如何啊?”
朱衣大俠下馬而道:“哈哈哈哈!老夫正有此意,哈哈哈哈哈哈!”一陣長笑,這聲長笑似鐘聲,似雷聲,乍然似霹靂一般,乃是運用極為渾厚的內功修為所發的長嘯!藍衣大俠隨即大笑:“哈哈哈哈,韓兄果然好內勁啊,劉某自愧不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緊接着一陣翻天覆地的笑聲,似浪聲,似濤聲,似海聲綿綿存存氣勢滔天,卻見的山谷中飛鳥喧鬧,紛紛棄谷,蒼猿悲嘯,萬仞崖壁被吼的搖搖晃晃,積雪呼呼直晃,震耳欲聾,一時間山谷外側似乎有千軍萬馬奔騰而至。陣陣吼聲在石壁內反覆激蕩,可傳出去數里之遠,那些蒙古兵,哪裏聽過這般雷聲,有的甚至擺起了長生天,胯下馬匹驚慌失措,將士兵直接摔死,片刻不到,如此巨大的吼聲就引發了山谷崩塌,山中雪崩!倏忽之間千里萬里之間無數悶鳴,如千軍萬馬呼嘯奔騰....
兩個俠客一陣大笑就以輕功飛走了,其餘蒙古兵均被大雪壓死在山谷當中。
那藍衣俠客姓劉,雙名福通,為皖北名俠江湖人稱“銅拳鐵腳”又使得一手好槍棒,在潁州頗有勢力有些家財。為人頗為仗義,平日接濟鄉里,後來時逢天災,潁州大水,朝廷所派救濟本就少得可憐,又被地方蒙古人層層盤剝,竟然一錢銀子也沒落到災區,且地方蒙古長官才遍地餓殍之下,又多加重稅以充國庫,結果釀成了**,淹死餓死了數十萬百姓,存者又做了流民被迫逃難,元庭恐懼流民走後無有稅收,便縱兵驅趕,不從者便殺無赦,一路所殺百姓又不下百萬。元王朝欽差蒙古人賈魯以修河為名,假公濟私慾侵奪劉家家產,劉福通不同意,賈魯便修河改道,大水直接衝垮了劉福通的鄉里,鄉間百姓也一併淹死,真是慘不忍睹!劉福通見元庭諸多惡行,喪盡天良,唯恐生民不盡,無半點體恤,心中大怒揭竿而起,勢要推翻暴元,驅逐韃子以還百姓太平,故而投身明教以獲盟軍!
紅衣大俠來頭更大,姓韓雙名山童乃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西域明教的教主,明教於唐朝武則天延載元年傳入中土,明教的教義是懲惡揚善,度化世人,因此如果皇帝昏庸,官員**,民不聊生,明教中人必定會起義造反,然而明教初入中原,教徒教義思維皆屬胡人異類,不識中國禮樂,不論朝廷是好是壞,稍有不悅便煽動教眾一味造反,在唐末兩宋之時也多有起義,危害一方,故而朝廷鎮壓,正派不恥故久被稱為“魔教”然而中國教化日久,教眾思維也多數漢化,到了南宋後期魔教便只保留了,西域教義中可取之處,其餘教義卻融合了百家之說,開始講究忠義,奉行孝道,以行俠仗義,扶危濟困為己任,後來蒙古韃子侵犯了大宋江山,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以致山河淪陷,乾坤倒懸,生民死寂,禮崩樂壞,明教更把去除胡虜,恢復中華為己任得到百姓大力支持,經過上代教主“花和尚”彭瑩玉數十年的經營運籌,明教儼然成為天下間與全真少林並稱的江湖大派。由於全真派為保全更多黎民不受災禍受了元庭冊封,而少林寺則一心為元庭效力,明教變成了唯一一個公開反元的武林大派,故而韓山童任教主后,和彭瑩玉四下奔走,往來串聯各家反元勢力。而當時素有讖緯之說,時有民諺:“莫道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之說,故而尋得“活神仙”青田劉伯溫的卜算,說當去蘭陵而立新宋,於是劉福通,彭瑩玉二人便匆匆趕往蘭陵,以為能在蘭陵能找到一個宋太祖宋太宗的才幹後人,輔佐其人重開中華,怎料期間被蒙古人得知,派出兵馬追殺,如今已是第九撥追兵了。
二人向北山路而走,一路上白雪茫茫不見人際,終於見得一處殘郭頹垣,枯柳蕭森遠遠望見一處坍塌日久的大殿,一個荒院中牆上斜倚着一塊“萬世師表”的牌匾,猶有着百年前的色彩。想是文廟到了。
韓山童嘆息道:“想來中華禮教立國,歷代帝王將相,士人百姓最敬重孔孟之教,無不頂禮膜拜,祭祀不絕,到如今胡虜侵華也只剩下些斷井頹垣了。”
卻見得偏殿尤為整潔,大門緊閉,門外還放着許多百姓生活常用之物品,明顯有人居住,後院竟然還拴着一頭小黑驢,細看之下,竟然還要雞棚,當中有一隻毛髮蓬亂的老母雞。
劉福通,韓山童奔走數日,沿途州府郡縣多是飢荒大災,罕有人跡,就是較為富庶的城鎮上也有許多海捕告示,沒吃過什麼安穩飯,一路上飢腸轆轆,見得母雞一時間大喜眉飛色舞道:“誒,哈哈哈,韓大哥,你我一行千里,可算見得一隻活雞!誒,嘿我是不管啦,這問問這家人,要不要把這老母雞賣我!這一路上風塵僕僕的,我這嘴啊,饞的厲害!”
韓山童微微一笑:“你先敲門!”
劉福通捧腹大笑:“好好好,我先問問這家老鄉,誒,這雞賣不賣~”走得門盡未等敲門,噗呲一聲笑了出來:“嘿嘿嘿~哥,噓小點聲,和我聽聽裏面~~”
韓山童頂着大雪哈哈一笑,眉間輕皺忍着笑意道:“你我倒是撞見了,襄王會神女啊!”忽然間又轉出一陣悲涼:“誒...有什麼可笑的!想如今儒門重地,竟有男女在一起做這些齷齪不堪之事!”旋即不聽了。
劉福通是鄉里武夫,不忌憚什麼儒家立法,只聽得屋內,一對男女**交丨歡,兩相歡愛,嬉笑淫丨聲,鶯歌燕語,婉轉纏綿,說什麼春心蕩漾,談什麼金屋椒房,聽來聽去也都是些歡愛一場;二人屋外立了半個時辰,見得風雪驟停,月上中天,一陣銀輝灑在白雪的肌膚之上,屋內掌燈燭火,方才抖擻乾淨大雪,並起嗓門,扣門數聲道:“咳咳咳,有人嗎?路人借宿,還望收留!”
過了半晌,才聽得房間當中,傳來一個壯年男子回話:“幹什麼,幹什麼!荒郊野嶺的還有人!”猛一開門見得一位官人,玉樹臨風,湛然風度,樣貌奇俊,劍眉入鬢,不怒不笑,卻神豐雋秀如玉山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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