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城迷途 第三章 來信1
在趙建國走了的第二天,我真的收到了我爹的來信。
我只記得那天刮的風有點大,中國郵政的郵差大哥的臉都刮紅了。他滿臉的不情願,要死不活的說:“張根生,你是張根生嗎?”
我笑着說:“是我,我就是張根生。”
他從破郵包里拿出來一封信,遞給我,嘴裏嘟囔着:“都什麼年代了,也就你們這片兒還用紙寫信,還得大老遠跑過來給你們送……”
張根活一聽就不樂意了,他嘴一撇說:“寫信怎麼了,你們城裏人就了不起啊,我爹說了你們城裏人都傻着……”
我趕緊捂住了張根活的嘴,他人高馬大,我捂着還挺費勁的。
接着我轉頭對郵差大哥嘿嘿地說道:“這位大哥,實在是不好意思,這麼大老遠讓您跑一趟,您等會,我去取點東西。”
這個郵差雖然閑話多了點,但是我們這兒這麼難走的路,他都給把信送過來了,不可謂不盡責。而且這位大爺可不能得罪,把他開罪了,以後他隨便找個理由不來了,我家跟我爹可就真是失聯了。
我扭頭往雞窩走。
這時候,張根活同學那野獸一般敏銳的感知又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我們家的雞蛋,平時都是根活把控的,他通過從先生那學來的二十以內的乘法和除法,將我家的雞蛋歸置的井井有條,致使他每天都有雞蛋吃。
沒錯,只是他每天都有,別人想都別想。
這張吃貨的嘴是真沒白長,不光是雞蛋,家裏只要是好吃的,他都壟斷,我們家人都不跟他計較,誰讓他是最小的呢?
就這樣,他的營養一直就處於村裡先進的水平,我十九歲的時候一米七三,這小子十六歲就一米八三了,加上一膀子肌肉,活生生一個小巨人。
就在我從雞窩裏拿出來五個雞蛋的時候,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對我狠狠地說道:“大哥,你討好這小子我沒意見,但這雞蛋就是我的命,你要拿我的命送人,我就跟你拼了。”
他一本正經的模樣真的讓我有抽他的衝動。
好吧,我還是沒忍住。
還跟我拼了?我跳起來給了他腦袋一巴掌。
王八犢子你忘了你是誰哄大的了。
他捂着腦袋可憐兮兮的看着我,彷彿這個瞬間,他失去了對他的親哥哥的愛,更重要的是,他失去了雞蛋,這等於他失去了全世界。
我沒有理他,把十個柴雞蛋塞進了郵差大哥的包里,他嘴上說著不要,但是手卻是實在的收下了。
城裏人怎麼了,城裏人也喜歡柴雞蛋啊。
打發走了郵差,回頭卻不見了張根活。
沒錯,打那以後,他三天都沒有和我說話。
直到有一天我從林子裏掏了一窩鳥蛋……
張根活吃着鳥蛋,含糊不清地和我說:“大哥,你說這天上飛的下的蛋,就是比地上跑的下的蛋香啊……”
沒錯,在張根活看來,我跟他再大的仇都比不過一顆鳥蛋,如果不行,那就是一窩鳥蛋。
噎死你,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吃貨的事暫且不提,至於我爹的那封信,我的印象不可謂不深。
為什麼呢,他寫了……一首詩……
根生:
有沒有想爸爸
告訴你媽,我想她了
告訴根活,我想他了
告訴咱家的老母雞,我也想它了
還有
告訴大黑小黑他們,不要再欺負根活了
不然我回來了要打屁股
不要問我什麼時候回來
等你開始喜歡吃桃子的時候
記得聽趙叔叔的話
我就回來了
不要擔心我
——你英俊的老爹
我翻來覆去的看了好幾遍,什麼破玩意,驢唇不對馬嘴。這現代詩先生是給我們講過的,比如什麼《再別康橋》啊,什麼《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什麼的,那都是寫的非常的優美,意境讓人神往。就我爹寫的這個,從句式上來說,的確是有那麼點現代詩的模樣,但是從內容上說嘛……土得掉渣啊……張傻根同志,沒人家那點墨水就不要學人家寫詩好嗎……
我媽擦了擦手湊過來期待的問我:“你爹寫的啥?”
“他說他想咱們了,特別讓我說他想您了”
我故意把“想”字拉長了音說。
我媽居然臉紅了,嘟囔了一句:“都老夫老妻了,這老頭子,想啥想,啥都跟孩子說,也不嫌個害臊!”
說著就接着做飯去了。
我嘿嘿笑着,又看了看信。
看着看着,就覺得哪不對勁。
到底是哪呢?
飯香撲鼻,我媽炒的蘑菇出鍋了,管他哪不對勁,我現在反正是覺得肚子肯定不對勁,我餓了。
這一天除了收到一封不倫不類的“詩”以外,就這麼平淡無奇的過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趙建國來了。
互相寒暄了幾句,他就直奔主題地問我:“你爹來信了嗎?”
我點了點頭,從兜里掏出那封寫着狗屁不通的詩的信紙,遞給了他。
他很小心地接了過去,右手捏着信紙的底,左手從後面托着,竟然認真地讀了起來。
好像那不是一張老農民寫給家裏的信,而是古代皇上頒下來的聖旨,又像是他老婆剛生下來的孩子,在辨認是不是自己親生的,反正是要多認真就有多認真。
沒見過別人給家裏寫信,還是沒見過寫的這麼爛的詩,小題大做。
我摳着腳,不禁揶揄地想着。
“小黑是誰?”他關切地問道。
“奧,和根活一起玩的小孩,哎媽長得老黑了,所以一個叫大黑,一個叫小黑,你問這個幹嘛?”
他略顯尷尬的回道:“奧,沒事,看你爹特意提起一下,不免好奇”
還不免好奇,你還跟我這文縐縐的,你有我家先生學問大嗎。
我心裏突然咯噔一下,我好像知道到底是哪裏不對勁了。
趙建國又問道:“你不吃桃子嗎?”
“不是啊,當然吃,桃子誰不愛吃……”
我停下了摳腳的手,突然想到了什麼,接着又假裝很淡定地說道:“呵呵,以前吃,只不過我有一次去樹上摘桃子的時候,弄了一身桃毛,癢的我不行,打那以後我就再也不吃桃子了。”
“奧……”趙建國眼神里有些失落,他若有所思的把信紙還給了我。
我說了謊。
那個摘桃子弄一身桃毛以後再也不吃桃子的人,不是我。
是張根活!
我之所以撒這個慌,是因為我意識到,我爹如果不是老糊塗了,那就是他有意要這麼說的。
他絕對不是要表達表面上的意思。
這是我剛才突然想到的,就因為大黑和小黑!
我爹在信前面寫的,稱呼我媽用的她,根活用的他,老母雞用的它。
上面都很嚴謹,但是寫大黑小黑用的他們,在外人看來這在正常不過了,但是在我看來,這就不對了。
因為大黑小黑,是姐倆,按照上面的邏輯,應該是她們,而不是他們。
我爹在避諱着什麼,準確的說,是避諱什麼人。
加上趙建國一直這麼在意我爹的信。我敏銳地感覺到,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我爹一定是想讓我注意到什麼。
想讓我注意到什麼呢?
這封信裏面有兩處很奇怪,第一處就是大黑小黑的“他們”,第二處就是我開始吃桃子。
可是我一直都喜歡吃桃子,又何談開始呢。
開始?
他們……開始……
他們是誰,是帶走我爹的那幫人嗎?開始?他們開始幹什麼?
我不禁陷入了沉思……
我爹這麼做,是想告訴我什麼,但是他為什麼不直白的寫出來?難道他不寫的別人一點都看不出來的話,這封信就送不出來嗎?
那我爹到底是處於一個什麼境地?
還有,趙建國為什麼這麼關心我爹的信?他是真的關心還是另有什麼企圖呢?說實話,自從我爹莫名其妙的跟那群人走了以後,我對於這些陌生人就談不上有多信任。
可是我爹臨走的時候叮囑說趙叔叔是個很可靠的人,還說他是警察。
那我是不是應該把這個“他們開始”的信息告訴趙建國,他是警察,也許我爹現在的處境正需要警察的幫助。
我突然又想起了我爹走的時候那個深邃的眼神,和那句:“爹會時常寫信回來的!”,他提了寫信,也提了趙叔叔,但是他並沒有把趙叔叔和信聯繫在一起說,並且信的開頭稱呼寫的是我的名字。
只有我的名字。
那也就是說,信只是和我有關係,是我爹要寫給我的。可是信趙建國也會看見,他也有可能去看信的內容,這有腦子就能想到。
那也就是說,我爹真正要寫給我的,只是那些隱晦的話,並且,這些話,不能說給趙建國聽。
那也就是說,他現在的處境,不能讓警察知道。
我爹難道……在犯罪?
很有可能……他好像在被挾持着做些什麼,並且從他能給家裏寫信的情況,和他最後那句“不要擔心我”來看,他是有一定人身自由的。
想到這裏,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我心裏再也無法平靜,瞬間後背就被冷汗打濕了,在這山裏的秋天,顯得格外的冷。
我需要冷靜。
我從屋裏卷了一根旱煙,吧嗒抽了一口,濃烈的煙氣嗆的我眼淚直流,我劇烈的咳嗽起來。
我媽看見趙建國來了,就趕緊去外面做飯,因此並沒有聽見我的咳嗽。
趙建國則是關切地問我怎麼了,我擦了擦嗆出來的眼淚,努力擠出一個笑容,說道:“這煙葉潮了”。
其實哪裏是煙葉潮了,我一個從不抽旱煙的人,莫名其妙急切的開始抽煙,這才被嗆了,我怕他心中起疑,於是急中生智的又撒了個謊。
這麼一折騰,我的腦子總算是又清醒了過來。
我重新捋了一下思路。
他們開始
“他們”指的肯定是一群人,可以說是一個組織,那麼有關於這個組織的任何信息我爹都不能提及,所以用了個“他們”。
“開始”是個動詞,後面肯定還有一些話,只是我爹不方便說,開始某個動作?一群人開始某個動作不大可能。最可能的是,開始某個計劃,或者是某個行動。至於是什麼計劃,這隻言片語,我想像力再豐富也是猜不出來。
再有一個線索就是,他們好像很強大,強大到我爹不讓警察參與,在建立在我爹極度信任趙建國的基礎上,這有兩種可能,一種可能是這個事情太大,趙建國一個小警察解決不了,我爹怕連累他;還有一種可能是我爹在這個計劃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一個角色,警察參與的話我爹會有危險。
但不管是哪種可能,就目前來說,只要趙建國不知情,我爹似乎是不會有任何危險。
而且趙建國,應該是真的關心我爹,因為他本身就是我爹找來的,我爹沒有任何理由將自家老小交託給一個他信不過的人。
一番分析下來,我的腦袋都快炸了,我又吸了一口旱煙,看着煙氣在我眼前繚繞,我突然感覺十九歲的身體,很是疲憊,這個世界,遠比我所認知的要複雜嗎?
爹啊,你真看得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