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思仁(下)

第三章 思仁(下)

“誰幹的?!”教書先生的戒尺噼里啪啦敲打着講台“到底是誰幹的?!”

只見學堂四壁皆被人用筆墨塗鴉,聖人的石像,學堂的卷宗,教書先生珍藏的宣紙,更讓人驚愕的是上頭親筆御賜的牌匾“武備學堂”上也被破壞塗改。

“破壞古籍,塗改聖人像倒也罷了,尚可修復,唯獨這牌匾!你們可知這牌匾是誰人所提字啊!若是傳了出去,這可是要掉腦袋的事啊!”那教書先生的戒尺被活生生拍成了兩半,學堂內鴉雀無聲,眾人都惶恐不已。

“是..是段華年!段華年乾的!”喊話者畏畏縮縮地從李璞旁邊站出“小的是璞公子的陪讀,昨日放了學,我家公子突然記起還有書籍落在講堂,便讓小的來取,小的親眼所見!是段華年!是他在講堂里亂塗抹!一邊塗著還一邊咒罵...”

“混賬東西!”教書先生拍桌指着那小廝“這等事情容你亂說!”

“小的沒有亂說!”那小廝噗通跪下,“小的亂說天打雷劈,一輩子沒種,小的是親眼所見!”

“那你不妨說說段少爺昨日是如何作亂的?”教書先生走上前去,眼中全是狐疑

“是...是...段華年段少爺他,見四下沒人,就段自個兒抽屜里拿了筆墨然後就塗抹..然後還砸牌匾撕書卷...”

“呵呵”段華年冷冷笑着,眾人皆轉向了他,你說我拿了我自己筆墨塗寫?還砸牌匾?”

“是...是!”

“先生還請看”說著段華年便拉着教書先生前往查看被塗抹的宣紙“我們段家宗親所用筆墨皆為上賜,含麝香,冰片,梅片,金箔,若是顧某自取筆墨書寫,先生只需問一問這紙上可有墨香。”

教書先生湊近嗅了嗅,又用手沾了放於鼻下嗅氣“只有,較為厚重的膠味,不曾有香。”

“先生在看這墨的質感,黝如漆,輕如雲,清如水,渾如嵐,墨僅僅黑是不夠的,這宣紙上的墨呈青,且無光澤,顯然配比不算精,墨膠過重,宣紙上字跡明顯阻滯不暢。段家御墨呈紫光,斷不會書寫如此。”說完段華年去了自己的墨開始研磨,在宣紙空白處書寫,果然流暢無比,紫光流溢,麝香清幽“武備學堂多段家子弟與名門公子,所用筆墨不會過於劣質,除非是旁門人士。俗話說好墨紫光為上,黑光其次,青光為最劣,世家子弟斷不會用此劣質墨,只是另取宣紙,讓眾人取出自己筆墨,在宣紙上謄寫比對,即可尋出肇事之人。”

那小廝聽罷,似乎跪不住了,連連磕響頭。“少爺饒命,少爺饒命,先生饒命啊!小的也是被逼迫的!”

段華年放下手中宣紙“你且知道些什麼,速說實話,否則有你好看。

那小廝埋着頭似乎有抽泣之狀“是我家少爺...我家少爺素來看不慣段少爺,於是讓小的來陷害段少爺,小的本不想的...”

“狗娘養的畜生”那李璞氣急敗壞“滿口噴糞!老子什麼時候干過這事?你說!是不是被那姓段給收買了搞我?”李璞站起便要打小廝

“來人把他給我捆了”段華年一身令下,各家的家僕陪讀紛紛上前去制服了李璞,拖着他出了門

“段華年!你個死豚!你他娘的陷害你爺爺!我段璞遲早弄死你!和弄死你那沒娘養的陪讀狗腿一樣掐死你!”

眾人一聽開始竊竊私語,段華年已暗暗攢緊了拳頭。

“怪不得最近都不見段少爺的陪讀了,原來真是被那段惡霸給...”

“什麼段啊,他叫李璞,這狗,還不是仗着自己姨娘爬床功夫了得,真當自己是段家子弟了。”

“怪不得那日說好了要去玩上一遭,他只對我們說,要好好搞一搞那小一,我們當他是玩笑,誰知....”

“這種事情都敢隨意誣陷顧公子,活該啊他李狗...”

...

....

眾人議論紛紛,教書先生忙拍着桌子“肅靜!肅靜!今日先散了散了,明日再抽查功課!”

“先生,這事畢竟由我而起,他李璞素來看我不爽,可否讓我帶他主僕二人至段府,父親近日要回來了,我也好和父親商議。”

那教書先生最怕惹事,巴不得有人主動應下這事,聽段華年如此說來,自己倒是可以推卸責任輕鬆一些,忙笑着答應下來。

“押回段府,好生盤問。”

一盆冷水澆醒了被打暈了數次的李璞,他手腳被縛,捆在牛棚里。

“你大爺的,放你爺爺出去!我姑姑可是你家老爺身邊的紅人!”李璞掙扎着

“紅人?你還真有臉說,他不就是薛姨娘么,姨娘姨娘終究是個粗使的下人,連妾都不是,你到在這犬吠,誰給你的膽?”說完又是一鐵棍敲在了李璞的肚子上,直打的他乾嘔,“我們家少爺吩咐了,安心伺候着。李少爺可還滿意呀?”

那李璞速來好吃懶做,一身膘肉自然是吃不消打,才三兩棍已是屎尿橫流,言語不得。

“我家少爺大人大量,不想和你多計較,你倒蹭鼻子上臉,真以為我們家少爺好欺負是吧。記住了,到底誰是主,誰是仆。咱們家少爺可是日後段家的主子!”

又是一棍,只聽得肋骨咔嚓幾聲,根根斷裂,戳出了皮膚。

“你辦的好,給你這些錢,可比你在姓李的手下掙的多。日後安分些,夠你用的了。”段華年拎了兩袋沉甸甸的銀兩,交與了李璞的小廝。

那小廝哈着腰,諂笑着道謝“多謝段公子,多謝段公子,但是我還是問問我家李少爺...畢竟您也知道,小的干這事兒的確是有昧良心...”

“同窗一場,我不會為難他。你也不必過於自責。”

“多謝段少爺了!那小的即刻就回鄉下去

段華年攔下“且慢”

那小廝愣住了“段少爺還有什麼吩咐”

段華年道“小....我那個陪讀的下人是被李璞..?”

那小廝還在數着銀兩,掂量着錢袋的重量,被段華年這麼一問,倒也不假思索地回答着“是啊,那僕人也是骨頭硬。打成這樣又不叫,愣是不斷氣。我家李少爺吩咐着我,使勁掐的脖子,我手都差點勒斷了.....段少爺還有別的事兒?沒什麼事的話,小的就先行告退了。”

段華年沒有言語,站在原地,等那小廝離了遠了,轉身對身後的僕人吩咐着

“處理乾淨些。”

......

李璞被關押已有了三天,這三天可叫段母和段華年厭煩,原是那薛姨媽和李璞母親鬼哭狼嚎上了門,跪在地上求放人。

“母親最喜清靜,這兩人日日在這裏嚎叫,母親的確是受累了。”段華年替段母倒了杯清心的凈茶。

段母只揉着太陽穴,緊皺着眉頭“爹爹就要回來了,定是不能讓你爹爹瞧見這場面的,現在你爹不在,家事是自然由你主持着,你也不必事事過問我,自己覺得能辦就去辦吧。”

這是一僕人推門而入,跑至段華年跟前道“少爺,處理乾淨了。”

段華年沒有看那僕人,只沏茶“嗯,李璞呢?”

“命挺硬的,肋骨打斷了四根腳筋,手筋也挑斷了,不過按照少爺吩咐,留了口氣,現在還能講個話,吃個流食,不過下半輩子定是個廢人。”

段母忙揉着胸口,讓服侍的人攙扶着起來“華年啊,我聽不得這些東西的,你快快讓他下去。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段華年使了個眼色,那下人得了意點了點頭,正要退下,顧母突然說道。

“唉,李璞這孩子,到底貪玩,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個模樣,可叫人擔心的。”轉向下人,似乎面露愁色“如今傷成這樣,不知那薛姨娘,和李璞生母可知道啊。”

段華年微微一笑“自然是不知的。”

段母又揉着心口“那還是慢慢告訴她們,才不傷心吶。”

那僕人亦聽懂了主人們的意思,轉身前去門廳。門廳處爆發了更為喧鬧的哭喊聲,不一小會兒即轉為了沉寂。

“哎,阿彌陀佛,可憐人啊,我真是聽不得這些啊....”段母拿起了佛珠碎碎念叨着。

段老回府日恰好是武備學堂結課日,段老見長子華年越發出落得氣宇軒昂,問答功課也是絲毫不慌亂,越發欣喜,賞了一大堆古玩,並讓段華年喚了段母來書房,一家人敘敘。

段母自然是欣喜異常,鮮見的梳妝扮了一番,覺得自己穿着得體,方才步入段老的書房。

“老爺風塵僕僕歸來,回來第一件事便是念着華年,老爺是真疼年兒。”

段老瞧見夫人略施脂粉倒也風韻猶存,更添了兩分喜悅,將舟車勞頓之苦拋於腦後。

“如今我也年邁,今後官職是得咱們年兒襲的,看年兒如此上進我倒是安心了。聽說教書先生還誇他功課做的好。不枉費夫人的苦心栽培了。”老爺摸了摸鬍鬚,突然問道:“怎不見薛姨娘和他侄兒?今日學堂結課,怎麼他們不來拜見?”

段母與段華年相視一笑,段華年起身為父母添茶,段母則娓娓而言:“說來倒也可惜,薛姨娘那位侄兒本是個伶俐人,誰知學堂里世家子弟多,總會有幾個不上進的,薛姨娘的那位學了壞,混跡賭場,聽說近日沒錢還債,被人打斷了腿,阿彌陀佛...”說著段母又做數珠狀。

段華年添茶,接過了話茬:“母親仁厚,叫人花了重金將他贖了出來,保全了性命,還差人送了人蔘等物滋補。”

“哼”段老哼了一聲“這等廢物,不救也罷”轉而握住了段夫人的手,情意綿綿“你就是太過心慈,焉知人家薛姨娘的性子,是否領你的情...”

“父親倒說中了,那薛氏收了錢財藥物,還在後院天天咒罵母親,母親為此還大病一場!”

“年兒!別說了!咳咳...”段母做咳嗽姿態,段老臉色已沉。

“不!我要說”段華年跪下,聲音顫抖“母親久病還有原因,是這薛氏日益不滿,竟然差人跑去學堂毀聖人像,塗改卷宗,更有甚者,砸毀了上賜的牌匾!華年一直隱忍,平日裏縱然被欺辱也只當是天欲降大任於身,而這樣藐視上賢,年華實在難忍!”

“混賬!”段老怒不可遏,“怪不得你教書先生言辭閃爍,說是學堂出了變故!竟叫這等妒婦撒野!”

恰逢有婆子來報薛姨娘請老爺過去。

段老直接砸了杯盞,“混賬!昔日寵愛她,只覺得此人還算安分,如今看來真是大錯特錯!藐正主,砸武備,實在難忍,區區賤命,居然還要我移步小敘?!”眼見着段老要從書架上拿了刀,忙被段夫人和段華年攔下。

“老爺!萬萬不可!”“父親三思!”

段夫人淚流滿面,跪倒在地“老爺不見她便是,若真是厭惡,大不了趕出去,老爺方歸,疲憊未消,萬萬不要為了一界賤婦動氣,傷了身子!”

段老嘆着氣,頻頻搖頭,在屋內踱步。段華年扶了段母坐下,安靜的在一旁為段母捶背。

“上頭賜匾,毀壞罪重,段家留不得她,讓薛氏自去武備學堂了斷了吧。至於上頭,我去斡旋。”段老道。

那傳話的婆子應了聲,便匆忙退下了。

薛姨娘這兒,本想仗着老爺還有幾分挂念,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必能讓老爺憐愛。到時候在老爺面前幫侄子說幾句,老爺定會為她做主,好好懲戒一下段華年,給侄兒討個公道。但蠢鈍終歸是蠢鈍,自始至終,薛氏都沒有擺正過自己的位置,姨娘可以有千千萬,她不過是揮之而來呼之即去的那一個,把自己看的太高,總不會有什麼善果。

“老爺要我死?”那薛氏聽了婆子的話,瘋了一般,拎起了裙子就要往書房沖,被人攔下,“你們算什麼?敢攔我!定是你們害我!老爺捨得我死?我告訴你們!等我回了老爺,要你們好看!”

“薛姨娘,你可長點心吧,咱們看在老爺面上,才喚你一聲姨娘,別真把自己當主子啊。”

“是啊,您再金貴當年也不過是三百個銅板買來的粗使,和咱們有啥區別。”

薛姨娘直直的仰着頭,鼻孔粗喘着大氣,“我不信,我要去見老爺!”

“老爺忙着和夫人少爺敘舊呢,你個騷貨算什麼玩意兒啊,還要見老爺?”那婆子一巴掌打的薛姨娘髮髻全散,糊了半張臉的胭脂。婆子招了招手,下人們便拽着薛姨娘要朝武備學堂去。

那薛姨娘掙扎再三,扯着嗓子喊叫着“定是大夫人害我!定是大夫人害我!大夫人害我和我侄兒!我要找老爺!老爺能為我做主!”

那婆子聽不過,又是啪啪啪數個巴掌,打的薛姨娘鼻青臉腫“堵了她的嘴,老爺才回府,別讓這婆娘叫喚,晦氣!”

下人才要捂住薛姨娘的嘴,被薛姨娘狠命一咬,押送的下人直疼的哇哇大叫。眾人一驚,手上一松,那薛姨娘自行掙脫開,披散着頭髮,光着腳便要往書房沖,那婆子見狀氣的直跺腳,“廢物啊你們,吃什麼的!快抓了原地亂棍打死!”

眾人方才緩過神來,忙去拉扯,薛姨娘的衣物凈被撕碎,頭髮亂如稻草,雙手雙腳皆被控制住。那婆子也不管了,令了眾人拳打腳踢。約摸了四分之一柱香的時辰,薛姨娘便倒在地上,直挺挺的伸着腿,口吐白沫,再沒了動靜。

婆子捏着鼻子,直擰着額頭,朝那屍首臉上吐了口唾沫

“晦氣”

十年後,黎城,肉攤老闆支起了棚子,閑散的人們又開始聚了了起來,喝茶嘮嗑。

“聽說啊,咱們黎城新來的將軍,可了不得了!手下有一隻軍隊喚作?虎軍?,所到之處是片甲不留!”

“我也聽說了,可是那位江湖人稱?閻羅虎?的?”

“對對對!就是他,下手忒狠,虎軍所到之處,不留戰俘,不是被坑殺就是...”

“噓,慎言!畢竟是朝廷欽點的,聽說是闔城那兒姓段的那戶人家的公子哥。”

“他段家一直都是和朝廷聯繫密切的,陞官的時候,准賞戴花翎,你看看光這優待,什麼背景啊!”

“那段老因公辭職,他兒子襲了他的位置,從闔城調過來的,帥軍駐守咱們黎城。誰不知咱黎城接壤皇城呀,這下,段位大帥可有油水撈咯!”

“可不是么!不過我聽發報的人說啊,雖然這段大帥出手闊綽,曾經為了僅一面之緣的歌女,買下了整棟豪宅。但你要說他為人方面,就是抓不住什麼把柄。那些發報的也只能說買下豪宅,全靠他段家財力雄厚。”

“切,不過是那些個傳報的膽小如鼠,怕惹什麼禍罷了。”

“不過這段公子幕僚多能人,為賢則舉,誒誒,我可打聽到了,那大名鼎鼎的伍十副官亦是當年段大帥拾得的。說不定咱們幾個過去也能給收留了呢。自此升官發財平步青雲!”

“痴心妄想吧,哈哈哈哈哈....”

屠夫手起刀落,又是“咔嚓”一聲,刀鋒入砧板,豬骨斷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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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弦空思斷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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