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是啊是啊,趕緊把條子拿出來交給大丫,銀貨兩訖。”其他幾個圍觀的漢子也都紛紛出聲。
王癩子見今日確是討不到好了,只得悻悻地將那張抵債條從懷裏掏了出來,不甘不願地扔給了謝悠然。
謝悠然接過條子,給楊氏看:“娘,你看看。”
楊氏看了看,神色黯然道:“是你爹的字跡。”
楊氏的爹是個老秀才,楊氏的兩個哥哥都是讀過幾年書的,楊氏雖沒念過書,但耳濡目染,也是識幾個字的。
當年老楊頭就是看中了謝保順中過童生,所以才把女兒嫁給了他。不然以謝家的家境,斷然是娶不到楊氏的。
只是後來謝保順太令人失望,老楊頭一氣之下才斷了跟女兒女婿的來往。
這個朝代的字跟現代的繁體字差不多,謝悠然自然是認識那紙條上的字的。
但是原主因為是丫頭片子,謝保順根本沒有教過她認字,所以她也只能裝作不識字的樣子,拿給楊氏看。
既然楊氏確定了這字條當真是渣爹謝保順寫的,謝悠然便當著眾人的面,將那張條子撕得粉碎。
“各位鄉親們都看到了,”她面對着村人,語聲清脆地道:“這條子我毀了,錢也還了,從此我和王癩子就銀貨兩訖,再無瓜葛了,若是王癩子再以此做借口糾纏我們家,煩請大家幫我們做個見證。”
眾人紛紛點頭,“那是自然。”
王癩子狠狠地瞪了謝悠然一眼,“丫頭,算你狠!”
然後冷哼了一聲,一拂袖,道:“我們走。”
謝二捧着那八百文,和王三虎趾高氣揚地緊隨其後,揚長而去。
“我呸。”張桂花衝著他們的背影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黑心肝的東西,早晚會得報應。”
人群里有人笑了起來,“不是已經得到報應了嗎?我可是聽說,王癩子家的狗一大早就不見了呢。”
“是啊是啊,話說他那狗是被人偷了還是自己跑出去了?”
“肯定是被人偷了,那狗可不傻,跟人一樣,精着呢,跟着王癩子吃香的喝辣的,怎麼會自己跑出去。”
“那就有意思了,誰這麼大膽不要命了,敢偷王癩子家的狗?”
“誰知道呢,許是有人見不慣這狗素日裏跟着王癩子禍害鄉鄰,便替我們做起好事來了……”
“哈哈……”眾人都笑了起來。
謝悠然也抿唇一笑,揚聲對眾人道:“今天真是謝謝各位了,本應請大家請來坐坐,喝杯茶水的,但大家也知道我家的情況,實在是不好意思。希望大家不要見怪。等我娘生了小弟弟,再請大家過來喝一杯水酒,聊表謝意。”
楊氏也不停道,“是啊,今天的事,多虧了鄉親們幫忙了。”
“不客氣不客氣,都是鄉里鄉親的,能幫則幫,說謝字就見外了。”
眾人客套了兩句,便扛着農具陸續散了。
二牛桂花兩口子過來安撫了楊氏母女幾句,也下地幹活去了。
等到院子裏終於恢復了平靜,楊氏這才像虛脫了一般,差點癱倒在地。
二丫和三丫這才敢從屋裏跑出來,一左一右扶住了楊氏,“娘。”
“二丫三丫,你們扶娘進屋歇會兒。”謝悠然道,“我去灶房弄點吃的。”
“先別忙着弄吃的,”楊氏擺擺手,道:“二丫,你帶妹妹在外面玩,大丫,你跟我進屋,我有話要問你。”
謝悠然知道楊氏要問她什麼,但她並不慌張,腹里已然有了應對之詞。
楊氏肚子大了,行動不便,她便攙着婦人一起進了屋。
楊氏和渣爹住的這間屋子,跟她們三姐妹的一樣,屋子裏沒有一件像樣的傢具,只有牆角有一個斷了腳用土磚塊墊着的褪了色的衣櫃,左邊的一扇櫃門已經壞了,耷拉着快要掉下來了。屋子中央放着一張豁了角的桌子,桌子上擺着一個茶壺和兩個缺了口的土陶碗。唯一的一把椅子看上去破舊不堪,似乎一坐下來就能讓椅子解體。靠牆角有一張木板床,下面鋪着稻草,上面是一張破舊的草席。
屋子低矮破舊,茅草鋪就的屋頂,有幾個地方甚至還裂開了縫隙。如果是冬天,一定會有呼呼的冷風吹灌進來。黃泥糊就的牆壁已經開裂,角落裏黑乎乎的,已經看不清本來的顏色。地面是潮濕的泥土,坑窪不平,空氣中蔓延着一股發霉的氣味。因為肚子大了,起夜不方便,楊氏便將夜壺放在床底下。
此刻,發霉的空氣混合著夜壺裏的尿騷味,讓謝悠然的胃裏一陣翻騰,差點就要作嘔。
這哪裏是人住的地方?她活了兩輩子,都沒見過這麼窮的人家。
楊氏早已習慣了這屋子裏的味兒,她在床沿坐下來,看着謝悠然,臉色有些不好看,“大丫,你老實告訴我,那八百文,你到底是從哪裏弄來的?”
謝悠然垂着手站在她面前,一副畢恭畢敬的模樣,跟以前的大丫看上去沒什麼區別。
只是那眼角流轉的慧黠之光,卻是從前的大丫所沒有的。
“娘,我沒有騙你,錢真的是兩個舅舅借給我的。”她一本正經地道。
楊氏搖了搖頭,道:“我的娘家,我知道。自打你爹爹把家裏的田地都輸掉之後,他們便跟咱家斷了來往。我自己的男人不爭氣,我不怪他們。可這些年,不管咱過得怎麼樣,他們都沒有來瞧過咱們,更加不可能借錢給咱們,別說八百文了,就是八文都不可能。你這話,糊弄一下王癩子還行,可娘心裏清楚,你在騙娘。”
謝悠然眼珠子一轉,道:“娘,我真的沒有騙你。我把實情跟外祖父說了,一開始舅舅們是不願意借的,是外祖父發了話。外祖父說,雖然他對爹爹有意見,但我畢竟是他的親外孫女,實在不忍心我被王癩子那種人禍害了,所以才讓舅舅們拿錢給我的。外祖父還說了,這錢不急着讓咱們還,等以後咱們手頭寬裕了再說。”
“真的嗎?”楊氏雖然這麼問,但其實心裏已有點信了。
父親以前對自己家不賴,剛成親那會也幫襯過家裏不少,只是後來保順太不爭氣,父親失望了,才不管的。
謝悠然眼見楊氏已有了八分相信,便信誓旦旦地道:“娘,我說的都是真的,那錢真的是外祖讓舅舅給我的。”為了增加信任度,她又扶着楊氏的手臂撒嬌:“娘你看,我連夜走了四十里地,鞋底都磨破了呢。”
說著,她故意伸出磨穿了洞的鞋底,給楊氏看,臉上還一副慘兮兮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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