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局外人
2月11日,農曆正月初七,黃道宜祭祀。
墓地,景色蒼涼,天日無光,北風如嚎。
隍都有皇陵,在皇陵的西北側則有一片新開發的墓區。當初的開發者想來也是懂得風水的,在一片荒地之上建立起了民間的墓地,有借皇家富貴之氣保逝者往生之安康的意思。
依附權貴是人類社會的通病,即便死人也不能免俗,所以這片陵地的生意極為火爆。
肖強的墓便在這裏。
天空陰霾,隍都的天空很少有晴朗的時候,尤其到了冬天,太陽總是將自己隱藏在高高的雲霧之中,若隱若現,彷彿它只是一個旁觀者,這個世界所發生的所有事情都與它沒有半點聯繫。
風還在吹,隍都的冬天也多風,西北風,伴着沙塵,吹打在臉上如刀割一般。
墓地建在一片山坡之上,廣闊無邊,碑林叢立,其間的松柏依然蒼翠,也只有這些松柏才能夠經受得住北風的考驗而屹立不倒。
如此惡劣的天氣下,即便黃曆上註明宜祭祀,也鮮見有人前來掃墓,這使得寒風中的兩條身影顯得格外的孤單。
黑色大理石的碑座被風吹得一塵不染,沒有花束,也沒有酒盅,碑身上燙金的幾個大字“兒肖強之墓,1996年--2014年”,立碑人“肖戰軍”。
碑前的寒風中站着兩個人,一名老者頭髮已經花白了,但精神矍鑠,一雙眼睛炯炯有神,顯現出一種不同於常人的睿智來。
老者的身旁則站着一名年輕人,身材削瘦偏又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身子站得筆直,甚至有些僵硬,讓人一看便知他渾身繃緊,憋着一股勁,卻根本無法發泄出來,只能這樣煎熬着。
老者便是立碑人肖戰軍,旁邊的年輕人名叫沈兵,他的朋友一般叫他沈七,因為他在大學宿舍里排行第七。
兩個人站在墓碑前,誰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感受寒風帶來的那股刺痛。
有些話是不願被提及的,五年前的事情令肖戰軍與沈兵都感到身心俱疲,也正是因為那件事,沈兵從隍都科技大學畢業后,考進了警察學校,專攻犯罪心理學。肖戰軍是他的法醫課老師,也是沈兵好友肖強的父親。
離開了墓地,回到車裏,肖戰軍一邊開着車一邊問道:“最近工作還適應嗎?”
沈兵嗯了一聲,並沒有任何錶態,從警察學校畢業后,他被分配到隍都市警察系統的心理犯罪科,由於資歷淺,他主要從事的是後勤工作,更象一個圖書管理員。
沈兵不喜歡這份工作,他更希望自己能夠像個刑警一樣戰鬥在第一線。
看到沈兵的表情,肖戰軍也沒有說什麼,從旁邊拿出一個檔案袋來交給沈兵。
沈兵接過檔案袋,感到有些莫名,打開袋口看了眼,是份文件。
肖戰軍解釋道:“這孩子剛20歲,還在上大學,獨自跑到一個火車站想卧軌,被人救下來了。”
“肖老師,您這是什麼意思?”
“這不是我的意思,是馮隊長讓我交給你的。”肖戰軍說道。
沈兵瞬間瞳孔放出光來,馮峰隊長是隍都刑偵隊的負責人,他怎麼會想到自己呢?
“這件事你樂意就接手,不樂意就算了,我知道你不想呆在那裏整理文件,所以這個案子也許是你的一個機會。”
沈兵不禁有些納悶地看着肖戰軍,如果是刑事案件,從程序上來說,這個案子是根本到不了自己手裏的,如果不是刑事案件,那又是什麼呢?
肖戰軍看出了沈兵的疑惑,笑了笑,說道:“看下資料吧,這個案子馮隊長他們暫時缺人手,所以想到了你。”
沈兵頓時心跳加速了,難道馮峰隊長要將自己調到刑偵隊嗎?
看着沈兵臉上表情的變化,肖戰軍故意說道:“別多想,這是暫時的徵用,不是人事調動。”
“那也行啊,好歹也是個機會。”沈兵興奮地說道。
將文件從檔案袋裏抽出來,第一張紙上貼着劉一山的照片,臉上帶着些稚氣,和這個城市裏的一般年輕人沒什麼區別。
這樣的一個大學生,怎麼會選擇自殺呢?為情?還是其它原因?
也許,他的心理不太健康吧。
這個城市裏,有心理疾病的人太多了,沈兵查到了一些數據,據說現在患有心理疾病的人高達百分之四十,而且這個數字還在逐年上升,如果這些人同時犯病,我們生活的世界一定會因此毀滅。
一個看似正常的人,其實他早就不再正常了,劉一山可能就是這樣的人。
雖然負責資料整理,沒有接觸第一線,但這幾年看過的案例實在太多了,這讓沈兵成熟了不少,雖然至今仍未想通當年肖強的犯罪動機,但心中那份悲痛感隨着時間的流逝已經淡去了很多,既然人死不能復生,那麼逝者便如斯了,就連肖強的父親肖戰軍都早已釋懷了,為何自己還那麼糾結呢?
當然,最難以忘懷的還是駱佳穎,那短暫的初戀令他刻骨銘心。
萬物有情,而人之所以成為高級動物的一個重要特徵是,人類會把情感用思維和語言抽象化,然後賦予它們各種意義,比如交媾這件事,動物大多遵從於自然規律,只有人才會把它和愛情聯繫在一起。
至親好友逝去,痛苦和思念會伴隨人很長一段時間,但隨着時間的流逝,總有一天,那個逝去的人會被生者珍藏在記憶的某個角落,只是偶爾想起,不再為之晝思夜想,寢食難安。但有人無論如何都不願忘記,把思念作為對某人情感的唯一表達,可以說是人類特有的執拗,而這執拗會讓人忽略掉一個簡單的道理:沒有誰的人生就是為了痛苦和思念而活着的。
沈兵在這幾年中想了很多,起初,他的確沉浸在駱佳穎死去的悲痛中,一直追悔自己為什麼會眼見着駱佳穎介入肖強的案子而不阻止,到了後來,他發現,自己的真實心理已經不是在懷念駱佳穎,而是一種職業性的執拗。
當沈兵發現自己只不過是在本能地堅持時,他有些害怕了,他很震驚,想起一本名叫《局外人》的書,裏面的主人公默爾索,他不關心母親的死去,也不覺得悲傷,葬禮上甚至還打了個花俏的領帶。沈冰覺得自己和他一樣成了一個局外人。
也許作為一名局外人,才能夠更好的判斷案情的可能性,這是一名刑警最應該具備的素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