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一十九章
大夫最重要的判斷依依據是裴雲刻意引導他的謊話,而她的脈象又一直是氣虛體弱,舊疾未愈。
就算再仔細地號脈,也號不出她是在裝病來,只能順着她的話,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再開一些安神定志的葯讓她喝着。
大夫都看不出來,陸凌昊自然就更不會懷疑了。
坐在裴雲床邊,看着她虛弱無力的模樣,有些心疼。
“你這麼擔心陸棠清?”
“他是我孩子的爹,你說我擔不擔心他?”裴雲沒好氣地說道。
“我也可以把糖包當我的親生女兒。”陸凌昊說得毫不猶豫。
“不需要,糖包的親爹比你帥多了!”
“何謂帥?”
“就是長得好看!”
“……”陸凌昊一時語結。
“你就這麼在意男人長得好看不好看?”他很是無奈。
自古從來都是男人介意婦人的長相,頭一次見一個女人如此介意男人的長相。
他承認,陸棠清的確長得相貌堂堂,頗為英俊,可他也不差啊,自小到大被他的皮相吸引的女子也不在少數,偏偏到了裴雲這裏,就只知道他不及陸棠清好看。
“身為男兒,當胸懷天地,你為何偏偏只着眼於相貌?你難道就不想想,你嫁給我之後,就能成為皇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與我站在一起,受百官來朝,豈不風光?”
“你說的這些,我站在陸棠清身邊也一樣啊!不,他不會捨得我站着,他會讓我坐着。”
“可你跟着他,永遠只能是一個清王妃。”
“清王妃挺好啊,皇后才又苦又累,你都不知道,平日裏皇嫂在我面前倒了多少苦水,就算把皇后的位置拱手讓給我,我都不想坐!”裴雲很是不屑地說道。
陸凌昊氣結,分不清裴雲說的是真心話,還是故意說這些話來氣他。
這時,阿青斷了葯進來。
她還沒到床邊,裴雲就聞到了藥味,苦得臉都皺了起來。
托盤上放着一碗葯,一盤子糖漬梅子。
陸凌昊一手端着葯送到裴雲嘴邊,一手拿起一顆糖漬梅子。
“來,先吃一口葯,再吃一顆梅子。”
裴雲皺緊着眉,從他手裏把葯碗端了過來。
“我自己來。”
端着葯碗放到嘴邊,下定了決心張開嘴來,可一聞到那苦澀的藥味,又閉上嘴別過臉去,一臉不情願。
“芸娘,聽話,把葯給喝了。”
裴雲用另一隻手捏着鼻子,忍下了苦澀的氣味,張開口小小地抿了一口。
然後,飛快地從盤子裏拿起一顆梅子往嘴裏一塞,用力地嚼着。
吃完一顆梅子之後,嘴裏的苦葉就散去了,她又喝了一口葯,覺得這一口更苦。
剛吃了甜的,再吃苦的,只會覺得苦澀地難以下咽。
裴雲好不容易帶自己咽下去,又往嘴裏塞了一大顆地糖漬梅子。
就這麼一口葯,一口梅子地把葯喝完,裴雲也苦得眉心緊鎖,舒展不開,還覺得胃裏苦得直翻騰,隨時可能把剛才吃的葯都吐出來。
尤其是眼前還有一個看不順眼的人賴着,她胃裏就更難受了。
“好了,葯也喝完了,你可以先走了吧?”
裴雲都不爽地直接趕人了,陸凌昊也識趣地沒有再呆下去,囑咐了她好照顧自己的身體之後,就回去忙去了。
這幾日他都在忙着登基的事宜,事物也越來越繁瑣,越來越忙亂。
裴雲趕他離開,他也沒有多耽擱,趕去忙別的事了。
阿青收拾了葯碗之後,就要一旁候着。
裴雲有事吩咐時,她就悶頭去做;裴雲沒有吩咐時,她就一聲不響地站在地里,像一根木樁子似的,似乎連一動也不動。
有阿青在旁邊盯着,裴雲覺得不自在地很。
裝病本就是一件難受的事情。只有自己人在場的話,她還能歇上一歇,現在這個阿青是敵多過是友,裴雲自然不敢把她當成是自己人。
她既不是聖母白蓮又不是惡毒綠婊,既沒辦法用瑪麗蘇的BUFF讓她徹底叛變,也沒法對她落井下石,把人給弄死了。
熬了大半天,心力交瘁地不止一次地想要開掉阿青。
可阿青是陸凌昊送來的,她不能說退回去就退回去。況且那次她還跟自己說了,如果把她送回去,可能連陸凌昊都不會再要她了。
她看出來,阿青也是被當作過殺手來培養的。
雖然與影兒殺人無眼相比,阿青的經歷顯然沒有她這麼殘酷,不過也必定輕鬆不到哪裏去?
至少,影兒剛到她身邊的時候,除了殺人,連端茶倒水疊被這些基本的事表都做不好。
反觀阿青,伺候起人來還挺熟練妥帖的,說明她至少在伺候人的功夫上,花了不少時間和心思磨練。
裴雲其實早就餓了,她本打算等陸凌昊走了,再尋什理由把阿青支開,然後屋裏就是她和影兒的天下了。
有影兒的輕功在,去廚房裏順點好吃的還是綽綽有餘的。
雖然府里哪裏都有御林軍在巡視,可影兒的本事,偷個菜還不在話下。
可偏偏,阿青哪兒也不去,只垂首站在那處。
裴雲悄悄地給影兒使了眼色,想讓她尋個借口把阿青譴出去。
影兒想了想,便對阿青道:
“小姐不舒服的時候就喜歡看些雜書來分散心思,你去給小姐找幾本雜書來吧,去市面上看看,有沒有什麼新出的話本子。”
“是。”
阿青應了一聲,就出去找書去了。
影兒目送她走遠,又回到裴雲身邊道:
“我差她出去找書去了,沒半個時辰,她回不來。”
“那就好,快去廚房給我弄點吃的來,我餓死了。”
“是,小姐。”影兒笑應道。
“誒,等等,陸凌昊在灶上熱着的粥不要動啊,動了就穿幫了。”
“知道,影兒明白。”
影兒飛快地回屋裏換了身利落又不起眼的衣裳,悄悄閃出房門,幾個殘影在空中一閃而逝,就悄然地往廚房而去。
等裴雲吃飽喝足,影兒也把殘局收拾乾淨了,阿青才帶着話本回來。
這些話本,裴雲連看都沒看一眼。
她並非故意刁難阿青,而是已經入了戲,進入了自己的角色里。
原本,這些民間話本裴雲是挺喜歡看的,尤其是閑着無聊的時候一目十行地看着打發時間,最讓人心情舒暢了。
但她這麼會可是在裝病,還是那種心病,不可以表現得太過開心,自然,也就不能哈哈大笑地看話本了,只能坐在床邊唉聲嘆氣。
下午的時候,裴雲在影兒的勸說下睡了一覺,這一覺睡得很沉,足足睡了兩個時辰,等醒來的時候,就已經快到傍晚了。
夜裏,裴雲開始裝夢魘。
夢魘是什麼樣的,裴雲只在電視裏看過,她就憑着記憶裝,故意喊出夢話聲來,驚動影兒和阿青。
影兒披着衣服走出隔間來看,睡在外頭小榻上的阿青也跟了過來。
“小姐,小姐,您怎麼了?快醒醒!”
影兒一邊抓着她的手,一邊給她說一些安慰的話。
終於,裴雲醒了,卻是一臉驚駭,心有餘悸。
“影兒,我夢見棠清他在被人追殺,好多人,好多人要殺他!”
“小姐,王爺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沒事的,是小姐您想多了。定是小姐日日擔心王爺,才會連做夢都胡思亂想。”
裴雲慌亂無措地道:
“影兒,我現在心裏慌亂地厲害。我連續兩天都夢到棠清遭了大難,生死未卜,你說,這會不會是什麼預兆啊?”
“小姐,不過是做夢而已,不是什麼預兆。”
“可我就是不安心。影兒,你來陪我睡吧。”
“好,那我陪小姐睡。”
影兒說著,脫了外衣披在屏風上,然後自己躺在裴雲身坐睡下了。
阿青見沒她什麼事,緊了緊裹在身上的外衣,有些落寞地回了外間。
在裴雲身邊呆得越久,她就越羨慕裴雲與影兒主僕情深。
她甚至還忍不住想,如果裴雲是個男子,那影兒會不會也像她一樣苦惱,為情所困,卻又不敢言。
一想到這些煩心事,阿青就又睡不着了。
輾轉反側到了後半夜,又聽到了裴雲慌亂的夢囈聲。
緊接着,影兒勸慰裴雲的聲音傳了出來。
“小姐,沒事,只是做夢,王爺沒事的。”
阿青起身起到一半,又停在了原地。
她不知道自己要不要過去。
因為以自己的身份,小姐受了夢魘,她是應該去上前照顧的。
可是,有影兒在,她又插不上手去,只覺得自己是個局外人,根本融入不進她們主僕二人之間。
阿青很是頹然,覺得自己既照顧不好公子,也伺候不好裴雲。
她從前自視甚高,看不起影兒,可現在她卻覺得自己連影兒都不如。
至少,影兒的主子真心疼愛她,處處為她着想,可她的主子,卻平白將她送給別人。
屋裏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聽聲音,像是影兒又把裴雲哄睡下了。
阿青便又睡了回去,只是,仍是失眠。
裴雲這一次睡得很熟,直到日上三桿也還沒醒。
陸凌昊來過一回,探望她的病情,還想和她一同吃早飯。見裴雲沒醒,又聽了阿青說她昨夜夢靨驚醒了兩回,便囑咐不要叫醒她,讓她好好歇息。
這一切,都被影兒默默地看在了眼裏,趁房裏沒人的時候,就悄悄地告訴了裴雲。
“很好,只要他們相信了我是得了夢魘之症,事情就成功了一半。接下來我得繼續裝的精神不濟,甚至連精神都開始要出問題了,這樣才能順理成章地把皇姑母叫來陪我。影兒,接下來的事就靠你了!”
這一次,她們其實是在利用阿青。
阿青是陸凌昊身邊最信任的人,裴雲一直都在懷疑,陸凌昊把阿青送給她,是為了監視她。
而現在,她要利用的就是這份監視——把她們偽裝出來的夢魘整傳到陸凌昊的耳朵里,從而讓他相信裴雲是真的得了夢魘整,面不是什麼胡編亂造出來的。
從今天的效果來看,阿青是真的相信她們了,陸凌昊也信了阿青的話。
白天,裴雲整個人就表現得昏昏沉沉的,有氣無力,怎麼也提不起精神來。
這些並不完全是裝出來的。
半夜裝夢魘得醒着演,所以,她昨天晚上是生生熬了大半夜,熬到天都快亮才累極地睡着。
晚上缺了睡,白天不管睡多少,都是彌補不回來的,依舊會覺得萬分疲憊。
裴雲這樣子落入阿青和陸凌昊的眼裏,自然就變成了她在擔心陸棠清,擔心地吃不下也睡不着,不是唉聲嘆氣就是發獃,活像是得了相思病。
當天晚上,裴雲再次夢魘,而且比之前還更嚴重,不僅是阿青,連外頭看守的御林軍都驚動了。
她害怕地抱着影兒瑟瑟發抖,影兒抬起一隻手,擋住了想要靠前的阿青。
“別過來,小姐嚇得不輕,你別過來驚着她。”
阿青清楚地看到在影兒懷裏的裴雲正不停地顫抖着,她忍不住擔心地問:
“要不要再找個大夫來看一看?”
影兒點了點頭,道:“也好。這兩天小姐天天吃這神葯,卻越吃越嚴重,定是之前那大夫功夫沒到家,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阿青跑去請大夫了,裴雲這才趴在影兒懷裏送了口氣。
裝發抖很累人,要表現出那種像是控制不住地顫抖,她全身的肌肉都得用力,比打架還來,阿青再不走,她都要堅持不住了。
這件事情也驚動了陸凌昊,半夜親自帶了大夫來給她看病。
大夫這次要慎重得多,把脈的時間都比之前的時間長了兩倍不止。
把完脈之後,戰戰兢兢地擦了把汗,道:
“這位姑娘久虛體弱,最不能胡思亂想。她脾胃曾有過大損,憂思傷脾,更容易讓姑娘在睡夢中不安穩,頻頻被夢魘所擾。”
“可有什麼辦法醫治?”陸凌昊問道。
大夫捋着鬍子想了半天,道:“只能繼續吃安神葯,要想調理她的身子,得讓她放寬心才可用藥,不然脾胃不調,多少葯下肚都是白喝,於身子無益。”
這番話總算是在陸凌昊面前過了關。
不是他醫術不行,而是裴雲脾胃太弱,加上憂思過重,不宜用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