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時間是我的宗教
這裏是本地唯一的東正教教堂,修建於民國初期,隱沒在一片雜亂無章的民居之中,俄僑相繼離開后,教堂漸漸廢棄。一家婚慶公司租下了這裏,修繕之後,改建成了西式婚禮教堂。
林樂清架好三腳架,從各個角度拍攝着具有俄羅斯建築風格的外觀,他有輕微的遺憾,這間教堂建築頗有特色,但被修整得色彩明麗俗艷,已經沒有多少舊式風味了,不過大概總比無人問津然後衰敗下去好一點。
他收起三腳架走進去,只見裏面四壁和天頂上都安有玻璃窗,通透明亮,辛辰正坐在最後一排座椅上,凝視着前方的十字架出神。
林樂清將攝影包放在一邊,坐到她身邊,“在想什麼,合歡?”
“我從秦嶺回來以後,找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攝影工作室做助理,第一天上班就是到這兒來拍一對新人結婚的過程。那天也很熱,主持儀式的神父不停地講耶穌,新娘的妝都快花了。”辛辰嘴角勾起,笑道,“唉,不知道怎麼搞的,坐在這裏就想起那天的情景。”
當時辛辰在西安住了近一周的醫院,然後執意出院買火車票回家,打電話給大伯報了平安歸來,然後在家躺了足足一天,懨懨地既不想吃東西也不想挪動,到夕陽西斜時分,鄰居家飄來飯菜香味,卻引得她更加噁心欲吐。她想,困在深山就着雨水用力咽壓縮餅乾、躺在醫院吃食堂飯菜都沒這反應,可真是奇怪了。
她終於還是命令自己爬了起來,趴到窗台上望向外面。這一片老居民區的房子並沒有煙道,大家的廚房用的都是曾在這城市風行一時的無煙灶台,所謂的無煙灶台不過是將廚房窗檯推出去一點擱上煤氣灶,裝在窗子上的抽風機對着外面抽出油煙,每台抽風機下面都拖着長長的油膩痕迹。到了做飯的時間,居民區內各種味道雜陳,爆炒的聲音此起彼伏,充滿人間煙火氣息。辛辰微一仰頭,只見對面呂師傅喂的鴿子群飛過,它們飛翔盤旋,以幾乎相同的角度反覆掠過她的視線。
眼前是她從小見慣的尋常景象,從秦嶺那樣壯麗而危險的地方歸來,如此市俗的景象也具有了不一樣的意味,記起昨天在電話里對大伯的保證,她振作起來,換了衣服下樓去買東西吃。
第二天辛辰便開始找工作,幾乎毫不挑選地接受了第一個錄用她的職位,當然這也是她大學時兼職做熟了的工作,跟着攝影師,根本不用他指導角度地打着反光板,間或同化妝助理一塊迅速給新娘補妝。
那時這所教堂剛剛翻新,色彩比現在還要鮮艷,到處擺放着盛開的玫瑰,喜氣洋洋。那對新人不知是否信教,但依足西式禮儀,主持的神父也格外落力,冗長地宣講着婚姻的真諦,諸如不要衝動之下的愛情、努力培養自己成為好的伴侶、清楚人生的目標、領會神的旨意之類。他洪亮的聲音在教堂中引起共鳴,氣勢頗為攝人,可是辛辰只覺得疲憊,她不知道是身體沒有完全恢復,還是炎熱的天氣、教堂到處晃眼的色彩、帶着迴響的佈道聲讓她覺得難受。
終於神父開始與新郎新娘對話,讓他們交換戒指。她突然再也支撐不住了,把反光板交給同事,坐到最後一排的位置上,遠遠地看着激動得流淚的新娘和鼓掌的觀禮來賓,想到以後得經常重複旁觀這一幕,不禁一陣不寒而慄幾近虛脫。
當然她是多慮了,本地選擇教堂婚禮的人不算多,而她的圖片處理能力很快為她贏得了一個後期製作的職位,不必再跟着攝影師出席這類引起她強烈不適感的場面。現在想起來,只覺得當時的反應頗為荒誕可笑,“我還想,以後能不來這裏絕對不來,可今天坐在同樣的位置,倒覺得心裏很安寧平和,多奇怪。”
林樂清也笑了,“你信仰宗教嗎?”
辛辰搖頭,說:“不信,有時我會想,如果我有個信仰,是不是能更容易做到內心平靜。”
“你夠平靜了,合歡,平靜得不像你這個年齡的女孩子。”林樂清微笑着看她,“在太白山上徒步時,這一點已經讓我印象深刻了。”
“我招認,我是裝的,樂清,其實我很害怕,可我更害怕我的恐懼流露出來會嚇壞你,又或者會約束你,讓你放棄自己的逃生機會,畢竟你當時還是一個孩子啊。”
“又來了,我當時快20歲了,不是孩子。”
辛辰直笑,“好吧,孩子,你不是孩子。”
林樂清無奈地笑,側頭看着她,“合歡,在我面前不必裝,尤其是現在,不必非要表現得開心。”
辛辰詫異,“樂清,對着你我沒什麼可裝的。我現在倒真是沒有不開心,不過,既然你這麼說,”她將頭靠到他肩上,“借我靠靠就好。不知怎麼搞的,可真是累啊,比連續縱山六小時還累。”
在太白山上,兩人坐在帳篷內,外面驟雨初停,到處迷漫着薄薄一層霧氣,林樂清再次拒絕辛辰讓他獨自先走的提議時,她沉默良久,也是這樣將頭靠到他的肩上,卻又馬上抬起,問有沒弄疼他的傷處。想起往事,林樂清微微一笑。
“為什麼會累,因為路非嗎?”他輕聲問她。
辛辰煩惱地笑,“嘿,為什麼每個人都斷定我應該和他有關係?”
“路非是愛你的,合歡。他幾個月前去美國出差,跟我小表叔去我宿舍,看到你的照片后,才知道你去徒步遇險,那個時間,他正好也回來本地準備找你,你們只是錯過了而已。”
“這是他跟你說的嗎?可那根本不是錯過,我們早就走上不同的路了,再見面沒什麼意義。”
“於是你特意去參加徒步,只是為了避開他嗎?”
“天哪,你居然這樣想,希望他可別這樣推理才好。不,樂清,我不至於為避開某個人,特意去找一個會讓自己送命的機會,那簡直矯情得太可笑了,更別說還差點拖累到你。我以前一直任性,可真沒任性到漠視自己和別人性命的程度。我只是那段時間狀態很差,厭倦了當時的工作,再加上不想見他,準備隨意找個地方散心,唯一的錯誤就是準備不足。”
“在太白山上,你發燒昏迷,一直叫他的名字,讓他不要走,合歡,不要騙自己。”
辛辰驀地坐直身體,轉過頭盯着林樂清,“真的嗎?”看見林樂清肯定的表情,她咬住了嘴唇,思忖良久才苦笑道,“我倒不知道,我病得這麼狼狽。”她突然意識到什麼,抬手捂住嘴,“你不會把這也告訴了路非吧?”
林樂清笑道:“我真說了,他一定要問詳細情況,那麼好吧,如果是他辜負了你,那他活該受點良心責備。”
辛辰神情變幻不定,隔了一會兒,聳聳肩,“樂清,我跟他又不是演肥皂劇,沒有誰辜負誰啊,不過是他要出國留學,我說分手,然後各走各路,很平常。這個誤會太可笑了,難怪他看我的樣子一臉負疚加懺悔,希望他不是因為這個原因甩了他的女朋友,我可承擔不起這責任。”
“你不愛他了嗎?”
“樂清,你15歲時愛過誰沒有?”
林樂清認真想想,“我比較晚熟,15歲時還很純潔的。有人給我寫過情書,我對一個女孩有過朦朧的好感,不過好像說不上愛。”
“我15歲到18歲時,愛過一個人,愛到捨不得放手,只希望能霸佔住他,不管其他一切,到最後明知道留不住他了,也不願意裝得大度一點留個美好的回憶給他。”她輕聲笑,“現在想想那個彪悍的勁頭,自己都覺得奇怪,搞不懂怎麼會那麼理所當然地認為別人該為自己改變人生規劃。”
“可是依我看,為所愛的人改變規劃才是明智的選擇啊,不管是工作還是學習,哪有愛人來得重要。”
“你看,我還是得叫你孩子,你和我17歲時的想法一樣。”
“長大就意味着學會把愛情拿來權衡取捨嗎?我覺得這樣長大實在可悲。”
“是呀,我倒是想一直那樣理直氣壯下去,可我就是可悲地長大了,突然就能原諒一切了,當然也沒辦法再有那麼強烈的愛恨了。懂我的意思嗎?我們都回不去從前,要問我愛不愛他,我只能說,我曾經愛過,曾經而已。”
“合歡,我希望你快樂,不要陷在回憶里不能自拔,白白苦了自己。”
“回憶對我很重要,沒有那些回憶,好像白活了某段光陰一樣,不過放心,我把回憶跟現實分得很清楚。也許有一陣我還存過一點可笑的妄想,好在至少三年前,我已經完全想明白了。”辛辰注視着十字架的方向,笑了,“感謝萬能的時間,對我來說,時間就是我的宗教。”
“你決定不被回憶束縛是好事,可是合歡,為什麼我聽得這麼蒼涼?”
辛辰回頭,只見教堂穹頂通透的光線直射下來,林樂清那張年輕的面孔神采斐然動人,眼睛明亮而清澈,滿含着關切,她笑了,抬一隻手摸他隱有黑玉般光澤閃動的頭髮。林樂清閃開頭,一把捉住她的手,佯怒道:“又來充長輩占我便宜。”
辛辰笑得靠倒在椅背上,“愛上你並被你愛上的女孩子一定會很幸福,樂清,我提前妒忌她的好命。”
林樂清看着她,也笑了,仍然握着她的手,“這是在告訴我,你不會愛上我嗎?”
“你是我最信賴的朋友,樂清,我珍惜我們的友情,才不會用愛情這麼脆弱容易變質的東西去禍害它。”
“喂,我還沒開始好好愛一個人,你就把愛情說得這麼恐怖了。”
“好好愛一個人是很美好的事,樂清,值得你去嘗試。”辛辰仰頭對着教堂穹頂,光線刺激下她微微眯起了眼睛,“不過好好去愛,需要有愛的能力。我大概沒那個能力了,我可以湊合和要求不高的人談談情說說愛,找點小開心。可要是朝你要愛情,就比困在太白山上時拉着你,不放你去爭取逃生的機會還要可恥了。”
“這叫什麼話?”林樂清詫異,“你才25歲,就說自己沒有了愛的能力?一切都是有可能的,不要急着斷定自己未來的生活。”
辛辰抽回自己的手,大大地伸個懶腰,站了起來,笑着說:“這句話該我對你說才是,小朋友。對,我們都不要急着斷定未來,樂清,尤其是你,好好享受生活吧。”
兩人出去,再拍攝了其他幾處建築,光線漸暗,他們漫步回家。沒想到那片住宅區前較之午後還要熱鬧,下班回家的人也加入了討論,有人情緒激昂慷慨陳詞,有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這場面是辛辰住這裏二十多年也沒見過的。他們正要穿過人群走進去,一個胖胖的中年婦女卻叫住辛辰:“哎,你是住那棟樓五樓的住戶吧,過來到聯名信上簽字,我們一起要求更高的拆遷補償。”
辛辰草草掃了一下內容,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和房號,回頭示意林樂清趕緊走進樓道回家。
“你準備跟他們一塊抗爭嗎?聽說現在國內釘子戶都很厲害,手段千奇百怪。”林樂清放下攝影包,一點不為這個項目是他小叔叔的昊天集團開發的發愁,倒覺得這事很有意思。
辛辰搖頭,她可不準備在這裏多耽擱,“我打算等拆遷補償標準確定了,只要不算離譜我就馬上接受。”
“那你還簽名支持他們?”林樂清吃驚,他多少有了點外國人的脾氣,不大理解辛辰這樣視簽名為兒戲。
“我不簽,她會拉着我說個沒完,而且,我確實支持他們去盡量爭取更高的補償啊,只是我不打算多耗在這裏了。”
林樂清認真看着她,“合歡,你是不是急着要離開這個城市?”
“不急啊,不拿到錢我哪兒也不會去,而且你下周回美國對吧,我肯定是在送走你之後再走。”
“又跟我玩顧左右而言他。”
“喂,別亂顯擺你會的成語。我就是搞不懂,我每次認真回答,別人都當我是敷衍,難道我的信用這麼差?樂清,我的計劃很清楚,從現在開始,不會再接周期長的工作了,抽出時間就去辦護照。只要開始發放拆遷款,我就開始處理不要的東西,能送的送能賣的賣。等拿到錢以後,先去昆明住一陣子,轉轉周邊的地方,順便看看有沒工作機會。我們都沒別的安排的話,就明年在捷克碰面吧。”
她說得這麼詳盡,林樂清開心地笑了,“合歡,那我們說定了。”
辛辰的手機響起,她拿起來看看然後接聽:“你好,旭暉。”停了一會兒,她漫不經心地說,“不,改天再說吧,今天我累了。”
嚴旭暉收起手機,見辛笛一臉的似笑非笑,不禁樂了,“想說什麼你就直說吧。”
“老嚴,我現在要是再叮囑你別去招惹我家辰子,可完全是為你好,你老男人一個了,哪還傷得起心呀。”
“喂,我只是請她出來吃飯好不好。當年我倒是真想追求她,可惜剛露點想法就被你拍了一頭包。如果不是你,辛辰早就是我女朋友了,害我白白惆悵了這麼多年。”
服務生正把他們點的簡餐一份份送上來,辛笛扒拉着自己面前的黑椒牛排,嗤之以鼻,“你就可着勁意淫吧,憑你也追得上我妹。”
戴維凡忍笑拍嚴旭暉的肩膀,正要說話,阿KEN先笑道:“Sandy是戀妹狂,對她堂妹有無限信心。”
嚴旭暉大笑,“阿KEN你太精闢了。”
辛笛瞪他們一眼,卻也笑了,承認自己是對辛辰偏心到了一定程度。戴維凡笑吟吟看着她,“放心,你家辛辰也是戀姐狂,白天還跟我說呢,我干手凈腳也未見得追得上你,你們姐妹倆口氣如出一轍,倒真有默契。”
三個男人齊聲大笑,嚴旭暉反過來猛拍戴維凡肩膀,“老戴啊老戴,你完了,居然想追求辛笛,就等着撞一頭包吧。”
辛笛再怎麼滿不在乎,也難得地紅了臉,拿了刀叉去切牛排,悻悻地說:“就沒見過你們這麼八卦碎嘴的男人。”
玩笑歸玩笑,吃完飯後,幾個人重新進入工作狀態,自然都是全神投入,一直忙到店裏打烊,總算將畫冊拍攝的大致框架確定下來,雖然都習慣熬夜,也有了幾分倦意。從四月花園走出來,阿KEN與嚴旭暉上了出租車,戴維凡帶辛笛往他停車的地方走,路上行人已經很少了。
將近八月底,晚風終於帶了些許涼意,戴維凡不知什麼時候牽住了辛笛的手。走在寂靜的午夜街頭,身邊有一個高大的男人,手被包在一個大而帶着薄繭的掌心內,看着他控制長腿邁出去的步幅,與自己保持同行的頻率,辛笛想,不知道這種平靜而愉悅的狀態能不能算作戀愛,反正似乎滋味還不錯。不過居然連這也不能確定,她又有點自嘲,似乎之前的幾次戀愛都白談了,沒有多少回憶和體驗,現在想得起來的東西真不多。
“在想什麼呢?”
“維凡,你最長愛一個人愛了多久?”
戴維凡不免警惕地看向辛笛,覺得這個問題實在是一個陷阱。他要是說從來沒愛很長時間,當然顯得自己薄情寡義,配上不良的前科,簡直就可以馬上被一腳踹飛;可要現編出一個情深意長的例子他做不到,而且不免後患無窮。照他的認識,女孩子情到濃時,不免都會計較以前的事,到時候辛笛再來追問:“你既然那麼愛她怎麼還會分開?”“你現在還想着她嗎?”那他也可以直接去死了。
沒等他念頭轉完,辛笛已經嘆了口氣,“你大概不會愛一個人很長的時間,唉,這樣也好,感情糾結起來真讓人害怕。”
戴維凡被弄得沒頭沒腦,“誰說戀愛一定要糾結啊?明明可以是很快樂的事情。”
辛笛此時想起來的卻是下午的情景,她的好友路非,一向沉靜的面孔上帶着那樣深刻的無奈;努力維持着表面平靜和禮貌的紀若櫟,一看便知只是掩飾着憤怒焦灼;還有辛辰,看着若無其事,卻分明經歷了不願意讓人知道的事情。他們大概都長久地愛過,可現在都說不上快樂。
她低下頭,只見路燈將她和戴維凡的身影一時長長地拉在身後,一時投射到前面,她穿的高跟鞋有節奏地敲擊在行人路上,發出小而清脆的聲音,偶爾一輛車從他們身邊匆匆掠過,更增加了點夜深人靜的惆悵感覺。
戴維凡側頭看她,不理解她突然的沉默,但卻多少知道,她剛才的問題其實並不是打算探詢他的過往情史,而這會兒又神遊別處,恐怕根本忘了他在身邊了。兩人已經走到了他停車的地方,辛笛心不在焉地走到副駕座,他的手一帶,將她攬入了懷中。
辛笛撞在他結實的身體上,才回過神來,她仰起臉,只見路燈光透過樹葉縫隙在她面前那張英俊的面孔上灑下光影,越發顯得他鼻樑高挺,每一個線條都帶着誘惑,他的臉慢慢向她低下來,嘴唇壓上了她的唇,放在她腰際的手臂將她攬緊貼合在他的身上。
這還是自從香港那次酒後,兩人頭一次接吻,戴維凡嫻熟地撬開她的嘴唇和牙齒,長驅直入,辛笛只覺得心怦怦地狂跳,全身有酥麻無力的感覺,只想,身體反應居然這麼誠實地敗給了這廝,還真是來得危險。大腦供氧不足帶來的眩暈感讓她有點想叫停,又有點捨不得,不容她多想,他的吻越來越深入,輾轉吸吮,她回應着,再沒其他意識了。
他移開嘴唇,一路吻向她的頸項,再湊到她耳邊,“去我那兒還是你那兒?”
她的心臟跳動得狂亂,一時居然弄不清這話是什麼意思,只含糊嗯了一聲。戴維凡掏出車鑰匙按遙控開車門,那個嘀嘀聲在寧靜的夜晚來得響亮,她這才驀地回過神來,明白戴維凡是在做什麼提議,連忙搖頭,“不要,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她的臉熱得通紅,猶帶一點氣息紊亂,卻說了這話,戴維凡被她氣樂了,手臂用力將她再箍緊一點,眯着眼睛看着她,“害怕了嗎?”
隔了薄薄的衣服,抵着他的身體,他灼熱而緊密地環抱着她,她的腦袋中混沌一片,良久,她抬起手撐着他胸前結實的肌肉,“你自己也有臨陣脫逃的時候好不好。”
戴維凡被說中痛處,好不尷尬,“忘了那件事吧,我們重新開始。”
“我們現在有工作要一塊完成,我不想攪得公私不分。”
這個理由如此堂皇,戴維凡有點無語了。他倒是一直知道辛笛對工作的認真,不過合作拍個畫冊,設計師確定服裝和拍攝構想,他這邊策劃跟製作,雖然忙的是一件事,可真不至於和個人感情發生衝突,擺明就是推託了。他挫敗地放開一點她,一時卻捨不得鬆開手,雙手摟着她的腰,“設計總監和廣告公司的人暗通款曲,你們曾總知道了會怎麼說?”
辛笛此刻已經鎮定下來,笑道:“倒不至於砸了我的飯碗,不過要是從此叫我別去審查公司宣傳品了我才高興。”
戴維凡大笑,“那好,明天開始我天天接你下班,早晚曾總會免了你這苦差事的。”
戴維凡送辛笛回家,她走進樓道,轉頭看他的車子掉頭駛出院子,懶洋洋地上樓進門開燈,她的玄關處放着一面穿衣鏡,換了鞋子直起身,一眼看到裏面的那個人面如桃花,一副春心萌動的表情,不禁好笑又有點吃驚。
辛笛一向不算膽小,香港那晚,也不過是借點薄醉蓋臉而不是壯膽。只是那會兒是在異地,戴維凡不過是她一向沒放在眼中的學長,一年也只是開發佈會、看展覽時打個照面而已。那次腦袋一熱,她想,活到28歲才放縱自己一次大概無妨,大不了一夜過後各走各路,以後偶爾碰面全當不認識好了。可是現在約會一多,她居然有點情怯。
辛笛仰靠到沙發上,認真思量,跟一個住在同城的花花公子調調情也許沒啥大不了,但當真弄得好像戀愛一樣,給自己惹來後患似乎就有點不值得了。她決定還是謹慎一點好,不要被這廝的美色所誘沖昏了頭,想到他的美色,一下記起剛才那個堅實的懷抱和手撫上他胸肌的感覺,不免又耳根一熱,她斷定大齡女懷春絕對不是一個好現象。
戴維凡說到做到,果真第二天就開始接辛笛下班。辛笛倒不反對他這樣獻殷勤,她的下班時間恰好和本地出租車的交班時間重合,每次叫車都得等上半天,以前也動過念頭想去考駕照自己買輛車代步,可是她媽媽聞言大驚,說:“你走路心不在焉不看路已經叫人害怕了,再去開車,豈不是想叫我風濕性心臟病直接轉心肌梗死嗎?”她只好作罷。
辛笛從來不和自己過不去,也並不在乎單位同事怎麼看。有人來接,她拉開車門就坐上去,坦然得很,車子停到院中,她一邊解安全帶一邊說:“哎,你跟我一塊上去。”沒等戴維凡把這個邀請消化成驚喜之情表露出來,只聽她說:“我那兒收集了好多配飾,你拿去給老嚴,我估計拍畫冊時造型師用得上,省得又臨時出去採購。”
戴維凡暗自自嘲,只能跟她身後上樓,沒想到一開門,辛笛就大大地嚇了一跳——她媽媽李馨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李馨有這邊的鑰匙,也確實酷愛偷襲檢查,她曾不止一次地想,自己守身至今,大概還真得感謝媽媽的堅持不懈。
李馨疑惑地打量着戴維凡,他很殷勤地叫阿姨好,李馨點點頭,辛笛連忙跑進自己的房間拿出裝着配飾的收納箱遞給他,“跟老嚴說給我保管好不許弄丟了,再見。”
戴維凡好笑,明白她是想趕緊打發自己走,正要告辭,李馨卻說:“小戴,既然來了,一塊喝碗湯吧,我剛燉好的。”
她去廚房,辛笛無可奈何地說:“得,那就坐下喝唄。”
李馨將湯盛兩碗端出來,戴維凡大口喝着,同時誇獎:“阿姨這羅宋湯做得可真地道,不稠不稀,味道濃郁,看得出是花時間小火燜出來的,不是那種懶人羅宋湯的做法。”
這個恭維聽得李馨很受用,她這幾年工作相對清閑,對鑽研廚藝頗為上心,偏偏辛笛對此完全不感興趣,最多只誇一句好吃,“小戴,看不出你對做菜也有研究,這個菜的確不難做,就是花工夫,牛肉我都燜了三個小時。”
戴維凡一本正經地說:“我對廚藝很有興趣啊,改天有空做幾個菜請阿姨品嘗指導一下。”
李馨自然開心點頭,辛笛只能偷偷拿眼睛橫他,示意他趕緊喝完湯走人,戴維凡不想招惹她發急,將湯喝得乾乾淨淨,然後告辭走了。
辛笛鬆了口氣,“媽,您打個電話,我過去喝就得了,何必送過來呢?”
“你爸爸出差了,這兩天我就住你這邊,是不是不歡迎你媽了?”
辛笛嬉皮笑臉地說:“您一來我就有口福了,怎麼會不歡迎呢?”
“小戴看着還不錯,又懂禮貌,又有品位,對你好像也很好,就是這男人長得太漂亮,未免讓人有點不放心。”
辛笛努力忍笑,順着她的話頭說:“是啊是啊,我也這麼想,所以我打算多看看再說。”她想預先把話在這放着,以後就算分手了,也正好把責任推給戴維凡,至於他算不算冤枉,就不在她考慮範圍以內了。
“昨天你謝阿姨給我打電話,說路非突然解除婚約了,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李馨說的謝阿姨是路非的媽媽,她和李馨一向關係不錯,眼下路非又留在本地,聽到兒子解除婚約,馬上打電話給她探聽消息。
辛笛咽下最後一口湯,一本正經地說:“我不知道啊,這個很平常吧,結婚不還有離婚的嗎?沒結婚前覺得不對馬上叫停,對大家都好。”
“這叫什麼話,婚姻大事又不是兒戲,今天訂婚明天分手成什麼樣子。我先只聽說路非是和女朋友分了手,可沒想到都已經訂婚了還反悔。路非一向很穩重,這件事,和小辰有關係嗎?”
“媽,您這可是胳膊肘往外拐了,幹嗎把小辰往這件事裏面攪,她這麼多年沒見過路非,憑什麼就該和她有關係啊?再說路非也是成年人了,他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你這孩子一向在這方面缺心眼,沒注意那次吃飯的時候路非看小辰的表情,當時我就覺得不對勁,回去跟你爸說,他還不信,你看,果然惹出事來了。你謝阿姨說她可能要過來一趟,唉,這要是給她知道是小辰乾的,我和你爸爸都沒臉見她了。”
辛笛好不惱火,可是知道跟媽媽講不清道理,“媽,我還得出去一趟,辦點小事,不會回來太晚的。”
她拿了包一邊匆匆出來攔出租車,一邊給路非打電話:“你現在在哪兒?我馬上過來。”
路非借住在市中心他姐姐路是的一套高層複式公寓裏,他開門接辛笛進來,帶她上了露台,小桌上擱了一瓶威士忌和冰桶,顯然他是在獨自喝酒解悶。
“路是姐姐呢?”
“她回深圳開會,明天過來。”路非去給她拿來一瓶果酒,倒了半杯給她。
“你搞什麼鬼啊,路非,前女友跑過來找我也就算了,聽說你媽也要過來。我可跟你把話說前頭,要是紀若櫟去找辰子講數,謝阿姨再來怪罪她,以她的個性,我看你們兩個就基本沒任何指望了。”
路非靠到椅背上,半晌不說話,辛笛只見燈光下他臉色疲憊,眼下隱隱有青影,神情鬱郁,不禁有點心軟了,“路非,我一直以為你總能處理好所有的事情。”
“我以前也一直這麼自負的,不過現在看來,我很失敗。”他牽動嘴角,微微一笑,“放心小笛,我已經跟若櫟說清楚了,分手的原因全在我自己,三個月前我從美國一回來就跟她提出來了,那會兒我甚至都不知道小辰是不是還有男朋友,我只是覺得繼續下去對若櫟不公平,不關小辰的事。我不會讓她去找小辰的,至於我媽媽,我會說服她不要過來。”
辛笛鬆一口氣,端起酒杯向他示意,“得,陪你喝酒解解愁吧,也省得我枉擔了被你暗戀的虛名。”
路非苦笑,與她碰一下杯,一飲而盡,完全不像他平時慢慢喝酒的風格。
“路非,我就不明白,你既然這麼喜歡辰子,為什麼不早點回國來找她?難道你在等她主動叫你回來嗎?”
路非悵然搖頭,“我從來沒狂妄到那一步,小辰又怎麼可能會主動開口。”
“於是你們兩個就這樣各行其是,拖到今天。”辛笛只好再次確認,悶騷的男人的確就是災難,“好吧,該不是我那些郵件讓你不回來的吧,辰子有人追求不是很正常嗎?你真應該直接跟她聯繫的,我要早知道你的那點心思,也不至於什麼都說了。”
“如果她肯看我給她寫的郵件,”路非頓住,微微出神,然後搖頭,“不,她還是不看的好,我根本沒權利讓她等我。”
辛辰曾看着他的眼睛,清楚明白地說:“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僅僅只是害怕她這個拒絕嗎?路非當然也曾問過自己。他只能坦白承認,他其實是沒法回來面對辛辰在另一個男人的懷抱里。
辛笛給他的郵件,總不經意說到有人追求辛辰,尤其在他拿到學位那年,辛笛說到辛辰有了一個很好的男友,西北人,個性爽朗,對她很好,連辛開明偶爾見到后都很喜歡那個男孩子,說他有上進心,有才氣又體貼。
看完郵件,路非對自己說,既然她快樂,你更沒資格回去打攪她了。拿到風投公司的OFFER以後,他搬去了紐約,租住小小公寓,往返在世界最繁華的都會區,和周圍每個置身大城市的男女一樣,掛着一張沒有表情的面孔,來去匆匆。然後就是各地出差,從一個城市輾轉至另一個城市,透過酒店窗子看各個地方不同卻又相似的燈紅酒綠。
當某天深夜從歐洲返回紐約公寓,看到候在樓下門廳不知多久的紀若櫟時,路非有些微的歉疚。他知道這個女孩子對他的心意,但對她的暗示一直迴避;對她的直接表白,則委婉拒絕。現在她又獨自從三藩市飛來苦等着他,這樣的美意讓他有不勝負荷之感。
路非只能抱歉地解釋出差回來很累,先送她去了酒店,然後回家,他沒有開燈,給自己倒了杯酒,疲憊地獨坐在黑暗中,直到歪在沙發上睡着。
他的夢境從來真實得彷彿一部帶現場感的電影在腦海中重放,半凋的合歡花簇簇落下,一片片淺淡如雪的櫻花花瓣被輕風吹送,和暖的風輕輕拂面如一隻溫柔的手撫過,一串串笑語銀鈴輕擊般掠過耳邊,每個字都清晰,卻沒法組織出具體的意思。有時一個纖細的身體依稀依偎在他懷抱中,他卻不敢用力,唯恐雙手合攏一點抱到的只是一個虛空……
他從夢中醒來,看着黑黑的天花板出神,頭一次對自己說,還是回國去吧,既然隔着大洋也沒法逃開想念。
紀若櫟告訴他,她已經去申請了進入哥倫比亞大學,留在紐約繼續學業。他只能抱歉地說,他向老闆申請調去國內辦事處工作,正在等待調令。他不去看紀若櫟驟然黯淡的眼神,笑着說:“哥倫比亞大學這個專業也不錯,排名很靠前了。”
三年前的二月底,路非如願收到調令回國,開始接手北京辦事處的工作。他沒想到的是,紀若櫟居然早於他飛回了北京,已經租好房子住下,她去機場接他,笑道:“現在美國經濟不景氣,我打算也趕時髦回國碰下運氣。”
路非清楚地知道,她家境優越,全家早早定居三藩市,讀的是至少在國內沒什麼實用價值的藝術史專業,根本不用學其他人避開不景氣的經濟回國打拚,她的目的不言自明。如此不舍不棄,他只能苦笑,“你讓我惶恐,若櫟,我不免要問,自己何德何能?”
“我願意為自己認為值得的目標堅持和等待。”紀若櫟這樣回答他。
路非無言以對,然而他清楚地知道,他牽挂的卻是那個分手時明確對他說既不願意堅持,也不願意等待的女孩子。
那天,路非站在拐角的路口等辛辰,四月的天氣溫暖,他才參加完姐姐的婚禮,從南方回來,夜色下他站得筆直,只聽一陣囂張刺耳的摩托車轟響聲由遠及近,那幾年本地突然多了一群紈絝狀的少年,駕着各種款式的摩托車,特意拆去*,囂張地在城市飛馳來去耍酷,有的更相約在深夜賽車,後座多半還載一個打扮入時的女郎,一般市民對他們的做派和弄出的噪聲很是厭惡。
一輛本田公路賽摩托以近乎危險的速度駛過來,戛然停在離路非不遠的地方,後座上一個背書包的女孩子跳了下來,正是辛辰,她取下頭盔遞給騎摩托的男孩子,一手整理着頭髮。
“我送你進去不好嗎?”
辛辰的聲音是沒好氣的,“拉倒吧,你這車鬧這麼大動靜,我大媽聽到又得說會犯心臟病,把我一通好說。”
那男孩子哈哈一笑,“我明天還是這時間接你。”
“你別來了,回頭同學看到告訴老師我也麻煩,走吧走吧。”
那男孩將頭盔掛在車頭,一轟油門,飛快地駛走了。辛辰轉身,一眼看到前面站的路非,她將頭扭向一邊,自顧往前走,路非無可奈何,只能迎上去攔住她。這是兩人在他學校門前分手后第一次見面,辛辰沒有一點打算搭理他的意思。
“小辰。”他叫她,她抬起眼睛看着他,那張下巴尖尖的面孔上,嘴唇抿得緊緊的,正是她倔強時的標準表情,路非嘆氣,“以後不要坐這種摩托車,飆車太危險,很容易出意外。”
這顯然並不是辛辰想聽到的話,她一聲不吭繞開他就要走,路非攬住她,“小辰,我要怎麼說你才能明白,出國並不代表我要放棄你不喜歡你了,等我畢業……”
“可那就代表我放棄了你,路非。”辛辰眼睛中蓄了淚光,卻牽着嘴角扯出一個笑,清楚明白地說,“我不等任何人,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她推開他的手,拔腿就走。如此沒有一點轉圜餘地的堅決,路非只能眼睜睜地看她越走越快,消失在他視線里。他想,竟然就這樣結束了嗎?她拒絕好好地告別,拒絕再有任何拖泥帶水,不要一點關於未來的許諾,所有的反應完全是孩子式的憤怒與負氣發作,讓他完全無能為力。
隔了大半個月的一個周末,路非突然接到辛笛的電話,她語氣急促地說:“路非,你趕緊去市郊的交通支隊一趟,把辰子接出來。”
“出了什麼事?”他一邊匆匆跑出宿舍,一邊問。
“她剛給我打電話,好像和人去飆車,前面有人出了事故,交警趕過去把他們全扣留了,好多未成年的小孩,都要家長去接。我這會兒剛上火車,去南京領獎,你幫我去接她吧,千萬別告訴我爸媽,要不又得罵她了,她最近情緒挺古怪的,大概快高考,壓力太大了。”
路非問清地點,叫了輛出租車趕過去,果然那邊交通中隊院子裏停了上十輛顏色型號各異的公路賽,而一個大辦公室沿牆根站了一排足有二十來個少男少女,辛辰也站在一邊,沒什麼表情地看着前方。一個隊長正在訓幾個家長模樣的人,“太不負責任了,有錢也不能由着小孩這樣胡鬧,買好幾萬的摩托跟人飆車玩,我看最好把你們全拖醫院去,看看那兩個小孩現在傷成什麼樣了才知道害怕。”
那幾個家長自然是點頭不迭,連稱回去一定嚴加管教,簽字將各自的孩子領走。
路非跟一個交警說來接辛辰,哪知道對方毫無商量地說只能父母來接,同時不客氣地講:“這些女孩子個個鬼靈精,剛才已經有兩個男孩子冒充表哥、哥哥來接人,全讓我們趕走了。我們也不會拿他們怎麼樣,關鍵是叫家長來接,對他們負責。”
路非無可奈何,只能出來打手機給父親在這邊工作時的最後一任秘書,那人當然馬上趕了過來,找了中隊領導,辛辰被順利領了出來。
路非和秘書告別,謝絕他送,帶了辛辰出來,辛辰轉身就要走,他一把拖她站到交通中隊門處的宣傳欄前,“你好好看看這些照片再說。”
宣傳欄上貼的自然是各類交通肇事的現場照片,慘不忍睹。辛辰停止掙扎,直直地站在那兒,臉色慘白地看着,咬着嘴唇不作聲。
“你到底想幹什麼,小辰?今天學校應該有課吧,你又逃學,和這幫人一塊鬼混,我已經跟你說了這樣很危險……”
“和你有什麼關係?”
路非徹底被激怒了,厲聲說:“好吧,和我沒關係,你的生活終究是你自己的事情,不是我的責任。可是你看你的行為,算是能對自己負責嗎?”
辛辰轉過頭,沒有血色的面孔襯得眼睛越顯幽深明亮,彷彿有兩簇小小的火焰在瞳孔中閃動,良久她開了口,一字一字清晰地說:“我不會稀罕當任何人的責任。”
辛辰轉身走了,下午的陽光直射下來,她筆直地走着,一個小小的身影拖在身後。路非看着她的背影,放鬆緊緊握住了的拳頭,剛才滿腔的怒氣突然煙消雲散。
他當然不是為她的不理睬生氣,他的怒意更多是對自己的無能為力而發。他對自己的決定充滿質疑,她到底還是一個心理脆弱的孩子,他卻對她越來越不寬容,不知道是被她那樣強硬的姿態刺激,還是離別帶來的痛楚慢慢以另一種方式佔據了他的心,讓他再沒有以前的耐心和溫柔。
接下來,路非不得不準備護照、簽證,經常往返於本地、南方父母那邊和北京之間。他打電話給辛笛,辛笛告訴他,辛辰最近倒是很安靜,再沒出去和人玩危險的摩托車,他才略微放心。等他拿到簽證從北京回來,辛辰已經結束高考去了昆明她父親那邊。
路非出國前最後一次見過辛辰,仍然是不歡而散,辛辰撕碎他留的郵箱,清楚明白地告訴他,她不準備等任何人,也不想收到郵件。他能清楚地看到她眼中的傷痛,可是她拒絕別人用任何形式去撫慰,寧可任性地縱容自己加深那個痛。
也許他姐姐說得是對的,他們確實需要各自成長的空間,也許時間能幫助她接受現實。他只能黯然踏上北上的飛機,透過舷窗看着下面漸漸變小消失在流動不定雲層下的那個城市,他想,不知道三年以後,再見到她,會是什麼樣的情景。
他完全沒想到,這一別就是七年,光陰流水般逝去,帶走的與留下的同樣讓人惆悵,而時間差不多改變了所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