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2 黎欣厲澤深(5)
厲澤深處理丁總這邊的事情時,黎欣已經悄悄往後退。
經紀人找了她一圈,才看到人,語氣有點着急:“你去哪裏了,轉眼就看不到人?我找了你一圈。”
黎欣沒說剛才的事情,“走了一圈而已。”
經紀人發覺她臉色不太好,“怎麼了,身體不舒服么?”
黎欣點了點頭,“肚子有點不舒服。”
經紀人瞭然,低聲道,“那個來了?”
“嗯。”黎欣點頭,確然是生理期第一天,有點不舒服,她穿的的是露肩禮服,沒什麼禦寒的作用,會場還開了空調,有點冷,她受不住,可能也因為剛才的事情,受到了點影響。
經紀人道,“那我們先提前離場,差不多了,該見的人都見到了。”
黎欣應下來,“嗯。”
經紀人一邊帶着她走出去,一邊說,“我剛看到了丁總,我怕她找你麻煩,你沒碰到他吧?”
黎欣搖了搖頭,“不會的。”那個丁總,沒有機會找任何人的麻煩了。
“什麼?”
“沒什麼,走吧,先回去。”
厲澤深解決完了那位丁總的事情,再回到宴會大廳,環視了一圈,已經沒有黎欣的身影。
她今晚穿了一件鮮艷的藍色的禮裙,非常好辨認,可他處理完了丁總的事情,再回來,縱觀場內,沒有人影。
厲澤深面上不顯什麼情緒,他本來也是藏山不露水的人,沒人能看出他情緒的變化。
只有他自己知道,這會兒,看不到人,心裏有點煩躁。
厲澤深有點不太懂自己的心情。
其實黎欣和丁總爭吵的話,他都聽見了。
聽到她維護自己的時候,他的心情有點複雜,私生子這個身份,帝京該知道的人,都知道的,那些人表面上不敢說他什麼,私底下卻不少因為他這個身份看不起他。
可是看不起有什麼用?他手裏握着厲家的經濟命脈,一句話就能讓多少人趨之若鶩,那些看不起他的人,在他面前,還不是要低頭。
但他習慣了,或者說,根本也不在意這個身份。
就像在很小的時候,聽到別人罵他沒有爸爸,是野種這種話,便學會從憤怒到不在意。
但今晚聽到黎欣的那句維護,心裏卻很複雜。
有種很微妙的感覺,也很陌生。
周安看厲澤深似乎在找人,上前提醒道,“厲總,黎小姐已經提前離開。”
厲澤深皺了皺眉,看了一眼周安,眼神似乎在問,我有說我找人找誰?
周安艱難地退開,表示自己多嘴,厲澤深也沒有說話,但也沒在會場裏找人了。
*
黎欣回到家便去休息了。
確實不太舒服,洗了個熱水澡便躺在床上了,腦海里總還是不自覺想起厲澤深,太久沒有見面,方才在晚會現場見那一面,也沒來得及多看,但好像……他恢復得差不多了,也是,快一個月了呢。
在疲憊與身體的難受中,黎欣朦朦朧朧地睡著了。
夜間似乎做了好幾個夢,一會兒夢見當年跟厲澤深初見的時候,一會兒夢見他躺在病床上的時候,一會兒夢見今晚晚宴上,他扶住自己。
夢境來來回回地轉換,畫面破碎毫無邏輯,黎欣整個人都迷迷濛蒙的。
大清早的,她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吵醒。
黎欣摸出手機,也沒看來電顯示,放在耳邊,聲音迷糊,“喂~”
幾秒鐘之中,黎欣猛地睜開安靜,眼裏睡意全無,聲音顫抖道,“我立刻過去。”
她急匆匆從床上起來,身上的睡衣都還沒來得及換,頭髮也沒有梳,從衣架上拿了一件外套,披在身上,就匆匆跑出了住處。
天才剛剛亮,路上的行人不多,連上班族都沒有大規模出動。
她到療養院只用了半個小時的時間,下了車之後,跌跌撞撞地跑進去,臉上都已經是淚痕了。
她都忘記給司機付車費了,司機也沒有叫住她,搖了搖頭把車開走了。
這姑娘,一路上都在哭,讓車子再開快一點,說老人家不行了。
這種事情他也經歷過,當年開車搭客,半途接到家裏的電話說老人不行了,他就是這種心情。但對方一個姑娘,身邊什麼人也沒有,看着怪讓人心疼的,這車費,還是自己墊付吧。
黎欣進了療養院,這裏是最好的老人醫院,設備都很齊全,奶奶已經在手術室里。
她直接跑向了手術室,燈還開着。
這會兒,她整個人渾渾噩噩的,電話里護士的聲音在耳邊嗡嗡地響——今天清晨,奶奶突發腦溢血,情況危急。
她一個人坐在手術室外面的長椅上,淚水模糊了雙眼,看不清眼前的景物。
漫長的十五分鐘之後,走廊里傳來腳步聲,蔣玉涵姍姍來遲。
她前幾次來看過老太太之後,便留下了號碼,讓療養院有任何情況,也打電話第一時間告訴她,一來是是當初自己在療養院的時候,就和老太太走得進,這感情留了下來,二來是她和黎欣投緣,知道她在外地拍攝,擔心這邊老太太出了什麼問題,她擔憂又趕不回來
所以,今天早上老太太突然腦溢血,她也接到了療養院的電話。
急忙忙起來,便撞見了已經起來的兒子,厲澤深自然不放心蔣玉涵獨自過來,這會兒也跟着出現在了療養院。
母子兩人直奔手術室而來,蔣玉涵看到黎欣這副樣子,心都揪疼了,就如同見到自己的女兒受了委屈哭泣一樣。
“小欣……”她走到黎欣的身邊,輕聲開口叫了一句。
黎欣抬起模糊的淚眼,“蔣,蔣阿姨……”
蔣玉涵輕輕抱住她,“沒事的,別擔心啊,你奶奶會挺過去的。”
黎欣緊緊地攥着蔣玉涵的上衣,咬着嘴唇沒敢哭出聲,一時也沒有注意,蔣玉涵的身後,還跟着一個厲澤深。
蔣玉涵心裏不好受,跟黎欣坐在一起,抓着她的手。
厲澤深便靠牆站在旁邊,目光停留在黎欣的身上。
她匆匆出來,身上還穿着睡衣,頭髮凌亂,眼睛哭腫得不成樣子,手指緊緊抓着他媽媽的衣服,在害怕。
這一刻,他心裏忽然有些陌生的不好受。
記憶中的女孩,在他的面前,柔順乖巧,唯唯諾諾,不懂得反抗,後來他們之間沒有聯繫了,她反而伸出了爪子,他才知道,原來她也牙尖嘴利,還有昨晚在宴會上,遊刃有餘,也能毫不畏懼地反駁罵他的人,氣場全開,完全不怕得罪人,那個丁總,沒那麼好對付,至少對她而言是這樣。
可他卻未曾見過黎欣這般模樣。
脆弱得不堪一擊。
也讓人想去呵護她。
經歷過許多事情之後,厲澤深才第一次正視,有個人,在不知不覺之中,已經滲透進了他的生活。
不是少年一點固執的記憶,一點微光就以為是整個夏日。
而是冬日裏一點點吹過來的暖風,無聲無息,似乎雁過無痕,回首卻又清晰非常。
十分鐘之後,手術室的燈滅掉。
黎欣和蔣玉涵急忙站起來。
帶着口罩的醫生走出來,可他們臉色凝重。
黎欣急忙走過去,“我奶奶怎麼樣?”
醫生搖了搖頭,“病人心跳已經停止,節哀順變。”
蔣玉涵捂住嘴巴,“小欣……”
黎欣身體顫了顫,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下來,“奶奶……”
她還沒來得及見奶奶最後一面。
她從片場回到帝京的那一晚上,還來看過奶奶,那會兒,老人家身體這麼好,明明什麼事也沒有,怎麼會……怎麼會現在就沒有了呢?
那時候,奶奶還對她笑,摸着她的頭髮咿咿呀呀說話,問她工作辛苦不辛苦。
老人慈愛的笑臉猶在眼前,粗糙的手指的溫度似乎還能感受到。
感覺一切都還在昨天,怎麼現在……就沒有了呢?
黎欣身體晃了晃,呼吸一滯,眼淚大顆大顆地掉落下來,卻是哭不出聲音。
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都沒有了。
醫生搖了搖頭,不知道該說什麼。
蔣玉涵的眼睛都紅了,摟着黎欣的肩膀,聲音哽咽,“小欣……”
*
沒能見奶奶最後一面,是黎欣這輩子永遠的缺憾。
這個世界上,相依為命的親人,從小撫養她長大的,唯一的奶奶,在這個清晨,永遠地離開了她,如同在她的心頭上挖掉了一塊什麼東西,整個人都空落落的。
可後事還是要辦的。
黎奶奶就她一個孫女,唯一的親人,後事自然只能交給黎欣來辦理。
那天清晨,得知老人家過世之後,她無聲痛哭了一場,此後便再也沒有哭過,直到送老人家入殯的當天,才哭腫了雙眼。
因為老人家過世,劇組給的放假時間都過了,黎欣也沒能回去。
但大家都能理解她,更不會說她什麼,導演還讓她好好休息,過幾天再回劇組。
儘管悲傷濃厚,也無法通過大哭來宣洩出來,那種感覺,壓在心底,無法排遣,只能讓時間一點一點地淡化它。
處理好了奶奶的後事,她還是要回劇組劇組繼續拍攝的。
蔣玉涵一直很擔心黎欣,但又不能幫她什麼,只在她離開的前一天,好言安慰一番。
“小欣,好好照顧好自己,有什麼事情,記得打電話跟阿姨說,知道了么?”
黎欣點頭,“我知道,蔣阿姨,您別擔心我。”
從奶奶進手術室的那天早上開始,蔣玉涵便一直陪着她,黎欣心裏有說不上的感激,這份感激,也無以為報。
一個本就無緣無故的陌生人,因為當初跟奶奶住了同一個療養院,說了幾句話,而後便發展成這樣頗為親密的,如同家人一般的關係。
黎欣一邊感激蔣玉涵,一邊又不知道如何報答她這份關愛。
蔣阿姨真的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一個女人。
便是因為這樣,每當她覺察自己對厲澤深那點放不下的心思,都在會心裏唾棄自己。
蔣玉涵心疼地看着黎欣,這才幾天下來,她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奶奶雖然不在了,但阿姨一直把你當做半個女兒,你是個好孩子,一個人在外,也要懂得照顧自己,就算回到帝京,也還有阿姨在,可別讓你奶奶在天上擔心,她啊,沒什麼願望,就希望你好好生活,開開心心的。”
黎欣唇角揚起一抹笑意,“我知道……這段時間,也謝謝您了,蔣阿姨,您幫了我很多。”
蔣玉涵嘆了一口氣,“說的什麼傻話。”
黎欣從包里拿出一個相機,交給蔣玉涵,“這個,給您。”
“這是什麼?”
黎欣笑了笑,“以前答應過您,去西南拍戲,便去您的家鄉給您拍一些照片,我當時拍了,但一直沒有機會送給您,今天就把相機給您了,裏面有兩百多張照片,都是您的家鄉。”
蔣玉涵微微動容,其實已經不太記得這件事了,沒想到時隔一年,黎欣又拿了這個東西出來,“你這孩子……”
黎欣再次道謝,“蔣阿姨,這段時間,真的感謝您。”
蔣玉涵笑了笑,“好了,別說這些傻話,你好好照顧好自己,就好了,阿姨也能放心下來,去了劇組之後,要多跟阿姨聯繫,別跟我客氣。”
黎欣跟蔣玉涵道別之後,第二天便離開帝京,飛回劇組。
飛機在雲層上穿梭,金色的陽光穿雲破霧。
黎欣轉頭看向窗外,雲朵的形狀,如同老人的笑臉。
她扯唇笑了笑,奶奶,我一定會過得很好很好。
回到劇組之後,大家對她奶奶過世表達了問候,黎欣感謝了大家的好意,便又重新投入了拍攝之中。
休息之餘,唐霽比較擔心她,“還好么?”
黎欣笑了笑,“哪裏不好。”
唐霽也不知道該跟她說些什麼,即便想幫她,也有心無力,哪怕休息的時候,約黎欣出去散散心,她也興趣缺缺的,反而願意花費時間一整天待在房間裏琢磨劇本。
這種時候,大約,只能自己調節吧,“不管怎麼樣,有什麼事情記得說,我這個朋友,多少還是能幫你的。”
黎欣笑了笑,“多謝。”
“說感謝就有點見外了。”
黎欣道,“那就多跟我對幾場戲,下次讓我好過一點咯。”
這還不簡單,唐霽抽齣劇本,“來吧,隨便差遣。”
高強度的工作,佔據了大量的時間,也將黎欣心裏的悲傷沖淡了,有時候她想,也許這樣對奶奶也是很好的吧,老人家七十歲了還能下田,在家的時候,從來沒能停下手裏的活計,一天不做一點事情,便悶得慌,生病的這兩年,她每天都坐在輪椅上,半身癱瘓,什麼也做不成,定然是不舒服的。
黎欣知道,奶奶來了帝京之後,每天在療養院,多少不開心,或許,這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蔣玉涵偶爾會和她聯繫,說的都是一些關心的話,當然,經此一事之後,她也會主動跟蔣玉涵聯繫,如果天氣稍稍有點轉變,便提醒蔣玉涵記得添加衣物之類的。
蔣玉涵聽她說話越發輕鬆,也放心了下來,但想她一個女孩子在深山老林里拍戲,總歸是不放心的。
這天,黎欣休息,蔣玉涵難得想要跟她視頻一下,但她手機還不太會靈活使用,便讓厲澤深來幫忙。
視頻聯通的那一剎那,黎欣的眼前,映出的,便是厲澤深英俊沉毅的臉龐。
她愣了兩秒鐘。
厲澤深眼睛一撇,看了一眼視頻里的黎欣,她長發披散着,神色微愣。
架好了手機之後,他便看了一眼蔣玉涵,“媽,弄好了。”
蔣玉涵無視兒子,走過去,“小欣,看到阿姨了么?”
黎欣笑了笑,“阿姨,我看到了。”
厲澤深給蔣玉涵弄好之後,便坐在旁邊的沙發上,攝像頭的視線沒能把他捕捉進去,但他卻能看到手機里的黎欣。
手上雖然拿着一本雜誌,隨意地翻來翻去,分明不想去注意,但眼角的餘光和注意力卻忍不住被手機吸引。
揚聲器里傳來女孩溫柔的聲音,話語間帶着點笑意。
蔣玉涵說她瘦了,她說自己前段時間瘦了,這段時間為了上鏡好看一點,被導演要求天天吃肉,已經胖了兩三斤。
蔣玉涵問她晚餐吃了什麼,她便老老實實回答,蔣玉涵說她吃得不好,她說女演員要剋制身材,很多東西都不能吃。
兩人聊着些家常的話,蔣玉涵關心她,她也關心蔣玉涵,也說起了自己拍戲的一些趣事,說了當地的風土人情,三言兩語之間,總能讓蔣玉涵笑出聲來。
蔣玉涵多年沒有外出,特別喜歡聽別人說外面的事情。
至少,比他這個兒子會哄人多了,他就不會這麼哄他媽媽開心。
兩人不知不覺說了半個多小時,厲澤深手上的雜誌,就沒有翻過三頁。
忽然,蔣玉涵轉回頭問厲澤深,“小洲,你有沒有什麼跟小欣說的,要掛了。”
厲澤深愣了一下,“沒有。”
厲澤深的聲音,傳入手機里,也傳到黎欣的耳邊。
她心中詫異厲澤深還在旁邊,但面上什麼也不顯,好像沒有聽到一般,主動跟蔣玉涵道,“阿姨,那就先這樣,您早點休息。”
蔣玉涵搖了搖頭,“你也好好休息,下次我們再聊。”
“好,阿姨再見~”
視頻掛斷,蔣玉涵看了一眼兒子,“你啊……媽媽估計是看不到你娶媳婦那天了。”
厲澤深皺眉,“媽,您說的什麼話呢。”
蔣玉涵搖頭道,“我有說錯么?”
厲澤深沉默了一會兒,“您很喜歡黎欣?”
“小欣是好姑娘,人乖巧懂事還體貼,誰不喜歡,我原本想着,能不能促成你們,看你現在,算了,你要是真的不喜歡她,我就認她做我的乾女兒。”
厲澤深:“……”
接下來的時間,蔣玉涵也經常和黎欣通話,甚至在外面買了些東西,讓他讓人寄給黎欣,厲澤深無奈,“媽,女明星的身材管理很嚴格,許多東西都不能吃。”
“也總不能一點都不吃吧,沒事,你幫我寄過去,她哪怕十天吃一點也好,拍戲這麼辛苦,山裏的條件也不好,她一個女孩子,怎麼過?”
厲澤深無奈,只能老老實實拿東西去寄。
這段時間,他雖沒有見過黎欣,但是,每周都有關於劇組的工作進度彙報放在他的辦公桌上,劇組那邊的情況如何,他心裏也是清楚的。
當然,蔣玉涵也經常和黎欣聯繫,每周至少有一兩次,她是真的將黎欣當成了半個女兒,關心程度,並不亞於他這個兒子。
對此,厲澤深放之任之,蔣玉涵喜歡黎欣也不為過,畢竟當初在療養院,黎欣便也對她挺好。
他人在家裏,便經常能聽到黎欣的事情,蔣玉涵也沒人能說,便跟兒子說,所以黎欣跟蔣玉涵說過的話,厲澤深基本都知道。
一個並不在身邊的人,倒是佔據了他工作之餘的時間。
時間漸漸進入了盛夏的時候,天干氣躁,正是火災頻發的時候。
這段時間,經常有新聞說,哪裏哪裏的某座山林又起火了。
這天晚上,新聞播報了一則消息,禾城西北處的山林起火,火災蔓延很嚴重,出動直升機去滅火了,而那個地方,距離黎欣拍戲的地方不遠。
蔣玉涵當時便打電話給黎欣問情況了,雖然那邊說沒事了,當蔣玉涵依舊不放心。
厲澤深安撫她,“媽,沒事,我問過劇組那邊的狀況了,我明天飛一趟禾城,去看看具體情況再跟您說。”
蔣玉涵擔憂道,“你多關注小欣的情況,這孩子,習慣了報喜不報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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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
來了來了,厲總他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