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新房之內的梓莘背對着一人高的穿衣鏡滿意的看着自己的傑作。本是白皙嫩滑的背脊如今分佈着大小不一的猙獰傷疤,瞧着可怖之極。想着方才賈赦反應,她自覺滿意。也不枉她一直側耳傾聽,待聽到賈赦腳步聲,慌忙狀似換衣被撞見。
好看的皮囊果然無用,這位還是原著中描述的好色無德的男子。見到她背後的傷疤,賈赦起先是震驚,跟着臉上浮起慍怒甩門而去。丫鬟們來的時候,梓莘已穿戴妥當扯着帕子蜷縮在床角嚶嚶哭泣。值夜的貼身丫頭秋風夏至對視一眼,眼睛裏立即蓄滿淚水“撲通”跪在了床沿,其他聞聲而來不明所以的丫鬟婆子見奶奶身邊的貼身丫頭都跪下來,也跟着一起跪了。梓莘一概不理,只是抱着帕子哭泣,不肯多說一個字。
片刻之後,一個老婆子跌跌撞撞跑了進來,她推開眾人踢掉了鞋子不管不顧的爬上床,緊摟着梓莘口口聲聲,哭道:“我的大姑娘哎,我的心肝哎……”
這邊鬧的實在不像話,聽得屋外幾分不耐煩的聲音傳來,
“大奶奶,夫人派我來問問這裏是怎麼了?這大喜的日子,怎麼哭天喊地的。若是有人衝撞了奶奶,拉出去發賣就是了。”
梓莘躲在李媽媽懷裏緊拽着她的前襟,李媽媽輕拍梓莘哭聲倒是停了,卻聽一老年婦人不緊不慢的回道,
“還請夫人恕罪,想是我們奶奶舊疾犯了。那事兒之後,我們奶奶倒是落下一病,一到夜裏略受有風吹草動就會躲在床角驚嚇啼哭不止。聖上請太醫治了許久,太醫院的各位大人皆說是心病,慢慢溫養就好了。哎,說來我們奶奶也是可憐。這病也是頭一年常發作,這三年都不曾……”
李媽媽說著瞧了眼來傳話的人,又笑道,
“許是奶奶初來不適應,加之今日是洞房花燭……或是大爺心急引發了我們奶奶的舊疾。昨兒送妝時,上頭已經特特囑咐讓錢媽媽先來佈置一二,好讓奶奶住的安心。只是今日這新房佈置,雖是精巧到無半分奶奶熟悉的模樣了……”
來傳話不是別人正是賴家的,聞言她眉毛抽了抽,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昨日跟着嫁妝而來的錢媽媽曬裝之後,立即拿着賬冊嫁妝單子一一安排入庫。這賈府下人看着那些個好東西怎會不眼饞。雖然打賞的荷包鼓鼓,可是那麼多東西,若是可以順手一兩件……可這位錢媽媽也不知道生了幾隻眼睛,讓人無從下手,故在新房佈置上着實讓人為難一把。
傳話之人說的也是好聽,
“錢媽媽見諒,如今老爺身子不好,這房裏佈置都是讓天師瞧了,利長輩身子的。您看……”
錢媽媽當下不說什麼,只是把塞滿嫁妝的后罩房鎖起,又安排了隨行之人的起居。賴家的等人得意非常,自覺給了這大奶奶陪房下馬威,立下日後的規矩,卻不想今日來了這招。如今老爺和夫人都已經驚醒,等着她回話呢!早知道今日,昨兒就不多嘴了。想着她眉毛抽的更厲害,昨兒因新房佈置之事,她還向著太太邀功。今日之事恐怕不能善了。
裏頭的哭聲減小,另有一個婆子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湯藥疾步走來,她看也不看賴媽媽一眼,只是橫掃了李媽媽,粗聲說道:
“老姐姐還在這裏多說什麼,姑娘還等着呢。”說著也不等李媽媽急急走進屋內,只聽她放低聲音哄道,“好姑娘,我們吃藥,這吃了葯就都好了。咱什麼都不怕。”
李媽媽對着賴家的抱歉的笑了笑,“賴家妹子請便,我先瞧我們家奶奶去。妹子千萬別跟孫婆子一般見識她呀是個奶奶打噴嚏都要請太醫的主兒。”說著拿出荷包塞到賴家的手裏,“夫人那裏還請妹子多美言幾句。您瞧,我們這兒實在走不開人手跟着您去回話。還勞煩妹子代我們請罪。明日我們奶奶大安了在親自向夫人賠罪。”
賴家的哪還敢託大只是擺手口稱不敢,待聽到裏頭沒有了聲響這才悻悻然而歸慢慢回了史氏的話。聽得原委,賈代善微微皺眉,看向身邊的史氏,揮手遣走所有人。燭光下,妻子看着依然年輕,雖已近五十的人了,看着不過四十不到的模樣。他早年跟着父親東西征戰,二十多歲剛剛娶親。又因國孝,家孝堪堪到了三十有四方得長子。因覺得虧欠妻子尚多,家中大小事宜他從未插手,早年的通房也早早打發。甚至是妻子和母親的齟齬他也只作不見,從未因為母親為難她半分。直到長子說親,妻子一心想要讓長子娶史家女,可是……朝堂之事不該與婦人說道。可這位也是國公府的小姐,怎得這樣糊塗。
“夫人,”賈代善輕柔的喚着史氏,執起她的手輕輕拍了拍,“你是否還怪我一意孤行訂了這門親事?”
史氏低垂眼眸心中翻江倒海,往事一幕幕湧上心頭。夫君對自己絕無二話,可成親頭些年他卻極少在家。那些年她受的苦他有怎會知道。近三十的時候她方生下長子,可婆婆一句話就抱走了。索性她肚子爭氣,隔年就生了次子,又隔了兩年生下一女。這才兒女雙全然放心。沒生兒子那些年,那妖媚的老妖婆表面上未怪她半分,只是可勁兒給她進補算什麼?她獨守空閨的年輕媳婦需要嗎?還說什麼“好好調理身子,待我而歸來,好給我生個大胖孫子。”起初她也曾心懷感激,可那些補品里到底擱了些什麼?她只覺越是進補,這空閨寂寞越是難耐。原本好打發的日子,居然有了煎熬之感。她唯有暗自咬牙,偷偷處理了那些補品。好不容易熬死老妖婆卻見長子生的與那老婦有着七八分相似,心中日漸不喜。其實,對於長子她心中記掛更深,可是每每見到那張臉,她一腔熱情總在瞬間化為烏有。
“夫人?”賈代善看着沉默不語的史氏出聲喚道。
史氏抬眼,臉上露出幾分委屈,嘴裏卻說,“老爺的吩咐妾身怎敢不從。雖說這兒女婚事本該是後院女眷之事,可赦兒是長子,老爺自然有周到的考量。”
賈代善看着妻子做派,心中暗暗嘆氣,臉上卻沒有露出半分而是舉手摟過妻子肩膀,讓她依靠在自己懷裏,聲音放的更加輕柔,
“如煙,如今這寧榮二府眼看着要到第三代了。不論旁嫡,子孫中竟沒有拿得出手。你別著急,我知道你要說政兒,可是他讀了這些年書,你可知我為何遲遲不讓他下場?那是不想灰了他的心!赦兒被母親寵壞,如今只知風流快活。”說著他努了努嘴,“那邊的敬兒如今也有三十好幾,也是文不能武不行,好在他媳婦兒是個好的。原本定了張家這門親,也是想上頭念着他家的好,將來赦兒襲爵之時,可照拂一二。沒想到出來那樣的事!好在如今上頭還看顧着張家丫頭,我估摸着待赦兒襲爵之時,絕不可能只是一等將軍。想我賈家一門忠心為國,縱橫沙場,子孫卻沒落如此……”
史氏在賈代善懷裏微微一怔,聽着男人叫着當初為自己取的字,不由臉上微紅眼睛濕潤,那日洞房花燭一夜纏綿,次日賈代善便許了她這個字,雖艷了些到底只是閨房之趣。多久沒有聽到他這樣喚自己,如今兩子皆已經成親。
賈代善覺得自己懷中妻子放軟了身姿,自然知道現下說什麼她都聽得進去,於是立即說道,
“如煙,現今赦兒,政兒皆娶親。我也打算向上頭致仕,趁着這些年我們好好過日子,待到有了孫子,我們也抱一兩個來好生養着。府里的事兒都交給兒媳們吧!”
想着日後和丈夫含飴弄孫好不再自在,史氏只覺眼熱心熱再無不肯答應的。她算是想明白了,哪怕丈夫讓出爵位,將來只要有她在一天,就是這府里的太夫人,誰也越不過她去。這兩年,小兒媳脾氣她自然已經摸清有不妥處之處且都已收拾的差不多了。這大兒媳雖不似小兒媳那般好拿捏,卻也是不怕的。從家而言自己是婆婆,自己站着就沒有她坐着的份兒。從法而論自己有誥命在身的,大兒媳雖是太子妃義妹,到底無品階。之前是自己魯莽了這才丟了大面子,現下被丈夫一點撥,那僅有的半點鬱悶也蕩然無存了。另外……她呵呵一笑,想著兒子洞房花燭居然舍她而去不覺多了幾份笑容。沒有丈夫庇佑的女子,更不足為懼。
賈代善看着史氏如此模樣,不覺心頭暗自叫苦。古人都雲女子成親是第二次投胎,卻不知道這男人娶親遠比投胎重要多。妻兒妻兒,自古這二字就是擺一起的,妻如何兒女自然就是跟樣的。他記得家中老祖母常念叨,家有賢妻男人不遭橫事。當初,自己的祖母和母親可是親如母女,可是到了史氏這裏……罷了罷了,如今這樣,這個媳婦是不可能再退貨了。他多看顧着想來也不會有事。小兒媳不是個省事兒,當初自己病病歪歪的,史氏做主定了這門親,哎……還有,這長子又在鬧個什麼?他眯起眼睛,想起那張酷似自己母親臉孔搖了搖頭。他從未覺得自己母親有半分不妥,可是如今兒子長成那樣,加之那種脾性,何止禍水二字……想着他又感覺頭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