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麾下炙(九)
這太監是個多心的。
他處處替雲詹着想,着想的有些過了頭。
他將這紙條兒攢在手心,藉著上茶的機會,走到雲詹身邊,低聲說了那麼幾句。都是一些不好的話。
雲詹默然不語。
又對這老隨從道:“休要多疑。我待他,就和兄弟一樣,他待我也如是。”
老隨從就悠悠地笑:“王爺,這話兒是不錯。但就怕人生了貪婪之心,那就不好了。”
不錯,在這燕山,人人都稱雲詹一聲大將軍,唯獨這老太監始終稱呼雲詹為王爺。這一聲王爺裏頭,包含了很多的意思。
雲詹繼續不語。
老隨從就笑:“到底王爺還是要提防一點。”
雲詹就試探:“提防什麼呢?到底我是這裏的頭兒。他再強還是要聽從我的。”
老隨從就道:“這理兒是不錯,但老奴聽說,這燕山內外,可有不少人都受那史溪墨的直接調遣。”
這話更是說給雲詹聽的。
雲詹果然心動,獃獃站在窗前,默立了許久。
老隨從又道:“王爺,還是要提防,宜早不宜晚。依老奴看……”
雲詹如雕塑般依舊不動不動。
這個夜晚,雲詹沒有入睡,他失眠了。
想起溪墨日漸趕上的名望,還有秋紋……
就算為了那個女人,他應該自私一點。
史溪墨,對不住了。
劍染歸來,雲詹便決意北伐了。
雲詹令溪墨先行。
劍染反對。
雲詹就問:“先遣隊始終要有的,不是你,就是他。”
劍染就道:“溪墨留後,我帶兵先行。”
“為何?”
雲詹異常不滿。
“因為我擅長先遣,溪墨擅長善後,你這是將我和溪墨的位置調反了。”
劍染並未疑心雲詹的舉措,只是單純覺得,此種安排不當。
雲詹嘴裏冷哼了一聲:“到底這裏是誰說了算?我說行就行。”
“屬下不是這個意思。”
“不要說了,我意已決。不管是先遣還是善後,兩個位置上都需有人。你也不能總是先遣,溪墨也不能總是搞軍隊的管理工作。”
溪墨便過來圓場,這個當口,何必再行生事。
先遣就先遣。
秋紋也是善後的。雲詹一改,秋紋和溪墨的行程就不在一處了。
晚間。
秋紋心事重重,茶飯不思。
“怎麼了?”
如今這桑雲來了,也住在秋紋一處。
“大哥哥,真的要先走么?”
“不錯。”
秋紋有心於溪墨一處,只是不放心歡兒和桑雲。
起初,桑雲來時,秋紋還不好意思,頗不自在。畢竟,她以前史溪墨的丫鬟。且她又未跟着溪墨回江城,只在燕山公開,還是有點私奔的意味。
不料這桑雲一點兒不在乎。
她剛見了秋紋,就捉狹道:“別叫我三姑娘。如今我只叫你嫂子。我也來了燕山,那就將從前的種種都丟掉不問了。其實,我早看出我大哥喜歡你,你們這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了。”
秋紋更羞怯了。
過了好日後,她才和桑雲自在說話了。
那歡兒見了桑雲只比他大二三歲,按着輩分卻又叫桑雲一聲小姑姑,歡兒心裏就不服啊。歡兒和桑雲年紀相若,雖為姑侄,實為朋友。
有了桑雲作伴,歡兒不粘乎秋紋了,也不去找三娘,更不去軍營瞎轉悠了。他改了性子,一天到晚,就像桑雲的跟屁蟲一樣,四處粘着轉。
秋紋莫名地不放心溪墨。
似乎,這一次先遣,她一定要和溪墨一處,不然就有危險。
可她又不放心歡兒和桑雲。
她若是跟着溪墨走了,他倆怎麼辦?
一概請柳大哥照管?
秋紋的心着實矛盾。
還是,一起將歡兒和桑雲帶走了事?
當然,燕山還有留下的人。不如三娘,比如阿福。沒錯,那阿福是嚷嚷着要當兵的。可溪墨思前想後,還是請他留下。為此,三娘生了老大的氣。
溪墨就對他們解釋:“是這麼回事。阿福還是留下為好。”
“這是為什麼?”三娘非常生氣。她認為溪墨此舉,分明就是不給阿福面子,不給她面子。到底,阿福也是給燕山立過功的人。
“阿福留下來,可以照顧燕山的百姓。”
“可是……”
“百姓們不能跟着軍隊走,還是要有人管理。阿福是最合適的。三娘,留下來和打前方,都是一樣的重要。”
溪墨更道:“留下來,和秋紋一起,幫着運糧草。後方不能無人。”
這讓阿福無話可說。
確實,後方也同樣重要。
經過溪墨的解釋,阿福平衡了。溪墨另交待他:還有那十來個會熬藥會包紮的姑娘們,也都要重點保護,一旦重頭部隊上戰場了,這些姑娘就成了急需人才。
三娘就嘆了氣,說道:“懂了,還是你運籌得周全,我們不叨擾你了。”
彼時三娘已經和阿福成親,兩口子異常齊心,幹什麼都是有商有量的。
那秋紋真的不放心溪墨。
散步時,走到一棵樹下,秋紋提出自己不如女扮男裝,帶着歡兒和桑雲,一起加入先遣部隊。
溪墨大搖其頭。
可他看着天邊一輪圓月,突然改了主意。
歡兒是自己認下的兒子。
他已經修書一封,告訴祖母和母親,自己認下了一個孤兒,此兒年七歲,十分淘氣可愛。倘若自己先行,又心繫後方,不如將秋紋桑雲和歡兒都一併送回老家江城,方可放心。
他有這個想法,但不知秋紋是否同意。
趁着散步時候,溪墨緩緩啟口:“歡兒年幼,桑雲也小。我這走了,你照顧他們,也頗辛苦。”
“我不辛苦。”
“秋紋,我是懂你的。怎能不辛苦?我想過了,莫如趁此機會將桑雲和歡兒送回江城。你也跟着去。”
這叫秋紋吃驚。
她搖着頭:“不行。我不能離開燕山,不能離開你。”
“你聽我說……”溪墨扳住她的肩膀,神情鄭重,“你不在我身邊,我會分心。你要跟着我,我更會分心。我知道你很能幹。可是,你還是聽我的為妙,早早返回江城。此一時彼一時,如今我的祖母並不會怎樣為難你。事實上,她很喜歡你。只是因為不了解你的為人,所以才設置了障礙。現在,她只後悔當初薄待了你。”
溪墨的解釋,秋紋半信不信。
“可是,我到底不能回去。”
“不,你必須回去。”
“那這樣,你讓桑雲和歡兒回去,我跟着你,跟着你先遣。”
“不行。”
秋紋不高興了。
“我願意和你在一起。我不願意當縮頭烏龜。”
二人僵持住了,誰也說服不了誰。
夜半時分,溪墨回營房,秋紋返回屋裏,在等下又思索了半個時辰。莫如就聽了溪墨的,先回江城,安頓好了桑雲和歡兒后,再悄悄跟隨溪墨。
此計,只能自己一人知道。
翌日。
秋紋起來煮粥,將溪墨的意思告訴了桑雲。
桑雲搖頭不幹。
“秋紋,我來這裏,就是為了瞧打仗的,這會兒你讓我回去,我怎麼甘心。”
沒見過真正的戰場,桑雲不回。
秋紋就勸:“你哥哥是擔心你出事。”
“這個不用他擔心。”
“可你畢竟年幼,不回刀槍,不會保護自己。這上了戰場,千鈞一髮之際,還得弄幾個人看着你,累不累?”
此話也說到了點子上。
桑雲就托着下巴,面色猶豫:“我來時間也不長,還沒玩夠呢。我還是不要回去,莫如跟着三娘去她的餛飩鋪子如何?”
“你大哥答應你,只要你返回江城,會給你請一位劍術高超的師父,教授於你。”
“真的?”
桑雲眼睛一亮。
“自然是真。此高人輕易不出山,此前也教授過柳大哥。極難請的。”
桑雲就猶豫了。
她嘆了口氣:“大哥哥為了讓我回去,也是煞費苦心啊。”
“歡兒也和你一起。”
“歡兒也回?”
“是啊,歡兒是你大哥哥的乾兒子,也是你的侄兒,這番回去,也就算認親。他和你親,你帶着他,他方不覺得拘束。你若是將歡兒帶好了,你大哥哥只會更高興。以後,想上戰場有的是機會。”
秋紋還在竭力勸誘。
“那……秋紋,你也回去嗎?”
“回啊。你們都回,我也回。”
“不跟着我哥哥打仗?”
“不跟了。我思考了一下,還是返回江城,照顧你們。”
“好。有你陪着,那我才願意,不然,我總是不甘心。”
秋紋將桑雲暫時騙住。
又一日。
溪墨已然在軍中整裝待發,準備屆時一併將秋紋等人送回江城,那雲詹卻又過來與他說話。
“明日就動身?”
“是啊,宜早不宜晚。”
“真捨得丟下秋紋?”
“不然,怎麼辦?”
雲詹就微笑:“如此,還是讓她返回江城為妥。”
“是啊。”
秋紋就在房中收拾回江城的行李。
有人敲門。
進來的不是溪墨。而是雲詹。
雲詹在院子裏坐下,秋紋給他倒茶。
雲詹就道:“你着走了,燕山就冷寂了。”
“只暫時回江城。以後還有來的。”
雲詹就搖頭:“不,以後也不能來了。”
“為何?”
“以後,軍隊只朝前行。久而久之,這燕山只會成為遠郊耕耘之地,存放物資之所,越來越冷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