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比你家亮堂

劉麗的《立體幾何》頁邊角已經起了毛邊，可見被人翻過的次數之多，陳曉雲帶回來的就比較新了，沈鐵軍看着上面的出版社名稱，掀開看了看上面每頁開頭的部分，合上后拍了拍起了毛邊的：“咱們就以這個目標來複習。”

“為什麼？”

突兀的聲音響起，沈鐵軍抬頭看了看，這個時候距離豬肉銷毀事件已經過去了三天，他也算是在知青里露了臉，知道開口說話的人叫做林一周，來自齊省的知青，也就比魔都來的近一點。

前世這傢伙是陳曉雲的追求者，愣是放棄回城的機會，在沈家凹村陪了她三年的存在，這個時候嗆聲出來，自然是在找自己的毛病。

恢復高考的呼聲越來越高，這是陳曉雲從省城帶回來的消息，整個省城裏的人都在聞風而動，四處尋找能夠找到的資料，對於能夠搞來兩套《數理化自學叢書》的存在，沈鐵軍自然是佩服的無以復加，只是不知道什麼原因，魔都版的只有十六冊，獨少了劉麗找來的這本：“曉雲姐，你家是做什麼的？”

陳曉雲面色一白，看了眼其他人，眉間浮現了几絲惱意：“你說這些做什麼？趕快回答林一周的問題！”

“這套叢書的內容太簡單了。”

沈鐵軍碰了個不大不小的釘子，對着陳曉雲也不着惱，心說怪不得她能連着三年都考上，有這麼套書當支撐，考大學那還不是手拿把掐，轉頭看向了林一周道：“知道為什麼簡單的我不複習嗎？”

林一周看到心上人如此挺自己，陡然感到一股熱血直衝腦門，開口道：“因為你都會啊！”

“哈哈…”

昏暗的十五瓦燈泡下，三十來個知青哄堂大笑，看到眾人這麼樂呵，沈鐵軍開口道：“對啊，我都會的東西，自然不會去學習了，我叫這送分題，而這邊的，我大致看了看，裏面的東西有點難度。”

沈鐵軍的話說完，林一周倒是沒了脾氣，人家是今年高中畢業的，代表着是接受了最新的教學課程，比他這樣下鄉兩年的有着更大的說服力，而這也是為什麼請人過來的原因。

發現知青們交頭接耳不知在說什麼，沈鐵軍自顧自的開了口道：“實話說，如果恢復了高考，那麼在座的各位，都是我潛在的對手，諸位當中多一個人被刷下去，那麼我考上大學的機會就更多，但是既然各位邀請我和我姐加入你們的學習小組，我也不介意去幫助你們擠掉其他的知青。”

“大言不慚！”

嗡嗡作響的人中傳來個聲音，刷的將眾人視線吸引了過去，滿臉青春痘的魏凡站起身道：“我知道你是應屆畢業生，但是就不代表你在學習上能夠超過我們。”

沈鐵軍低頭看了看面前的兩摞自習叢書，從拍了拍魔都版的那摞：“你過來，在這裏面找一本，隨便出個題。”

“嘶…”

整齊劃一的倒抽涼氣聲中，魏凡滿臉的豆豆又紅了幾分，快速的從人群里擠到沈鐵軍面前，看着他按住的那一摞，開口道：“真的？！”

微微一笑，沈鐵軍點了點頭：“真的！”

“那好！”

魏凡隨便抽了一本，看了看他轉過身，以背對着沈鐵軍，開口道：“若三角形三角內~三內角成等差~數列，求證~必有一內~角為60°”

“呵呵…”

磕絆的念完題目，人群中響起一陣鬨笑聲，魏凡的老臉又紅了幾分，這不能怪他念的磕磕絆絆，實在是心潮有些澎湃，沒念完就蒙了，這特么的是什麼題？！當年的老師有教過這個嗎？！這道題不是大學才學的？！

沈鐵軍的手指敲了敲桌子，這道題在他看來有點熟悉，應該是在哪個試卷里出現過，開口道：“設三角形三內角分別為α-d，α，α+d，則有（α-d）+α+（α+d）=180°，從而推導出三角形中必有一內角為60°。對嗎？！”

飛快的掀着書，後面沒找到應有的答案，魏凡正心中高速計算着，沈鐵軍的聲音再次響起：“答案沒在後面，而是在每題的解題思路後面，你可以看看。”

依言翻到原題上，魏凡瞬間瞪大了眼睛，轉身放下習題冊走了：“你行！”

落荒而逃的回到位置上，滿臉通紅的魏凡腦海中閃過另一個可能，詫異道：“你不會早就看過這道題了吧？”

“呵呵。”

沈鐵軍咧嘴一笑，再次拍了拍書：“還是這摞，你可以再來找一本出題試試。”

嗡嗡作響的倉庫內靜了下來，幾十道目光聚集在身上，魏凡的老臉頓時紅的發黑，他很想抽自己兩巴掌，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挖坑么，難住了這個傢伙又能怎麼樣？看他年齡也才16歲吧？那就比自己小3歲！

魏凡左右為難，沈鐵軍也不會讓他下不來台，幾十年的生活閱歷，早就磨掉了他年輕人應有的鋒芒，這次如果不是為了帶沈大梅加入這個複習小組，從而享受到難得的電燈資源，也不會這麼鋒芒畢露：“如果沒人反對，那我就謝謝大家對我和我姐的接納了。”

刨去一毛八一個的電燈泡，還有扯到家裏的電線，現在1平方的電線，最便宜也要四毛五一米，再加上閘刀接頭開關啥的，沒有個二三十塊別想置辦下來。

當然，六分錢一度的電費才是大頭，這時的電錶可不是後面的度數表，而是一個大表按照使用的人頭來攤，再加上有人偷電和上面下來的損耗攤派，以前沈鐵軍幹了十幾年電工，對這些套路可不陌生。

倉庫里再次鬧哄哄的交頭接耳，魏凡看着沒人注意，找了個機會到了沈鐵軍旁邊，自來熟的開口道：“小軍，這道題超綱了吧？”

“以你那時候的教學水平來說，是有些超綱了。”

沈鐵軍沒想到他能想明白這個問題，超綱題是指超出了老師教學大綱的題，比如小學一年級學的1+1=2這道題時，你就不能讓小學生去證明巴赫同志的1+1=2，這是數學家才會面對的。

《數理化自學叢書》為什麼那麼吊，這是後世無數學子們所無法想明白的，只有像魏凡這樣的啃過了這套書，再面對着1977年高考試卷時，才有切身的感受。

魏凡點了點頭，他比沈鐵軍大不了多少，學的也是工業基礎知識和農業基礎知識兩本大課，像這套書裏面的內容，絕大多數都沒有聽過，面上的豆豆也沒那麼紅了，兩眼放光的看着桌子上的自習叢書，很快開口道：“那，這一套書，咱們幾十人不好分吧？”

“有什麼不好分的？”

沈鐵軍下意識的反問，理所當然的敲了敲那摞書，開口道：“把所有知青們按照寫字漂亮與否排個順序，讓他們把這套書都抄一遍，然後再交換抄寫，你能懂我的意思嗎？”

“OK！”

憋了句英語，魏凡衝著沈鐵軍豎起了大拇指：“你是這個！”

沈鐵軍笑了笑沒出聲，這原本就是他和沈大梅抄書時的感悟，俗話說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再好的記性那也有忘掉的可能，你寫一遍不光落在了紙上記下來，還順帶着加深了學習記憶，等着這些人把書都抄的差不多時，再集中從頭到尾的學習一遍，那麼面對高考時——這樣目標是不是有點太顯眼了？！

要是這三十多人中有一半考上了大學，這會不會太招搖了？！

這麼一想，沈鐵軍又有些後悔，到時真有人追究起來，自己會不會被那些傳說中的部門關注？！

不能怪沈鐵軍會這麼想，自從設計師拍板要立即恢復高考，各大教育工作者們就快樂並痛苦着，經過長達兩位數運動時間的初高中畢業生，也就是喊着名義上好聽的，根本就沒有接受過系統的課堂訓練。

即使為數不多的佼佼者，大多也只是掌握了《工業基礎知識》和《農業基礎知識》，實際文化水準停留在初一，甚至是高小這個層面。

恢復高考，那就要讓這些人迎接高考，而要迎接高考，就得複習，而複習則就要必須有課本，而現有的課本又不行，新編自然是來不及，各個大學為了工農兵學員補習初高中理化知識的材料，又太簡單。

於是，選來選去的，出版於運動之前的《數理化自學叢書》就冒了尖。

而這套於1963年出版的叢書，其編撰的宗旨，便是讓具有高小文化（六年級）的青年，通過自學，讀懂學好高中數理化基礎知識！

本着詳盡在先、概括在後、通俗到底、易於自學、無師自通的理念而成，這套書幾乎是完美的77級高考複習材料，恢復后的第一次高考的數理化內容，絕大多數都在這套書裏面了。

“沈鐵軍？小四？”

陳曉雲用手在沈鐵軍的眼前晃了晃，發現還沒叫醒這個走神的傢伙，旁邊的劉麗直接伸手推了一下：“想啥呢？”

“啊？”

沈鐵軍回過神，眼前的書已經沒了，看着陳曉雲和劉麗，滿臉茫然：“有事兒？”

精緻的丹鳳眼微眯，陳曉雲悶聲道：“我爸媽在廢品收購站工作，他們聽說要恢復高考後，就提前幫我收集了這套書，嗯，就差小麗那本了。”

“啊？”

沈鐵軍滿臉蒙蔽，下意識道：“你爸媽在廢品收購站——噢，廢品收購站？！”

劉麗指了指旁邊：“還有你妹妹小五也想跟着學習，說是這裏的電燈泡比你家亮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