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散落的生活
今年的南方,彷彿總是這樣陰沉,從初春到未夏,那些不眠不休稀稀落落飄過的雨,幾乎讓人忘了計較白晝與黑夜還有的分別。
如同這個稀鬆平常的黃昏,不知何時,竟從脈脈含情的嬌羞變成面無表情的冷漠,該是忘了芸芸眾生的人們也曾行色匆匆地陪着它明亮又伴過它黯淡,若不是到了索然無味的地步,才要忘了它原來的模樣,儘管,一切不過是順理成章。
可是,這世上有多少的自然而然,也會有多少的愛恨糾纏,有些遺忘,是因為別人的記憶關了閘,自己的心裏才會積着怨,故而,時間都會恣意地刻上每一個人,或刻骨銘心或不着痕迹,驀然回首,都是暗潮洶湧的滄海桑田。
是它忘了,黃昏里的時光,歲月里的黃昏,忘了茫茫凡塵里誰都有誰的自顧不暇,誰都有誰的情非得已,或者,後知後覺——如夏蓮這般:
哼着小曲兒,眼睛不時地瞟向窗外,手裏也不停着,麻利地將碗筷洗涮乾淨,然後擱置在一旁的控水池裏,摘下圍裙的時候,假裝漫不經心地掃視過廚房門口.兒子印子墨還一直倚在那裏,一言不出,只是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稚嫩的小眼神里,那麼祈盼,又透着些許祈求——盼着媽媽的空閑,也求着媽媽的陪伴。
“乖乖聽話哈,快去睡覺!”走近孩子,她微微低頭柔聲說著,“媽媽很快就會回來的!”依據以往的經驗總結,這個時候絕不能過分地給噓寒問暖,不然這小東西又要像牛皮糖一樣粘着,不讓她離開。
“媽媽,外面還在下雨,可不可以不去?”兒子低聲央求道,雖然明白夏蓮的辛苦,但畢竟還只是個九歲的孩子,依然渴望與媽媽溫暖的依偎。雖然知道會是無望,但還是忍不住想要做最後的嘗試。
“是嗎?”夏蓮佯裝着渾然不知的樣子,轉身望向窗外隨風飛揚的雨線,浸着暗沉的天空,霧一樣地將人的心也一起迷離——究竟有多久,已經不曾好好陪過自己的寶貝;還要過多久,才能結束這迫於生計的奔波,給兒子無憂無慮的安居樂業,她無從去想,也無從知道。
因而,常常,她那麼恨自己,恨自己的無能,恨自己的蠢笨,人到中年,竟然顧及不了所有自己在意的,重要的。
“對呀,而且天氣預報說會是小雨轉中雨呢!”孩子忙附和道,且伸出肉肉的小手搭上她的手臂左右搖晃,撒嬌地請求着。
“就一會兒!”顧不得手上的潮濕,她疼惜地捧起兒子的小臉兒,在那肉嘟嘟的臉蛋兒上狠狠地親了下,清脆的響聲連窗外都能聽得到迴響,像她的歉意一樣濃烈,“人少的話,我就打道回府了。”不敢有一天怠慢,不然不知哪一時母子倆的一日三餐都成了最棘手的問題。
“下雨天,怎麼會有人出來買東西嘛!”孩子顯然是失望了。
“所以呀,因為大家都這麼想,我去了才會唯你老娘一家獨大!”不論生活如何對待,她的臉上依然漾着最清澈的笑,那些不盡人意的焦頭爛額,她不想讓年幼的兒子知曉。他的童年,本該無憂無慮。
“吹牛......”孩子賭氣地遞給她一記白眼。
“小子,不信嗎?”將孩子的小臉兒揉捏到五官變形,她挑釁地問道,明明自己心裏也沒底,卻硬要強撐,“如果我今晚生意火爆呢?”
“那這個月的碗我來刷!”
“敬你是條漢子!”輕拍過兒子的頭頂,除了笑,她不知道要怎麼應對,“不許耍賴......”成竹在胸地,似乎人民幣已經在眼前召喚。
“qie,我又不是您......”
“我......我也從來不誆不騙的呀......”她急忙解釋,語氣明顯弱了許多,可能是真的心虛了。
“等你凱旋......”知道夏蓮不易,子墨也不會一味較真,雖然負着氣,卻也明白自己才是媽媽最有力的動力。
“瞧好兒吧,您嘞!”說著,作勢伸手指向子兒子卧室的方向,示意他該早點休息。
“晚安,小夏同志!”雖然不是很情願,可是知道自己睡得沉,也許再見到媽媽時很可能已經是明早起床睜開睡眼的時候,還是早早地道了晚安。
“晚安,我的男子漢!”等兒子入了房間,夏蓮才敢輕輕地抹了下眼角,是什麼東西潤濕了她纖細而粗糙的手指。
孩子的世界,本該是簡潔而絢爛的,淡淡地憂慮,肆意地歡愉,可是她的子墨無論什麼時候再回不去,卻也只能悄悄地,不敢聲張,怕她為難,怕她傷心,她都知道,竟也不敢敞開懷抱安慰他,畢竟生活的繁重催促得她根本沒有時間憫傷。
迅速反鎖好門窗,匆匆拎起兩隻鼓鼓的大編織袋,轉身一步一艱難地挪下樓梯。袋子並不是很重,但是對於身高只有1米55的夏蓮而言,的確有些碩大,都快把她淹沒了。記得許多年前,每每生日的時候,她都會虔誠地許下同一個願望——長高一些,再長高一些,只要5公分就好,可是直到現在都沒遂了心愿。
熟練地將兩隻袋子掛在電瓶車把上,她長長地吁了口氣,終於,可以在騎行的路上歇息片刻。人,隨時隨地都要記得感恩,像她一樣,總在這個時候感謝這個時代科技的進步發明了電驢這種東西,給了多少人便捷。
可是,偶爾的洋洋得意,總是躲不過氣候的陰晴雪雨。等紅燈的間隙,才驟然發現雨絲越來越密,儘管打在身上綿綿軟軟的,彷彿周身裹着溫柔,卻也逃不過濕漉一場的宿命。她,實在是走得匆忙,居然忘了帶上雨具。
身上的瑟瑟微涼,總是難免牽出心底的酥醉,似喜非喜,似怨非怨,想要抽離卻又被牢牢吸附,整顆心猶如排山倒海般地澎湃,卻又找不到渲泄的出口,鯁在喉嚨,不能言喻,只是時隱時現,像路口紅了又綠的信號燈,反反覆復,不曾間斷。
“啊?這紅燈什麼時候變綠的?”等她回過神,再一次亮起的直行的綠燈只剩下6秒,可是下一個綠燈還要再等120秒。說不定這120秒就能搶到一個位置好一點的攤位,又或者會錯過一個買主。
人,總是要全神貫注才好,不然錯過的何止一個路口。
“為什麼等待的時間不能跟通行的時間成正比?”她嘟囔着埋怨道,可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的對等。
着急忙慌地啟動了電瓶車,還未來得及加到最大馬力,身下的電驢便已經不受控制地慢慢傾斜。夏蓮想用雙腳撐住車子,卻是苦於力氣太小,明顯感覺到後車輪被強有力地一點一點傾倒,直到雙手不能把握方向,車子徹底癱在地上,然後,眼看着一個個大大小小的玩具球從張着大嘴的編織帶里迫不及待地魚貫而出,爭先恐後地溜向四面八方,而她無力收拾,只懊喪地站在原地,孑然獨立。
“什麼交通規則,明明就是只給機動車設置的。”她不會開車,也只懂得簡單的行人交通規則,所以有一個問題總是搞不明白,為什麼有些路口行人通過的時間總會允許車輛右拐,那麼行人的安全又怎麼保障,可是自己也是有錯在先的,都是一時失神惹的禍,才會只顧搶行,忘了還有右拐的車輛。
然而,有些對錯,總是暫時來不及理會,迫在眉睫的是要先撿起這散落一地的球兒才行,不然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繼而,球兒滾多遠,她就追多遠,聽不到前後左右刺耳的鳴笛,也忘了來來往往擦身而過的車輛,只想着滾落一地的寶貝不要被壓壞,卻忘記暗夜裏沒有任何防護措施的自己是有多麼危險。可是,漸漸地,漸漸地,她不再奔波,是真的有些狗啃刺蝟,無從下手,望着一地的五顏六色,她只能悵然地蹲在地上。
“好像自己的生活,各種顏色,只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一發不可收拾,各種味道!”她喃喃道,腦子慢慢陷入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