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怦然心動
北境的邊界與馭妖台其實並沒有多遠,此前馭妖師大舉進攻北境,兵臨北境城外,直接給北境城帶來了巨大的的壓力。
所幸長意與紀雲禾陣前降敵,才保住北境安然無恙。而後,待局勢稍定,北境便將自己的邊界往南推了一百里,此時朝廷已無力阻止北境的向南擴張,且沿途百姓竟也都全力支持北境的此次行動。
北境在那之後,在北境城往南一百里的地方,開始建起了自己的邊境城牆,每個一段距離,便設立一個關口,從東向西,一共設了十二個關口。北境一方面擴大了自己的勢力範圍,另一方面也立了先哨,方便佈防,一旦再有敵軍來襲,便也能立即應對起來,不至於直接被攻入北境城中。
而現在,所有人都沒想到,北境剛建立完善的邊防,第一個防的,卻是從南方一擁而上的難民。
順德殺了自己的親弟弟,登機為皇,朝廷文武百官皆成了擺設,所有的人,人人自危。京城亂成一片,下面地方豪強更是趁亂而起,四處搜刮,各方混戰,打得不可開交,偌大的國土上,竟只有荒涼的北境,方能容百姓求生。
紀雲禾帶着人馬來到邊界,率先到的便是在最東邊的關口上,此處難民最多,他們要優先將此處的結界布下。有了結界,北境便可更便捷的放人入境,或者抵禦暴亂。
而邊界關口的情況比紀雲禾想像中還要亂。
紀雲禾與林昊青挑選的人在邊界外打好了結界的樁子之後,她便獨自一人在關口之外的難民堆里走了一圈。
無數的難民擠在關口前,已經搭起了各種各樣的帳篷,相同的是,沒有哪一個帳篷是不破的。
孩子們不知愁,在雜亂無章的帳篷中穿來穿去,猶似還在田野邊上,玩得嘻嘻哈哈。而大人們都愁眉苦臉,不少人患上了病,走在諸多帳篷間,聽到最多的便是咳嗽的聲音。
在關口外走了半天,紀雲禾神色便是極為凝重。
紀雲禾知道,長意對北境能支撐多少人的生活,比誰都更加清楚,每天每個關口允許五百人入內,已經是極限,甚至是超過了些許極限。而光是紀雲禾所在的這個地方,每天趕到此處來的人,最少也有千人以上,一天放五百人入關,根本解決不了難民堆積的問題,這關口外的人,一日比一日多,情況也一日比一日更加複雜。
北境本來採用抽籤的方式,得到紅簽的人便可入北境,卻不想,有人為了爭奪紅簽,大打出手,甚至鬧出人命。還有人偽造紅簽,騙取難民手中僅剩的糧食。更有甚者,竟組成了一個團體,日日前來抽取紅簽,中者卻不入關,反而高價售賣,要金銀,要糧食,甚至還要人的五臟六腑,這群人在末日裏,也要將人血吸食乾淨。
百人千面,萬種人心,看得紀雲禾也忍不住心驚。
“非常局勢,非常手段。”紀雲禾回關內之後,第一天夜裏,只下了一個命令,“誰在這種時候吃人血饅頭,給局勢添亂,抓一個,殺一個,是人是妖是馭妖師,都不放過。”
在邊關第一夜,紀雲禾沒有睡着,她躺在關內簡易的木屋房頂上,看着朗月稀星,一時間卻有些恍惚,不明白為什麼這天下的局勢,忽然就荒唐成了這般模樣。
也不知今夜,長意在北境城內,是否能安然入眠……
她閉上眼,催動印記的力量,想要得知長意的方位,卻忽然間感覺到,印記的另一端,近在咫尺。
紀雲禾猛地睜眼,立即坐起身來,往下一看,便看見了在下方地面,正站着一個銀髮黑袍的人,不是長意,又當是誰?
忽然間見到了自己心中所念之人,她心頭猛地一陣悸動,卻竟有了幾分怦然心動的感覺。
“大尾巴魚……”她呢喃出聲。
下方的長意仰頭看着她,他面色雖然蒼白,鼻尖呼出的氣息也依舊卷出寒冷的白氣,但那雙藍色眼瞳當中的溫暖情意,卻一如三月的暖陽,能令萬物皆復蘇。
“想你了。”長意開口,聲音低沉帶着鮫人才有的誘人磁性,“忍不住。”
六個字,眨眼間,紀雲禾這才知道,原來她的心弦竟然能如此輕而易舉的被撩動。
她一翻身,立即從屋頂上躍了下去,二話沒說,先將長意抱了個滿懷。
肢體的觸碰,心靠着心的距離,懷裏真實的觸感讓兩人都沉醉一般的靜靜閉上了雙眼。
長意的身體寒涼,而紀雲禾的體溫灼熱,一寒一暖之間,互相彌補,互相填滿。
“我當真是變得不像我了。”她在長意懷裏深深吸了一口氣,“以前拼了命的要逃離身邊所有的羈絆,恨不得一人孤獨終老,而今,卻與你分隔不過一日,竟然變得黏人了起來……”
紀雲禾微微推開長意,與他拉開距離,方便自己探看他臉上神色:“長意,你可真是厲害了,竟然讓我開始想要被羈絆了。”
長意點點頭:“那我確實是很厲害。”
紀雲禾笑了起來:“你從來不謙虛。”
“嗯……那個……”旁邊傳來一聲弱弱的呼喚,紀雲禾這才注意到旁邊還站着一個人。瞿曉星一臉尷尬的看着兩人,“我要不要,先迴避一下?”
“你要。”長意直言道:“不過,稍後我還得回去,你別走遠,稍等我片刻。”
瞿曉星當即如獲大赦,立即拔腿跑了。
“你讓瞿曉星送你來的?”
“嗯,不能用術法,我和你保證過。”
紀雲禾聞言,心頭又是一暖,她踮起腳尖,伸出手摸了摸長意的腦袋:“我的大尾巴魚真乖。”
長意唇邊掛着微笑,靜靜的看着她,直到她將手收了回去:“我只能待一會兒,北境城中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
紀雲禾很想勸他注意身體,不要那麼忙,但思及關外的難民還有北境的境況,最終所有的話都在嘴邊轉了一圈,又咽了回去,她握着長意的手,道:“我會儘快處理完邊界的事情。明日,你便別這般跑了。留着這時間,多休息會兒也是好的。”
“能看着你才是好的。”
紀雲禾笑了起來:“大尾巴魚你可真能說情話。”
長意卻一本正經道:“這只是實話而已。”
紀雲禾唇邊掛上了笑,拉住他的手,在朗月之下緩步走着。適時,關外偶聞孩子的哭聲,本來見到長意的喜悅,又稍稍被沖淡了幾分。
長意見她愁眉不展,問道:“邊關的事,不順利?”
紀雲禾搖搖頭:“布結界不是問題,林昊青挑選的人確實非常厲害,能幫我不少,但這些難民……人太多了,累積在邊關,也不是個辦法,每日入關五百人,這數字一出,在關外,背地裏已然快有了一套錢與命的交易,還有春日漸暖,這人群之中互相傳染的疾病……也令人擔憂。”
長意沉吟片刻:“事出突然,放人入關的細則尚未完善,明日,我會優先此事。”
紀雲禾握住長意的手,看着他蒼白的手背,之前的凍傷讓他皮膚還有些發乾,膚色也呈現出不正常的青色。紀雲禾心疼的撫摸他的手背:“可真是辛苦你這大尾巴魚了。”
長意反而是微微勾起了唇角:“我很厲害,不辛苦。”
他話音一落,紀雲禾還沒來得及笑,卻忽聽長意一聲悶哼。
紀雲禾一驚,仰頭望他,只見長意唇邊寒氣更甚,他身體不由自主的微微蜷起,剎那間,好似有冰覆上他的眉目,令他臉上每一根汗毛都結上了霜。
“長意!?”紀雲禾心驚,卻不敢貿貿然的用狐火給他取暖,只得轉頭喊道,“瞿曉星!”
瞿曉星立即從不遠處跑了回來,但見長意這般模樣,又抖抖索索的從懷裏掏出了一瓶葯,拿了兩三粒黑色藥丸出來:“給,空明說他這樣之後,吃這個……”
紀雲禾連忙拿過藥丸,要喂進長意口中,但寒冷令他牙關緊咬,整個人都開始發起了抖來。紀雲禾不再耽誤,自己先將藥丸含進嘴裏,然後踮腳往長意唇邊一湊,以自己的舌尖撬開他的唇齒,以口渡葯,這才讓長意服下藥丸。
藥丸入腹,過了半柱香的時間,長意渾身的顫抖方才稍稍緩了下來。
紀雲禾扶着他,讓他靠着自己,她在面前甩了一團黑色的狐火,火焰的溫度將她烤得鼻尖都出了汗,但便是這樣的溫度,才讓長意臉上的霜雪慢慢化作水珠褪去。
“他怎麼會這樣?空明怎麼說的?”長意閉着眼睛在休息,紀雲禾問旁邊的瞿曉星,但見瞿曉星急得摳頭,她聲色一厲,“老實說,什麼都不準瞞我。”
“就……施術過度……”
“他今日不是沒有施術嗎?”
“是……那是之前……”
“之前不是治好了嗎?”紀雲禾肅容問,“我先前被從京師帶回來的時候昏迷過一日,這一日他都怎麼了?之前洛錦桑與我說他不太好,到底是怎麼不好?”
看着紀雲禾的神色,瞿曉星更加慌亂了,而此時鮫人還昏迷着,瞿曉星終是一咬牙,道:“根源就是施術過度了……鮫人本就修水系術法的,身體裏的寒氣褪不去,就……就慢慢都結成冰了……”
紀雲禾皺眉:“什麼叫都結成冰了?”
“身體裏的血和骨頭……都會慢慢的,都結成冰……”
她愣住,看向自己懷裏的長意。
瞿曉星嘆氣:“是鮫人……無論如何都不讓我們告訴你的……”
“為什麼?”紀雲禾有些失神道,“他……會……會死嗎?”
“會被凍住……”
被凍住?被自己身體中的寒氣凝固了血液,凍僵了骨骼,冰封了皮膚,最終變成一塊冰嗎?就像他當初冰封她的屍身那般,被寒冰徹底封住?
“能怎麼救?”
“空……空明說還不知道……”瞿曉星嘆氣道,“其實今天大家都不讓我帶他來的,但鮫人說……正是因為時間珍貴,所以更不想錯過分毫。他離開北境城時,還吃了葯的,但沒想到……”
紀雲禾一默,她閉上眼,垂在一側的手,也緊緊的攥成了拳。
她怎麼會不懂長意在想什麼,她太懂了,因為時間有了可見的盡頭,所以一切,也都有了另外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