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拘魂

第64章 拘魂

“你且帶路,掌柜婦人可在後堂?”秀緣問道。

“正在後堂,今日晚間便稱困頓,早早便睡下了,我這就叫起來回先生的話。”掌柜是真慌了神了。

“速去速回,時不待人,我在這裏等你。”秀緣說道。

“先生稍等。”掌柜急匆匆衝進了后屋。

“先,先生,請坐。”那跑堂的小伙站在秀緣身邊雙腿直打顫,埋着頭,看都不敢看門外一眼。

“你不用害怕,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若無虧心事,不懼鬼叫門。”秀緣輕聲說道,拿起桌上的茶水自顧喝着。

“可是先生,這是鬼差啊,乾的是索人性命的差事,得罪了他們,今日怕是不能善了了呀。”小伙帶着哭腔答話。

秀緣微微一笑,看來這小伙是見他剛才喝退了鬼差,以為會遭到報復,把他的命一同索了去,活不過今晚了。

“人有人道,鬼有鬼路,你放寬心便是,有我在這裏,你丟不了性命。”秀緣說道。

那小伙自是不敢再說,吞了吞口水立在一旁。

一盞茶功夫,掌柜便領着一名容貌姣好的婦人走了出來。只是那婦人似乎精神恍惚,差點磕到了門廊。

“先生,這便是我家婦人,劉亞芝。”掌柜扶着婦人說道。

“你抬起頭來。”秀緣對劉亞芝說道。

“先生是來救我的嗎?”劉亞芝抬頭看着秀緣。

秀緣眉頭一皺,這劉亞芝看似精神健旺,臉色紅潤,並無將死的癥狀。一般將死之人是面色蒼白,精神萎靡,甚至胡言亂語。

“先生不必勞累了。”劉亞芝卻是出口勸道。

“為何?你可知為何叫你出來?”秀緣問道。

“亞芝知道。”劉亞芝平靜的說道。

“你知道?”秀緣看向掌柜,以為是掌柜告訴了這劉亞芝所謂何事。

“你知道什麼?還不跪下給先生磕頭,你這是哪門子的胡言亂語?”掌柜卻是一通叫罵,恨不能替劉亞芝跪下。

“那你可知道門外正有人在等你?”秀緣也是好奇,這劉亞芝似乎並不驚訝,也不害怕。

“自然知道,之前睡的迷糊,便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便知道自己的時辰到了,所以不等我丈夫進來,便起身梳妝,也好打扮一番。”劉亞芝微笑道。

“你氣色紅潤,精神旺盛,眉心並無死氣,不是陽壽已盡之人。”秀緣斷定說道。

“先生年輕,可能是看錯了,亞芝想與丈夫交代幾句,可否請先生暫移仙步。”劉亞芝微笑道。

秀緣眉頭越皺越深,這劉亞芝的表現極不正常,似乎早就算好了會有今日,淡然自若。

“亞芝,你到底是糊塗還是清醒着?你若再是胡言,就沒有命在了。”掌柜急的大哭。

“先生,亞芝是病糊塗了,萬萬莫怪,我給先生賠不是了。”掌柜跪下磕頭,痛哭出聲。

“你且起來,我問問清楚。”秀緣也是不解。

“先生,亞芝感激先生心慈,但請先生不必再問了,我的時辰不多了。”劉亞芝伸手阻止了秀緣問話,又轉頭想掌柜說道。

“你給我站起來,哭哭啼啼的還是男人嗎?”劉亞芝喝到。

“亞芝……”掌柜的被喝懵了,抬頭疑惑的看着劉亞芝。

“我劉亞芝自嫁給你以來,有三件事對不住你。第一件,便是讓你背了一輩子吃軟飯的辱名,這家酒樓雖全是我家裏出的銀錢,但進進出出都是你在張羅,二十年如一日,我又是個不會事的,幫不到半點的忙,倒是你的累贅;第二件,你母親去世,我正好大病,又是異地他鄉,你分身乏術,兩不能全,終於卻誤生母的喪期,讓你在宗族中抬不起頭來,在族譜中劃掉了你的名字;第三件,…”劉亞芝已是眼眶血紅,強忍淚水,這第三件事還沒交代,身前便是陰風陣陣。

“哪裏來的許多啰嗦,時辰已到,由不得你,魂來!”兩個陰司接引已是闖了進來,勾魂鐮一揮,不待劉亞芝說完話就要索了她的魂魄。

“求大人給我說一句話的時間,來世做牛馬以報!”劉亞芝卻是看得見這兩名鬼差的。見鬼差進來,話沒講完,便跪在了地上,頭磕的碰碰作響,地板都要碎裂開來。

“已經破例給了你時間,修得啰嗦,若是誤了時辰,畜生道都讓你去不得!”接引厲喝,不管劉亞芝哀求,就要拿魂。

“滾!”秀緣一聲爆喝,慢慢起身,看向兩名鬼差,衣衫獵獵,臉色冰冷,一身靈力暴動,震的四周桌椅碰碰作響。

“你想作甚?”那鬼差竟被秀緣氣勢所攝,後退幾步,不敢上前。

“我話沒問完,你敢拿魂?”秀緣冷聲說道。

“之前敬你道教天師,給了你三炷香時限,若非你真敢阻攔陰司拿人?”那鬼差厲喝道。

“莫說你們小小的陰司接引,就是無常來拿人,我話沒問完,也休想動她絲毫!”秀緣手掐咒印,掌心之中雷霆“滋滋”作響,接着袖袍一揮,兩道驚雷轟一聲打在兩名鬼差身上。兩名鬼差揮手阻擋,卻是一觸即潰,碰一聲,齊齊被劈出了門外,酒樓大門被撞的粉碎。

“我再問你一遍,若你還是不答,今日我也只能袖手旁觀了。”秀緣不理會嚇傻的掌柜和身邊的小伙,看向劉亞芝說道。

“先生!求你別問了,亞芝報不了你的恩情!”劉亞芝卻是對着秀緣磕頭,痛哭出聲。

“你如今到了這步田地都不開口,想必這件事與你家掌柜有關吧?”秀緣淡淡說道。

“先生!”劉亞芝卻是拉着秀緣的褲腳,一個勁的搖頭,一臉的哀求。

“與我有關?與,與我有關?先生,此話怎講?是否我能救亞芝性命?”掌柜的一聽秀緣這話,如夢初醒。

“你們二人若是沒死,就給我進來,若是想跑,你們掂量掂量,退了兩層鬼皮,是否能逃出我的手掌?”秀緣往門外喝到。

“天師息怒,還請天師開恩,我等只是奉命行事。”兩名鬼差飄了進來,身形虛幻,顯然傷的不輕。

“若非你們只是奉命,你們認為還有和我說話的機會?”秀緣冷冷撇了一眼兩名鬼差。

“多謝天師饒命!”兩名鬼差不敢造次。

“我且問你們,這劉亞芝是否陽壽已盡?”秀緣問道。

“卻是陽壽已盡。”鬼差回道。

“可有生死薄為證?”秀緣再問。

“我等陰司接引,並無資格查看生死薄。”鬼差回道。

“誰有資格?”秀緣又問。

“無常黑白二使,皆能查看生死薄。”鬼差說道。

“是你們去叫無常前來,還是讓我去請?”秀緣淡淡說道。

“這…請天師稍坐片刻。”其中一隻鬼差化為一陣黑煙消散,另外一名立在旁邊不敢亂動,生怕惹惱了秀緣,一掌把他滅了。平日裏的威風就是鬼差這個名頭保着,今天他們卻是遇見了無懼閻羅的正主,哪裏還敢猖狂?

一盞茶的功夫,兩道黑煙在門外凝聚,之前的鬼差領着一名身穿黑衣人進來。這人頭戴高帽,上書“天下太平”,一身黑衣,臉色漆黑精瘦,身材矮胖,手執哭喪棒,一雙眼睛毫無生氣,正是黑無常。

“不知是哪位天師管我陰司拿人?”黑無常乾癟癟的聲音響起。

“青城山秀緣。”秀緣起身看着黑無常。

“不知天師為何阻我陰司拿人?可有說法?”黑無常冷麵說道。

“八爺!這位天使已經問明緣由,還是阻攔我等拿魂,我等逼於無奈,只能請八爺前來主事了。”那鬼差哭道。

這地府無常黑白二使,白無常人稱“七爺”,黑無常人稱“八爺”。專職緝拿鬼魂,協助賞善罰惡,為冥界部將。

“我只問一事,若是無常應答,我查明此事屬實,便放她的魂魄,隨你們去,若是你們所言非虛,你們誰也拿不走她的魂。”秀緣無懼這地府部將。

“劉亞芝?可是今日命你們所拿之人?”黑無常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劉亞芝問鬼差。

“正是這女子!”鬼差恭謹回道。

“嗯,我已知曉,你所問何事?青城山乃道門正統,與我地府頗有淵源,你且說來看看。”黑無常說道。

“這劉亞芝是否正常陽壽已盡?”秀緣再次詢問。

“劉亞芝陽壽已盡屬實,有生死薄為證。”黑無常說完,伸手一揮,一道黑氣在眾人眼前顯現,化為一張捲軸,展開之後,上書皆是陽人姓名,但都被黑煙籠罩,知友劉亞芝的名字能讓看清。

“這是判官簽發的生死薄詔令,來源生死薄,做不得假!”黑無常說道。

秀緣聞聲細看,之間劉亞芝的名字被黑筆劃了一橫,旁邊有紅筆備註:劉亞芝,陽人,壽七十正終,陽壽有借三十五載,戊戌年卯月子時正刻終。

“是否陽壽已盡?”黑無常問道。

“你年歲多少?”秀緣問劉亞芝。

“先生,亞芝今年三十有五,可是有何問題?”掌柜急忙說道。

“三十五,確實陽壽已盡。”秀緣嘆氣說道。

掌柜一聽這話,身子一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過,她本該享有七十的壽命,為何借了三十五年出去,借給了誰?”秀緣不解問道。

“所借之人,正是這男子。”黑無常一指那掌柜。

“什麼?”秀緣驚呼一聲。

而那劉亞芝卻是面色蒼白,低頭垂坐,嘆氣一聲,看來她是知曉的,只是為何不願明說?

“我,我?”掌柜驚駭的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

“正是!她本該七十而終,三年前便借了三十五年陽壽出去,續命之人,正是你!”黑無常說道。

“敢問無常,這陰司生死薄,可隨意更改?”秀緣問道。

“不可!”黑無常說道。

“那為何能借人陽壽?不怕天譴?”秀緣更是疑惑,這生死薄所書是不可能作假的。

“有人符令陰司,閻羅下旨,判官執筆,自然便可更改。”黑無常說道。

“誰?居然能令陰司改命?”秀緣已經驚訝的木然了。

“這個不是你能知曉的!如何?這人我帶走了!”黑無常說道,哭喪棒直至劉亞芝。

“且慢!”秀緣回過神喝到。

“怎麼?你敢阻我?”黑無常那死灰色的眼睛盯着秀緣。

“事到如今,不是我能阻擋了,只請讓她把話說完,秀緣必當感謝!”秀緣拱手說道。

“好!那你簽了此狀,便是欠我陰司人情,他日必還。”黑無常卻不廢話,伸手一揮,一張捲軸出現在秀緣身前。

秀緣看了之後,咬破手指,滴血作章,算是簽了欠條了。

“你有何要交代的,儘管說罷。”秀緣嘆氣道。

“先生!若有來生,亞芝願為先生胯下馬,耕田牛,守門狗,亞芝無以為報,請受我三拜!”劉亞芝停下哭泣,聲音平靜的看着秀緣,倒頭三拜,聲聲入地。秀緣閉眼,受了她三拜,他受的起!

“亞芝!”掌柜此時已經生無所戀,抓着劉亞芝的手發白。

“你聽我說,我愧對與你,頭兩件事讓你苦了半輩子,第三件事更是讓你要苦一輩子去!”劉亞芝再也忍不住,一行清淚無聲滑落,卻是咬着牙齒把話說完,如若不說,此生便沒有再開口的機會了。

“亞芝!我不苦,有你在,我每天都吃着糖一般的甜,有你在,我每天有用不完的力氣,有你在,我才能睡的香啊……”掌柜哽咽,泣不成聲。

“你我已然半生,我居然沒能為你留下子嗣,我無顏見你,更對不起你家宗祠,那日老神仙一眼便看出你必遭橫禍,死於非命,我虧了你一輩子了,怎麼能見得你橫死身前?我要用我的命,去換你活下去……”劉亞芝捧着掌柜的臉,微微笑着。

說罷,劉亞芝看向黑無常,那黑無常哭喪棒一揮,劉亞芝的魂魄便被收了去。

黑無常帶着兩名鬼差復命而去,只剩下掌柜的抱着劉亞芝的屍體發獃,嘴唇顫抖着,說不出一個字來……

沒過多久,已然五更,天色擦亮了,秀緣嘆氣一聲,起身走出了醉仙樓。

“小子!沒看出來,你倒是個有情義的傢伙啊。”昨日逃單的老頭手裏領着一屜包子,吃的正香。

“老先生?你怎麼還在這裏?”秀緣驚訝道。

“我昨日多貪了一角青竹,出門就醉倒在這酒樓旁邊了,哪知半夜你們喊打喊殺的,吵我一夜沒睡,這不,給你送包子來了,哈哈…”老頭笑眯眯的說道。

“老先生真神仙,醉仙樓的劉亞芝是你救的,也是你害的。”秀緣到如今,如何不明白,這一切都是這老頭搞出來的事情。

“我救人是沒錯,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害人了?”老頭怒道。

“人命天定,自有輪迴,前輩借了劉亞芝的命給她男人,不正是同時害了劉亞芝一條命嗎?”秀緣搖頭說道。

“放屁!老子早早就看出那胖子活不了幾日,還是那劉亞芝來求我續命的,你以為我願意啊?要不是她承諾管我吃喝,我才懶得理會!”老頭怒道。

“如此說來,那日前輩醉卧門前,是早已布好的局了?”秀緣瞬間明白了。

“管我屁事,是那劉亞芝拿她家的好酒灌醉了我,我又管不住嘴,才睡下的嘛!”老頭不承認,一臉無賴相。

“哎!不管是不是前輩所為,但那對伉儷卻是情深,我在生死輪迴之前,也是無可奈何,命由天定。”秀緣嘆道。

“放屁!還命由天定,那你還修的哪門子的道?還天定,地府閻羅都被老子玩的團團轉,我說弄死誰,誰敢讓他長壽?”老頭吹鬍子瞪眼。

“前輩修為高深,心胸闊達,自然能看透人間生死,晚輩修為尚淺,經此一事,倒是明白了許多,可卻仍被生死左右,無法置身局外。”秀緣說道。

“你小小年紀,看透什麼生死?活的這麼老成做甚?我答應救那掌柜的,就是看他手藝好,若是不能讓我滿意,我管他誰生誰死。”老頭沒好氣道。

“前輩,此事已了,我也該回武當了,否則讓我那師弟們等久了,怕是生出是非來。”秀緣微微一笑。

“急什麼?走,我再帶你去個好地方。”老頭不管秀緣掙扎,拉着他就是一通亂跑。

山間密林飛瀑之中,一老一小兩道身影慢悠悠的徜徉在裊繞的霧氣里,不時傳來老頭的大笑之聲,驚起一灘的鳥鶴。

“昨日花開滿樹紅,人間生滅有誰窮?百年大小枯榮事,過眼渾如一夢中。”

悠遠的笑聲越傳越遠,兩道身影,彷彿已經到了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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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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