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來不及說我愛你
林一諾一個人走在路上，她不知道她走了多久，她不知道她走到了哪裏，她想找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好讓眼淚流淌......
直到一個聲音叫她：“一諾，你要去哪裏？”
去哪裏？不知道，她現在還能去哪裏？她抬起淚眼婆娑的臉，看到呂修文出現在她面前......
呂修文那憔悴的面容，那紅紅的眼睛，讓她更加的難過。所以她低下頭，不願去看他，也不願讓他看見，她又哭了......
她又走了很久，不知道走到了哪裏，她看見了很多綠色的盆景，那些盆景都姿態各異地站在那裏，不動，不痛！儀態萬千地向路人展示着它們不一樣的美......
“如果我也長成這個樣子，如果我也長得跟人家不一樣，奇形怪狀！這個世界，會容忍我嗎？會欣賞我嗎？會改變我嗎？如果，人生也有園藝師該有多好，就可以把那些對的都留下來，把那些錯的都修剪掉，誰都不會受傷。如果人生也有一個這樣的園藝師，那該有多好......”
她幽幽的望着呂修文：“聽說，這裏有個寺廟，是可以許願的？”
這裏確實有個寺廟，但是在相反的方向。
他帶她去寺廟，陪她上香。他知道她信佛，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就看見她手上戴着一串佛珠。
院中有棵很大的菩提樹，上面掛着很多祈福的紙條和祝福，一諾用力地搖了搖菩提樹，沒能搖動。
呂修文問她：“你在做什麼？”
“如果我在很絕望的時候，用力地搖，總能搖下來一個希望，看到出路吧？”
“一諾......”他的聲音有點啞了：“蘇珊......不會有事的！”
她坐在那裏，濃濃的夜色籠罩在她身上。這本該歡氣騰騰，充滿喜悅的日子，她卻滿臉悲傷，那遠處升騰、綻放、又隕落的煙火，都抵不過她眼底的淚光......
“是我......拖累了我姐！是我，把你們害成了今天這個樣子......”她的眼淚掉下來，砸在自己的手背上。
新年的鐘聲馬上就要敲響了，她說：“呂修文，我們一起許個願吧！”
他陪她一起許願。
“你許了什麼願？”他問
“我希望我會有很多很多錢！”她說：“如果我有錢，姐姐就不會生病，你也不會每天嘔吐拉肚子，小丁哥也不會一直咳嗽還要忍着......呂修文，你許了什麼願？”
“秘密......”
他第一次，用一種空洞又絕望的眼神看着她：“林一諾，你回家吧！”
她驚訝地抬頭看他，他轉過身去，不看她......
藍波回來了，呂修文找了藍波，他們談了很久，一諾不知道他們談了些什麼，只看見藍波把他的所有東西又搬了回來。
姐姐出院了，姐姐出院的那一天，也就是一諾要離開的那一天，她心裏知道的。
也許，她離開，才是最好的選擇，不是嗎？
僅管，她有千千萬萬個捨不得......
如果知道是錯誤，
你還怕不怕付出？
如果腳下已無路，
走或不走都無助。
曲曲折折的旅途，
回首不知身何處。
選擇了就不必哭，
我依然走我的路。
她把這首小詩，寫在了日記里......
呂修文進來時，給她一個背包，包里裝滿吃的。她不知道，他從哪裏找來的住院費，也不知道，他哪裏來的錢給他買船票。他不說，她也不敢問。
他把幾本書裝在一諾的手提袋裏，又放了一瓶純凈水進去......
一諾看着他那細細長長的手指，那因太瘦而有點彎的背脊，和他那輪廓很深的側臉，忽然鼻子直發酸......
“呂修文，你白色襯衫上的紐扣，我幫你訂好了；你牛仔褲後面破了一個洞，我幫你補好了......”
他的手指僵在那裏，蒼白的臉頰突然紅了起來......
“呂修文，你要答應我一件事，我離開后，你要幫我照顧我姐姐，不能讓人欺負她。”
他低着頭：“好，我答應你！”
他拉過她的手，在她掌心上寫：191——5305185
“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呼這個號碼！”他命令地說：“我給你三個小時的時間，記住它！”
他說完就走了出去。
楊子進來的時候，一諾握着號碼，還呆在那裏......
“阿諾啊，”楊子一雙笑彎彎的眼睛，溫柔的說：“真對不起阿諾，上次是我不好，不該那樣說你姐！我也都是外面聽來的，也沒想過，就信以為真了！你推了我一下，我就開始肚子疼，我就以為......我對不起你阿諾，這些天我一直很內疚，想跟你說聲對不起，又開不了口，眼看着你要離開了，我這心裏還真捨不得！阿諾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諒我吧，好嗎？”
“沒事。”一諾看她一臉真誠：“本來就是誤會一場，你不要放在心上。”
“那你不怪我了？”
“我沒有怪過你。”
“阿諾你真好！”她一把拉過一諾的手。
一諾的手裏有號碼，沒有張開，握着拳頭。
她拉住一諾的另一隻手，說：“我們每天早上一起讀書，一起上課的，這麼多天，看你要走，心裏還真捨不得......”
她這樣一說，一諾也傷感了起來。
“阿諾，你來海南多長時間了？”
“三個多月。”她說，是啊，轉眼間三個月多了，這三個月比她這十七年來學到的東西都要多......
“這三個月的接觸，在這個家裏，你最喜歡誰呀？”
“我都喜歡！”
“都喜歡？不是......”她解釋：“我說的不是朋友，不是哥哥妹妹，是男女之間的......關於愛情......”
“愛情？我不知道，沒想過。”
“你現在想想！你馬上就要離開了，你最不舍的人是誰？你最擔心的、會害怕再也看不到的人，是誰？”
一諾的腦海中突然閃現出呂修文的臉......
“不——！”一諾嚇了一跳，用力地搖頭：“他是姐夫，不可以！”
“什麼？”楊子沒聽明白。
“沒有！”她說，臉燙得像着了火：“沒有誰！”
“沒有誰？你仔細想想，這些日子以來，用心幫助你，照顧你，帶給你幫助和改變的人，沒有嗎？那種特別一點的......”
“特別一點的......帶給我改變的人......”她想了想說：“有，小靖大哥！我剛來的時候，上台唱歌都嚇哭了，現在一點都不會害怕了！這多虧了小靖大哥！”
楊子那彎彎的眼睛，笑意更深了。
蘇珊在外面叫他們：“吃飯了！”
“噢——”一諾應着和楊子走出來，並肩坐在了一起。今天，她第一次覺得，楊子也算是她的家人了。
這是她最後一餐在這個家中吃飯，她望着呂修文，難道，我最不舍的人，最害怕會看不見的人，是你嗎？
小靖從外面跑進來時，楊子突然站了起來，一把拉過小靖，把他按到一諾旁邊坐下，大家都疑惑地看她，她溫柔的說：“剛才我看到阿諾一副傷心的站在那裏，我問她，就要離開了，是不是有什麼人放不下？她說她最不舍的人、最害怕會看不見的人、在她心裏最特別的人，是小靖！這小姑娘不好意思說，原來她心裏一直喜歡的人，是小靖，那我這個做姐的，今天就替她說了！”
小靖的臉一下子紅了，驚訝的看着林一諾。
“你——”一諾看着楊子，又漲紅着臉看着呂修文，他低着頭吃飯，什麼都沒有說。
一諾放下筷子，轉身跑回了房間......
僅管再不舍，離別的時刻還是來到了，她跟自己說：林一諾，你千萬不能哭！你要學會長大！要學會控制眼淚，你千萬不能哭！你一哭，姐姐就會奔潰掉；你一哭，藍波哥哥就會哭；你一哭......說不定，有個人，他心裏會更難過......
要哭，你可以上船以後，一個人哭......
所以，她拚命地忍着......
藍波從脖子上，取下了玉佩，給一諾戴上：“一諾，你路上一定注意安全，記得我跟你說的話！我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給你，這個玉佩，是廟裏念過的，你留個紀念吧！”
一諾點頭，把手上的佛珠取下來，放到藍波手中，她除了這串佛珠以外，也沒有什麼東西可以送給藍波大哥的。
藍波看看她：“一諾，這佛珠......你送給阿修吧，他......”他預言又止：“......更合適！”
是啊，他是一個不吃肉的人，沒有人比他更適合這串佛珠了。而她這樣一個肉食動物，卻戴着佛珠多年，這太搞笑了！
她把佛珠放在呂修文手中：“呂修文......我......”
他低垂着眼，不看她，什麼都不說，自始至終，他一個字都沒再說過......
她不能去看蘇珊的眼睛，她怕自己會控制不住，所以，她轉身，走上了甲板......
“阿諾——”她到蘇珊奔潰的哭喊......
但她不能回頭，淚水滾滾落下，她已經沒有辦法再回頭，她在心裏說：“呂修文，再見......”
上船以後，她驚訝的發現，她的包里除了她最愛吃的雞腿以外，還有那個被她丟進水裏的、那個雪白雪白的、穿着婚紗，像天使一樣的晴天娃娃......
她回到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撥了那個她長那麼大以來，唯一記住的最長的一串數字碼：
191——5305185
電話很快回過來了，她快速的抓起聽筒說：“呂修文，我有事跟你說——”
“我是小靖！”那邊傳來小靖溫柔的聲音：“阿修在忙，讓我給你回個電話......”
“為什麼......呂修文？”林一諾的眼淚掉下來，小靖又說了什麼，她再也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