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沒有為什麼,我就是相信你
撞車一事讓蘇文連着一個星期一瘸一拐地走路,手掌心的傷口依舊隱隱作痛。
蘇文清楚地知道宿舍女生們在她背後紛紛嘲笑她活該,但卻是撞車這件事突然讓蘇文長久以來被陰鬱填滿的腦袋開了竅。
好歹自己曾經差點一步跨進了鬼門關,經歷過生與死的邊緣,蘇文忽然不覺得遭人排擠是件多值得自己在意的事情。與其一直沉溺於同學的孤立與排擠帶給她的沉重與痛苦的心情中,反倒正中了敵視自己惡意中傷自己的人下懷,還不如拋開一切不必要的煩惱,專心致力於為自己未來耕耘。
總有一天她會在所有人面前證明自己,總有一天真相會大白,總有一天她會朝着自己理想的生活並進。而她們,只會依舊停留在原地罷了。
每當悲傷來襲,這個倔強的女孩總得咬咬牙堅持抵抗。
如此想來,那些身處愚昧當中卻不知自己愚昧的同學是多麼可悲?又是多麼不值得她掛心?
愚昧並非愚昧本身,而是身處愚昧卻不自知,反而張牙舞爪顯示她們自以為的獨特個性。
那一撞,撞得蘇文徹底看開了。也因此,她在班級里“巧遇”了由她引起的肇事事件中的受害者,原來他就是那個外省轉校生。
男生和女生在班級過道上碰面,女生睜着一雙懵懂的大眼,視線終於不再渙散,望着男生的目光充滿了驚訝與愧疚。
“蘇文?”男生先開了口,“那個,你現在還好吧?”
“你……還記得我嗎?”男生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淺笑,“我們前兩天撞車了……”
“嗯,我沒事。”蘇文蹙了蹙眉,眼神里滿是愧意,“那天真對不起。”
“這事也不能怪你,意外隨時都會發生的嘛!”男生羞澀一笑,白白凈凈的清秀面容霎時讓蘇文恍惚間好像想起了某個影視明星。
“嗯。”蘇文瞥見男生身後某些女生朝她瞟來的敵視目光,周身不自覺浮現冷漠至極的氣場。唯有用冷漠的外殼包裹住自己,她才能抵禦外界寒冷的侵襲。
緣分是多麼奇妙,那年初三上學期最後一次的期末考,不知蘇文是不是被宿舍女生們的排擠所影響,她頭一次掉落了年級第一的神壇,而那個將她拉下神壇的,竟是眉目清秀笑若春風的季鶴鳴。
永遠年級第一的神話終是被打破,老師們有焦急心切的,有哀婉嘆息的,有立馬轉移注意力的。但好歹學校多出了一個新的第一名,在老師們看來無疑是一件喜事。
同學們紛紛向新來的轉校生投去艷羨欽佩的目光,而女生堆里,多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嘲笑蘇文能力不敵轉校生的看客。在她們眼裏脫離群體生存的蘇文異常心高氣傲,偏偏又是個少言寡語倍受學校老師們器重的三好學生,私底下看不慣蘇文的女生大有人在。這下終於有人將蘇文拉下了年級第一的寶座,最高興的莫過於平日裏私底下對蘇文評頭論足的女生了。
然而事件當事人的蘇文對這一結果卻表現得異常漫不經心,追名逐利向來不是她的所愛,掉下了年級第一的排名無非就是棋逢對手。蘇文對這一結果深信不疑,而她亦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她的學習成績再好也僅限於文西縣這個狹小的區域,假使走到更大的地方,指不定她要被多少人擠下去呢。
生活在逼仄井底的青蛙亦能明白井外天空的遼闊,雖未親眼見識過外界的廣闊,卻飽含衝出井底領略世界之大的期冀與動力。一步一步往上跳,總有一天她能告別同在井底中自得其樂的青蛙群,奮力跳出狹小的井口,去擁抱大世界的遼闊。
努力學習不過是為豐富自己的羽翼,以便飛向更高更廣闊的天空。從懂事開始,蘇文的心裏便一直抱着這一想法並付諸於行動將它實現。
新學期伊始,蘇文與季鶴鳴毫無疑問地成了同桌,甚至在後來的中考中分別取得了縣中考狀元、榜眼的榮耀,成為了當年考上省重點高中博德中學的唯一二人。
很久以後,每當蘇文想起過去那段慘痛的記憶總忍不住唏噓不已,無數次慶幸自己走出了那段陰鬱的迷途。
回憶的絲線輕輕勾勒出那個曾與她陰差陽錯撞車險些發生意外的男生俊秀的眉眼,想起他時,蘇文心底的漣漪總微微泛起。
就如同小說里男女主角狗血而浪漫的相遇,一次意外連接起原本毫無交集的兩人之間的聯繫,誰能說不是緣分牽引?
車廂里空氣有些許悶熱,蘇文的臉頰氤氳起兩道紅暈。看着季鶴鳴笑容溫柔的臉龐,蘇文釋然一般輕輕笑道,“當時和班上女生相處不太好,心情有點糟糕。”
“是這樣嗎,也難怪,不過那也不能在馬路上騎車的時候亂髮呆啊,太危險了。”季鶴鳴笑了笑,忽而彷彿陷入了回憶,“那時候……我聽班上女生說……你……”
“偷東西嗎?”蘇文自嘲地勾起一抹苦笑,眼裏閃過失望的神色,“那你呢,也那樣認為?”
“沒有,”男生嚴肅起來,鄭重說道,“我不信她們說的。”
“為什麼?”蘇文倔強地問道。敏感的自尊心一下把蘇文帶回一年前的那個深秋,所有的尊嚴被他人踩在腳底下凌辱的記憶齊刷刷湧上腦海。
“我不覺得你是她們口中那樣的人。”
我不覺得你是她們口中那樣的人。為什麼當時卻沒有人對她說過這麼簡單的一句話?
“因為當時我學習是除你之外最好的嗎?”
“不是啊,這什麼邏輯啊?學習好又並不代表人品。”季鶴鳴感到十分好笑。
“那是為什麼?”蘇文窮追不捨。
男生眼裏露出寬容的笑意,“哪有為什麼?我就覺得你不是。”
“好吧。”這下蘇文無話可說了,卻還是感恩地說道,“謝謝你。”
“謝來謝去做什麼呢。”男生笑了笑。
女生拉長的視線越過了男生的側影,直直落入了對角線方向車窗外倏忽而過的風景。
“其實……後來……”蘇文頓了頓,視線不再聚集某個焦點,接著說道,“真正的賊被她們抓住了的。”
“啊?”季鶴鳴驚訝地發出聲,“誰啊?”
“就在她們內部之間。”女生側過頭,嘴角閃過一抹苦笑,“其中的某個女生。”
腦海中閃現教學樓前蹲在花壇兩邊瓷磚圍欄上女生們窸窸窣窣的聊天,蘇文曾經路過時偶然間知曉了事情的真相。
“真的是她么?”其中一個女生問道。
汪凌霸道的聲音無比確定,“就是她,我那次親眼看見她一個人在寢室鬼鬼祟祟的。”
無意中聽到女生們的聊天,狀似女生們慣常的閑話,一聽到她們說起“她”,蘇文的心冷不丁地顫抖了一下。最怕的就是無意中撞見女生私底下討論自己甚至說著自己的是非了。
當然,汪凌口中的“她”並非指向蘇文,而當時的蘇文卻着實為那寒心的誤解戰慄了心神。
“後來在麗麗發現自己錢被偷了之後,她第一個指出是蘇文偷的。”汪凌頓了頓,繼續說道,“如果我沒有撞見她鬼鬼祟祟的樣子,我肯定也認為是蘇文偷的。雖然,蘇文現在越來越少出現在寢室了……”
“之後我特別注意她每天的動靜,我發現她經常鬼鬼祟祟的,和我們一起時總找借口溜掉……”汪凌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
“我懷疑……她是藉著我們大家都誤以為蘇文是寢室里的賊這件事,暗地裏手腳不幹凈,回頭再把所有偷盜事件全都賴蘇文頭上……”
“而且……好像當初就是她最先挑唆我們把矛頭指向蘇文的……”汪凌一向叛逆而凌厲的眼神彼時失去了神色,“我們都被她騙了,她這個內賊反倒賊喊抓賊了!……”
女生之間啞然無聲,紛紛為自己內部出了內賊唏噓不已。對待自己人做出的惡事,女生們個個“家醜不可外揚”一般緊閉了嘴。
“我們冤枉蘇文了……”其中一個從頭至尾不吭聲的女生猶疑地看了看汪凌,囁嚅着說道,“那……我們要不要跟蘇文道個歉?”
女生中為首的汪凌一下被問傻了眼,她瞪着她銅鈴般的大眼睛,乾澀地眨了眨眼。驕傲如她,她又怎能向他人低頭認錯?哪怕錯的那個人的確是她自己。
汪凌沒有出聲,對着地面瞪着失去焦距的大眼,其他幾個女生紛紛面面相覷,一個個都上演了一場沉默是金。
“那後來她們向你道歉了嗎?”季鶴鳴心上一震,莫名感受到某種原本不屬於他的苦澀。
“沒有,她們沒有一個人對我說過那句話。”
以為自己早已擺脫了往日灰暗記憶的痛苦,再回首時心中清晰的疼痛告訴她,傷疤即使癒合,再次揭開依舊會展現鮮血淋漓的傷痕。
蘇文低着頭,咬了咬牙,努力睜大眼睛控制住眼眶裏滴溜打轉的淚水。
而那一切小心翼翼的隱藏都被細心的男生看在了眼裏,季鶴鳴轉移開視線不去看她,聲音里極盡溫柔,“過去的事都過去了。其實,就算她們那樣傳播你的謠言,多數人還是不信她們說的話的。”
女生依舊低垂着腦袋,安靜得一語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