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外省轉校生
“還真是你啊?剛大老遠就看到你了,我還不確定。”男生笑道,“難得你還記得我。”
蘇文羞澀地笑了笑,“那當然啦,我們好歹同桌大半年了。”
儘管那麼長時間裏,同桌的兩人交流寥寥無幾。
“一起回家嗎?”
“好啊,”蘇文倍感驚喜,看着男生羞澀一笑,“我知道你也考入了博德,一直想找個機會跟你打聲招呼來着。”
“呵呵,”季鶴鳴微微彎了彎嘴角,眼裏含着笑意,“我就在一班,看見你好多次了呢。”
“是嗎?”蘇文努力搜尋記憶里男生的身影,奈何搜尋無果。
“你前幾天還來過我們班了,我本想跟你打聲招呼的,但你好像很忙的樣子。”
蘇文驀地想起那次去一班幫許樂秋搬東西,恍然大悟般睜大眼睛,“那次確實有點事情。”
隨着放學的人群,蘇文同季鶴鳴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公交站台,站台上早已擠滿同他們一樣穿着藍白校服的學生,人群中嘰嘰喳喳聊着天。
“上了高中,你好像變得開朗許多了啊。”季鶴鳴透過眼鏡詢視女生帶笑的眼睛。
“新生活自然要有些改變了,總不能還像以前那樣吧?”蘇文自嘲般笑了笑。
“你以前確實過於內向了些,”男生摸了摸後腦勺,羞澀一笑,“現在這樣就挺好的。”
蘇文與季鶴鳴之間隔了一個人的距離,季鶴鳴清晰地看到女生臉上綻放的笑臉,那是初三同班時他從未見過的。
“蘇文?”
女生朝聲音來源望去,公交站台右側自行車道上背了把結他倚着自行車一腳踩着行人路駛停欄的人不是宋昱還有誰?
“你還沒走啊?”遠遠地,宋昱望向女生時順帶瞥了眼站在她身旁的季鶴鳴,發現陌生男孩正也向他投去了目光。
“我在等公交呢。”蘇文淺淺笑着回應,仔細看了眼男生背上碩大的結他。
“多注意安全。”男生朝她揮了揮手,看起來既瀟洒又帥氣,“拜拜~”
直到男生的背影在自行車道上遠去,蘇文才怔怔回過神來。
“你朋友?”季鶴鳴笑着問。
“嗯,班上同學。”女生莫名失落起來,腦海里還是宋昱背上那把結他的身影。
她也好想學一門樂器,從小就想了。
擠着擁擠的公交車到達汽車站時,蘇文和季鶴鳴剛好買到了最近一趟迴文西縣的座位票。兩人的座位臨在一起,季鶴鳴很體貼地讓蘇文坐靠窗的座位。
一種異常奇妙的感覺從蘇文心底向四周蔓延,仔細想來,蘇文同季鶴鳴初三同班的大半年裏講過的話加起來也沒有這次巧遇一起回家說得多。
女生微微側過頭偷偷打量男生白凈的臉龐,忽然覺得男生在她記憶里模糊不清的印象卻越發清晰了起來。
“我記得你爸媽在外地呀,你怎麼也要回老家?”蘇文脫口而出便將心中疑惑問了出來。
季鶴鳴無奈地笑了笑,眼裏流露出某種不屬於16歲那個無憂無慮年齡的滄桑,他說:“現在他們在老家了,我爸身體不是很好,在家裏修養。”
“對不起啊,我不知道……”女生微怔,有些語無倫次。
“沒事,這很正常啊。”季鶴鳴笑了笑,語氣很溫柔,“在外漂泊了那麼多年,是時候該回老家了。”
“原來我們都是‘留守兒童’啊,我爸媽現在還在外地漂泊着。”蘇文自嘲地笑了笑,忍不住感慨道。
“等我們長大了就好了,以後生活會更好的。”季鶴鳴眼神晦暗不明,不知是希望還是嘆息。
這一刻,蘇文第一次覺得自己讀懂了與自己同桌半年的大男孩。
那是獨屬於同類惺惺相惜的心有靈犀。
同一世界的人才懂彼此的心情,比起大城市裏從小養尊處優享受着最好的教育最好的資源的人,來自小縣城的蘇文與季鶴鳴更懂得生活的艱辛與不易。家庭讓他們從小歷經貧窮的滋味,他們過早地成熟,過早地擔負起改變家庭命運的重任。
最懂事的小孩往往最不快樂。從小乖巧懂事的蘇文很早便明白這個道理,只是她沒有想到,有一天她竟然遇到了與自己同樣的人。
那個人竟然還是季鶴鳴。
對於季鶴鳴,蘇文最初的印象是初三班主任口中的“外省轉校生”。
至於為什麼是“外省轉校生”,還是臨近中考節點突然轉校而來,很久以後蘇文才從同學閑談中得知大概的原因——男生從小就讀的D省中考乃至高考皆不接收除本省以外的學生考試。於是擁有G省籍貫的少年被命運開了個玩笑一般,被迫回到闊別十多年的本省繼續初中的學業。
當時初三上學期已過去一大半,某天班主任突然領了一個陌生的男孩到他們教室,介紹說“這是新轉來的同學,季鶴鳴”。
課堂上沉迷於做題的蘇文頭也未抬,對這個新來的陌生同學不聞不問,彷彿他只是空氣一般平常。當然,她也忽略了新同學上台做自我介紹時身後的女生群里爆發出窸窸窣窣的討論,想也未多想,蘇文只覺得吵鬧。
在蘇文的小縣城初中學校里,初三時期學校打着“為學生更好更高效學習、衝刺中考”的口號,明目張胆地給學生分了重點班與普通班。從小成績優異的蘇文自然在尖子班之列,甚至從來居於榜首之位,初中幾年無人可代替。未分重點班以前,蘇文待在所謂一視同仁的班級里,其實從初中一年級開始便是隱形的尖子班。
蘇文在小縣城文西縣中學是所有人眼中冷漠疏離的天之驕子,她永遠坐在班主任特意安排的全班最好的位置上。初中班級分為三個大組,每組每排三人為一同桌,蘇文的位置從始至終都在中間大組第二排第一個的位置上,那是獨屬於第一名的寶座。
社會就是那般現實,初中校園亦不例外。起初被班主任安排在中間大組第二排第一個的位置上,兩個同桌從左往右分別是第二、第三名,後座第三排第一個是第四名,以此類推。蘇文對這一顯而易見的發現嗤之以鼻,想不通班主任為何那麼勢利眼只看成績安排座位。當然,那樣的安排對他們好學生來說只有利無害。
班主任的威嚴誰也不敢挑戰,而學生們對這一極不公平的待遇積累出滿心的憤懣,無處發泄,只好瞄準那些被班主任厚待的“好學生們”。憤懣的女同學們背後含沙射影的冷言冷語,蘇文聽得多了,也便不覺得被諷刺是多可悲的事了。真正可悲是只知道抱怨的她們。
最初蘇文只在走向教室後方扔垃圾時與新來的轉校生季鶴鳴擦肩而過,蘇文在班級里一貫迷濛的眼神讓她沒有看清楚男生的臉,只隱約意識到那陌生的模糊臉龐是新轉來的同學。確切地說,所有同學的臉在她眼中都只是一個迷濛的會移動的具象罷了。
面對同學時,下意識地將自己隱藏起來,把同學當作空氣一般無視,蘇文這一習慣更加劇了同學眼中蘇文冷漠自負的形象,蘇文在無數次無意聽到女生們交談時得知這一結果。然而事實上,蘇文倒並不是同學口中的“她太驕傲自負,自命清高”,只有她自己懂得,那只是她逃避的方式而已。
不逃避,心就會受傷。既然沒有找到解決根源問題的方法,她唯有躲避。而她也最擅長躲避。
那些冷漠的,總是惡語中傷人的,一靠近就會把自己刺得滿身疼痛直至汩汩淌血的,為了不受傷,她唯有去躲避。
對於季鶴鳴這個新同學,蘇文起初只知道他被安排在教室後方的空位上,正好填補上了座位的空缺。
第一次的正面接觸源自於初三上學期期末考試前的那一場意外。
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周五下午一放學,蘇文拖到最後一個從學校離開。騎着自行車,她行屍走肉一般走過近三年來熟悉的路段,從縣中心區的學校到蘇文中心區以外的家,騎車一般要花半小時的時間。而必經的路段是一條駛入中心街道的斜坡,過了斜坡再穿過中心街道,拐過幾條街就能到達自己的家。
蘇文怎麼也想不到與季鶴鳴會通過那樣慘痛的方式第一次正面接觸。
蘇文更想不通自己騎車下斜坡時思緒遊離眼神煥然是什麼樣的心態支撐,自己不要命了也別禍害別人好吧?
很久以後蘇文每每想到那件事便這樣自嘲,並再一次拍拍胸口安慰自己,能平安活下去真好。
“你記不記得那時候我們倆撞車的事?”長途汽車上男生笑容很溫柔,聲音在嘈雜的車廂里依舊異常清晰。
窗外的景物一路緩緩駛過,蘇文的臉刷地一紅,“當然記得……呃呃,那次真是對不起你……”
“有什麼對不起值得你過了這麼久還要說的?”季鶴鳴微笑的眼睛裏彷彿夜空裏的辰星,“反倒是你,我們撞車摔倒后,你跟沒事人一樣爬起來,眼神空洞地跟我說了句‘對不起’,轉身就推着車走了……”
“那時候你真是嚇死我了。”
蘇文訕訕地笑了笑,“都怪我下坡時不長眼,光發獃去了……還好我們倆都沒出事,不然我不知道上哪愧疚呢!”
“你那次很痛吧?雖然你看上去跟沒事人似的,推車走時腳卻一瘸一拐……”季鶴鳴想起當時的場景,依舊忍不住唏噓不已。
蘇文彷彿在說著別人的故事,“確實好痛。”
“那次為什麼?”
“嗯?”
“我的意思是,那次你下坡時在發什麼呆啊?搞不好就要出人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