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二十七章 舊事
群山之巔,風回雲散。
着一身紅衣的白君厭正站在青石峰的山巔之上,雙眸淡離的看着她周邊的山巒。
這滿山青翠自身有靈,仙霧繚繞,更顯蔥鬱。
白君厭偏過頭,望着身後久久站立的人兒,若有所思。
微風輕啟,女子如水墨般清黑亮麗的長發在她身後正不斷飄揚着。
仙人之姿!他腦中不由出現了這四個字。
“祁汜見過子衿仙尊。”
在白君厭身後對着行禮的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她們青寅的“庸靈醫”!
這從他嘴中鑽出來的話,饒是讓別人聽見,都定會叫人摸不着頭腦,什麼祁汜?什麼子衿仙尊?
可白君厭卻無絲毫的慌張,她眼神清淡的看着庸靈醫的臉。
她仔細盯着這位“故人”,不由間幾樁上了年頭的舊事慢慢浮現在了她的眼前。
只是頃刻,一抹刺痛便劃過了她的眉宇。
還好,只不過一霎。
她不着痕迹的笑了笑便已然將那抹刺痛藏到了心底深處。
隨即,她仿似漫不經心的瞥了一眼庸靈醫,過了許久朱紅的唇才微微親啟:“好久不見啊,煜。”
久別重逢的語氣連同恍若無人的姿態在女子身上表現的淋漓盡致。
說罷,她眼神略帶玩味的看着庸靈醫。而她這幅樣子在庸靈醫眼中活像一個在人間迷了路的妖孽。
庸靈醫的神情不由變得恍惚,他正了正神思,隨即對着眼前的“白君厭”道:
“煜?想不到大小姐還記得煜。”
這句話,自嘲至極。
也是,他在剛開始聽到這個即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時,庸靈醫的臉上出現了一道裂痕。他自是知曉“白君厭”的稱呼是對他來講的。
不等他沉思,女子空靈浩渺的聲線再次響徹在山巔之間。
“呵,我怎會不記得?當初我可是被你的一碗玉骨花給折磨得生不如死啊。”
白君厭的目光瞅着遠處的山巒,她的這句話看似不甘,其實字字夾雜着哀嘆和悲切。
這老友敘舊一般漫不經心的語氣在庸靈醫聽起來卻如同飲鴆止渴一般使得他的心久久不得平息。
又過了好久庸靈醫才神色暗淡的道:“幾百年了,我早就棄了那味玉骨花。”
話說完,他抬頭迎上了白君厭的目光,他的目光之中夾雜百味,其中的愧疚之情溢於言表。
這番模樣,足以讓任何人都能曉之以情動之以情。
可是白君厭在聽到了庸靈醫的這句話后,一聲嗤笑便緊接其後。
白君厭挑了挑眉,一瞬間又好像成了另外一個人,冷若冰霜,像是一把出了鞘的利劍,對着庸靈醫道:“你怎麼不問問我為何還能出現在這兒?”
庸靈醫看着眼前他們青寅的大小姐,不,準確的來說,他是在看另一個人才對。因為……他眼前的這個人,根本不是“白君厭。”
“自我見赤霄紋現世起,我便已經料到你已經回來了。而且,你就寄居於君厭大小姐的靈海中。”
庸靈醫之所以這樣說,而是因為早在白君厭在與水心比試的時候,水心的那一記水殤破重創了“白君厭”自身的靈魂,從而讓她身體中一直隱藏的另一個靈魂掌管了白君厭的身體。而此時的白君厭也只不過是另一個人的載體,並不是真正的白君厭。
“怎麼?赤霄現,天下亂。憑藉這條預言,你們這些做神仙的難不成又要把我一個女子給趕盡殺絕嗎?”
話語之間,白君厭已是畢露鋒芒,她有些咄咄逼人的看着庸靈醫,目光宛若刀子一般,寸寸剜進庸靈醫的心臟。
“不是……”
庸靈醫顫抖着雙手一步步的退後,嘴中喃喃道。
“不是?那我且問你,為何天上的祁汜仙君會化作一個凡人的模樣下凡待在人間?”
白君厭冷笑道,忽然之間她彷彿又想起了什麼。
“哦,也對,你大可以說成是歷劫!那我再問你,你為何要以庸靈醫的身份在青寅待上十年之久?”
在白君厭的步步緊逼之下,庸靈醫也就是祁汜仙君,在他的腦海中一些陳年舊事如突如其來的暴雨,一幕幕的浮現在他眼前。
他似乎……有好多年,都未曾聽見這個久違的名號了。
而這名號的代價卻來自於那……緋紅的鮮血,已經卷刃的彎刀。
即使時隔多年,他的耳邊彷彿仍有一個女子在他耳邊撕心裂肺的呼喊。
她哀求他,救她……
可是他做了什麼?庸靈醫低下頭去,見自己的雙手已經沾滿了那些揮之不去的血污……這是他的罪,他的夢魘,也是他的在劫難逃的惡果。
他腳下的琉璃瓶還靜靜地躺在地上,如同他手上的鮮血一般污穢不堪。
那琉璃瓶本是仙界最為純凈清貴之物。可是,那瓶子卻在自己手中,變得骯髒……
琉璃瓶,琉璃瓶……
庸靈醫突然打了一個冷顫。
他猛的抬頭,目光所及之處是白君厭妖冶的美眸。可那美眸中好似含了一把淬了毒的匕首,而她的目光也恨不得把他就地凌遲!
他本該是害怕的,可是他的內心告訴他,這是他欠眼前之人的。
她說的對,他本不姓庸。他的真身乃是九天之上清冷尊貴的上仙——祁汜。
而他眼前的這個人,也根本不是青寅的大小姐。
她只是入舍了白君厭的身體。
真正的“她”是曾和祁汜仙君一同升仙的仙友。
這位仙友乃是曾經震撼了整個仙界的一個墮仙。
她叫泓初?,是仙界有名的仙祗。凡人飛升成仙,仙帝都會叫他座下的司命仙君給仙法卓越的神仙賜一個名號。
比如他的——祁汜。
那日封號大典上,芸芸眾仙怎麼也不會想到,他們之中有一位仙友竟然能驚動上古時期的神。這個仙友就是泓初。
萬眾矚目,金光璀璨。
那時,他傻傻的站在她身邊,藉著她的光,見了他此生以來,第一位上神——執掌六界殺生權的御清殿下。
她的名號亦是御清親賜,二字長衿?。
斂回心神,庸靈醫的目光回到白君厭的身上。
“泓初,你該放下了。這世道,滄海桑田,不知已變幻了多少年。而今,你憑藉赤霄重回世間。恐怕這人間又要發生一場大禍……”
白君厭目光凌冽的看着祁汜,忽然她寒若霜花的臉上裂開了一絲狠厲。
“放下?你們口口聲聲關懷眾生,說什麼仙者大義!你們所謂的大義就是挑斷我的筋脈,就是給一個奄奄一息的廢仙一碗玉骨花讓她毒噬全身!祁汜仙君,你們的大義何在?你們還有什麼大義可言!”
聽“白君厭”所言,祁汜的表情仿若痛苦萬分。
他的瞳孔猛然張大,身子忍不住向後跌了幾步。
“不……不是這樣的……”
“不是這樣還能是如何?祁汜啊祁汜,我這幾百年來覺得虛偽至極的便是你們神仙!世人皆言鬼魅魍魎可怕至極,可是你們呢?在我看來,你們比世間最惡毒之物還要噁心!”
…“泓初……”
祁汜喃喃道……
他目光怔怔的盯着泓初的身影越來越遠,他下意識的伸出手,想要牢牢的將視線中的人兒握在手心,可他卻做不到……
是啊,也許是從那碗玉骨花開始,他們之前的情分就斷了。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祁汜忽然仰頭對着天空大笑了幾聲,雖是笑着,可他的臉上卻滿是淚痕。
夕陽下,祁汜仙君的身影越發單薄,看起來頗為蒼涼。
隨即,他捏了一個法訣便上了天。
日後,世間再無庸靈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