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6 歸去來兮82
爆裂的魂珠，未產生一絲聲響，卻如同傲嬌的曇花，於濃稠的白霧間，綻放出清淺而又飄渺的灼世芳華。
然而，堯光卻沒心情欣賞它的死亡之美。
她痴痴地發著呆，痴痴的看着那凋謝的花瓣，漸漸與搖籃划痕中溢出的白霧融合在一起。
堯光僵硬的轉了轉眼珠，身子一偏就要往地上倒去。
幸而一雙結實有力的手臂扶住了她，讓她得以喘一口氣。
逆轉時空的神力她很擅長。曾經，為了找出人類成神的法子，她不知動了多少次手指，讓一切重來。
然而，這裏是搖籃，是整個洪荒的心臟之地，更是混沌與她，最初產生靈識之地。
不要說逆轉時空，就是讓她自絕於此，都無法將散化的魂珠重新收集起來！
女媧，那個被自己忘卻，從未得到自己一絲關愛的孩子，就在她才剛剛知道她的存在的時候，徹底散化而去！
“堯光！”雷獸突然感受到一股濃濃的死氣從堯光身上散發出來，不由緊張的呼喚道，“堯光，沒關係的，我們可以重來。”
濃稠的白霧再次將眼前的一切遮擋起來。雷獸看不清堯光的神色，便伸手去摸她的臉頰。
“怎麼，你以為我會哭？”
乾澀的聲音響起，堯光推開雷獸的攙扶，揮開面前的白霧，雙眼定定地看着被包裹在幽藍色火焰里的簡筆臉。
“混沌，你真是好樣的！
我早該料到你是個睚眥必報的小人。未將那東西從我肚子裏弄掉，你不會善罷甘休。
呵呵……你做了這麼多，甚至用女媧來刺激我，不就是為了讓我產生悔意，再親自將水晶石柱搗毀，讓世界重歸混沌嗎？”
“堯光，事已至此，你應該已經很清楚了，這個世界很糟糕，被我們弄的殘破不堪，只能將其毀滅。”
“然後如同捏泥人似的，重新創造一個新世界？”堯光的聲音聽不出喜怒，不急不緩的，彷彿變回到了那個喪失記憶，無欲無求的自己。
“是的，我們吸取教訓，爭取下次，做得再好一些。”鐵鏽般的聲音不急不緩地說道，像極了語重心長、耐心十足而又門成竹在胸的比輩。
堯光的目光有些放空，全然不顧雷獸在一旁緊張的看着自己，“那時候，我還是我嗎？”
簡筆臉想了想，十分肯定的說道：“只要你毀了水晶石柱，並和我、雷獸老老實實的呆在搖籃里，就一定會等到重生的那一天。
搖籃是洪荒的最核心之地，這裏是最堅不可摧的地方，也是你、我、以致雷獸能夠保留神識，重現於世的唯一可能。
而女媧，你的孩子，亦會再次出現在你的眼前。”
堯光一聽，扶着雷獸的臂膀站起來，偏這頭，幽幽問道：“什麼話都讓你說完了。我何如能信你？
你難道不想吞噬我的神識，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
“你不信，也沒有辦法。”簡筆臉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機會一半一半，你要麼信我，擁有一個可期的未來，要麼固步自封，接受如我一般的下場。”
“如你一般的下場？”
“是啊。”簡筆臉兩條細眉斜斜上挑，嘴角一歪，“原本，在數萬年前的那次天神地魔大戰時，我便想藉機滅世了。
然而，引來天地之火時，我才發現自己的神力根本無法完成這項重任。而天神和地魔的死亡，濃郁的清濁之氣，也並未被我完全吸收，而是飄飄揚揚散落在世界的各個角落。
所以，為了發泄憤懣，我便試圖將你拉回搖籃毀滅。
可更氣憤的事情是，我沒能毀了你，反而讓自己變得面目全非，再出不得搖籃半步！
堯光，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很顯然，他的提問，不會得到任何回應。
不過，他也不在意，徑直說道：“將你的記憶封印，再分裂出妖獸雷獸，我便徹底陷入沉思，思考這其中的緣由。
後來，你們先後走出了搖籃，而我，也才漸漸弄清了關鍵所在。
這世界，清濁之氣恆定不變，從未變多，亦不會減少，它所存在的地方，要麼是莽山大川，江海湖泊，要麼是靈智半開的兇猛妖獸，又或者，是毀天滅地，俯瞰眾生的巍巍天神。
堯光，客觀來說，洪荒已經徹底沒有了存在的意義。這世間所有的生靈都化作清濁之氣進入到了你的體內，而你如果打算復活妖獸，則會讓自己的神力無限減弱，而這個結果，就如同我一樣，到了最後，整個洪荒，將不會有你存在的價值與位置。
那麼，這樣的結果，你也願意接受？”
許久的沉默，濃霧漸漸變得稀薄。而出現這樣的現象，源自於搖籃再次發出了一聲“嗡”鳴聲。
毫無規則形狀可言的大嘴張開，那些白霧便一擁而上，往外面更加廣闊的空間而去。
而搖籃那些肌壁上的划痕，也快速地癒合起來。
不過片刻功夫，待稀薄的白霧徹底散盡，那血紅色的肌理便光滑如舊，不再有被神力肆虐的痕迹。
堯光恢復了一絲清明，緩慢而又堅決地推開雷獸，垂眸問道：“水晶石柱離這裏可不近，你如何讓我在毀了水晶石柱的瞬間，立刻出現在搖籃里？”
天神雖然可以一瞬萬里，但前提是在同一個平面。若是從萬里之外的中域神木山到這不知底的懸崖下，這速度就不好估算了。
“這你不用擔心。”簡筆臉突然飄到了出口處，不知怎樣一番操作，沉悶的“嗡”鳴聲又響了起來。
“你進來的時候不是經過了一處天坑嗎？”
“自然。”
堯光走了過去，外面黑壓壓的，什麼也看不到。
“你只要從那兒往上飛，就到了神木山。”
簡筆臉飄飛到堯光面前，極為認真地看着堯光，“這個世界，我唯一惦念的，便是與你一同重歸混沌。
所以，為了你的孩子，你一定要回來。”
堯光一聽，面色難看到了極至，緊握的雙拳也隱隱地顫抖着。
然，她知道，此刻的混沌，不死不活，她對他，毫無辦法！
於是，緊閉雙眼，她沒有說話，徑直往外飛去。
“堯光！”
雷獸正要緊跟而去，簡筆臉卻擋在它前面。
“你去幹什麼？”
雷獸雙眼一瞪，“我……”
“你就不怕堯光在毀掉水晶石柱的同時，也一併將你給毀了嗎？”
“毀就毀了吧。”雷獸梗着脖子說道：“是我做了對不起堯光的事情，被她殺死，也是我活該。”
簡筆臉見無法阻止雷獸，不由嘆息道：“不得不說，你是我分裂出來，最傻的那一部分，卻也是更得堯光歡心的一個。
每每想到這一點，我都不免有些吃味！”
簡筆臉說到這裏，又搖頭一笑：“不過，這些都不重要。最後勸你一句，如果堯光在外面殺了你，那麼待天地重歸混沌，你的神識便徹底消散。
就算今後這世間再出現一個雷獸，那也不會是你了。”
雷獸深呼一口氣，緊捏着拳頭憤然往外走：“那是以後的事，與我無關！”
…………
按照簡筆臉混沌的路線，堯光果然一個飛身就出現在了神木山，水晶石柱底部。
“原來，竟是這樣！”
堯光感慨了一番這世界的奇妙，便開始對着水晶石柱發起呆來。
就在離開前，她還用神力修補底座裂縫呢，沒想到兜兜轉轉這麼一圈兒，竟然是自己要親自將它給毀了。
“呵呵……”堯光一聲慘笑，對自己莫可奈何的際遇產生了濃濃的嘲諷。
“真是很不甘心呢！”輕輕的撫摸已經矗立六百年之久的水晶石柱，堯光一邊回想自己一生，一邊伸出手指在石柱上劃過。
外面的天色已晚，那個被黑色清濁之氣包裹的月亮，正緩慢的移動着自己的軌跡。
她抬起頭，透過透明的石柱，看向那一輪皎潔的月亮，愈發覺得自己的一生，太過荒謬！
“堯光！”
突然，熟悉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堯光沒有回頭，卻冷笑一聲，“怎麼，他怕我反悔，讓你來監督我？”
“不是的！”
雷獸上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掌心對掌心，一邊極冷，一邊極熱。
冷的，是堯光的手，而熱的，是雷獸的心！
“你？”堯光顫抖着聲音，抬眼看向面前的妖獸，突然不敢置信的問道：“你……”
你什麼？堯光沒有說出口。
但雷獸卻咧開嘴，露出白牙笑了起來，“堯光，我說過，我一直都會跟着你，再也不會與你分開。”
“別說了！”堯光突然推開雷獸，而那隻手卻緊緊的握了起來。
她將拳頭放在自己的胸口，那裏，急速跳動的心臟，是為這一刻的的驚喜，而叫囂吶喊。
“謝謝！”
堯光背對着雷獸擦了擦眼角，好半天才平復下心情。
她突然轉身問道：“你可願意與我離去？”
“願意。”雷獸想也不想便說出了口。
離去？去哪兒？
任何地方！
堯光突然抬手，緊握的那之手也慢慢展開。
平生第一次，堯光對着雷獸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雷獸，你知道九重天之上有什麼嗎？”
雷獸被堯光的笑容所惑，傻傻的停止了思考，傻傻的搖頭，“不知道。”
原本，她已經死了心，要毀了水晶石柱，按照混沌的要求回歸死亡。可是，就在剛剛，雷獸卻將活下去的希望重新帶給她。
她知道，這是一個截然不同的結局。
而雷獸，用一次又一次付出，證明了自己的立場。
她將用餘生，回報它的付出！
她走上前，輕輕吻上它的唇角，“沒關係，我會帶你去看。”
說完，一道極耀眼的光芒，從堯光手裏發出，對着水晶石柱的底座進行了毀滅性的打擊。
“吱吱……咔咔……”
很快，地面開始顫抖起來，天空也陡然下沉。
混亂的清濁之氣開始肆意橫行，令本就受傷的雷獸不堪忍受，東倒西歪的趴在了地上。
“把手給我！”
突然，狂暴的天旋地轉中，堯光的聲音從彼端傳來。
“吱吱……咔咔……”
“轟！”
世界即將毀滅，雷獸循着那聲音，艱難的在颶風中爬行。
整個世界都亂套了，天不再是天，地不再地。
一切原本靜止不動的山川河流，化作了萬千利刃和刀鋒，開始在這狂暴的颶風中肆意揮灑。
“噗！”雷獸的後背，被一道剛進的強風掀開了一道血口，臉上，更是因為各種飛濺物，砸得面目全非。
“堯光！”
遠遠的，它看到那個身穿白袍的女子在朝自己靠近。
然而，又是一道颶風掠過，
兩者之間的距離，再次拉開。
“堯光！”滿臉血水的雷獸有些乏力了，身體已經沒有多少可以支撐的力氣。
可就在它彷徨的那一刻，終於，“走！”
一瞬間的拖拽和上升。
“真好！”
它握住了堯光的手，終於可以放心了
“吱吱……咔咔……”
“轟！”
終於，矗立六百年的水晶石柱傾倒了，天地塌陷，萬物皆化作無數清濁之氣，朝着一個奇黑無比的洞穴匯聚。
簡筆臉在搖籃里感受到了天地劇變，興奮地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
而與無數清濁之氣一同匯聚於黑洞不同，一道亮眼的白光，正逆風而行，朝着九重天之外，更加浩渺的，虛無之地飛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