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風雲初起

一、風雲初起

大武慶元二年,霍府。

秋穹藏藍,寒露濕翠,星子萬里灑遍,冷月如刀。

月上中天,霍繁縷倚坐在窗前,抬首看星河朗朗。

丫鬟秋色夜半醒來,見窗前倩影,便執着燈走來,揉着眼睛道,“大小姐,您怎麼起來了?”

“睡不着。”

見她一直望天,秋色亦抬眼一望,見清夜無塵,星光月色皆如銀,便問,“您在看什麼?”

“看天氣。”霍繁縷聲音清冷。

“那、明日天氣如何?”

“不好。”

秋色一喜,“要下雨嗎?太好了!”笑靨如花。

霍繁縷轉頭一臉無奈,“明日天晴。”

花瞬間蔫了。

明日是大夫人的賞菊宴。

秋色將她拉回床邊,“明日還有一場仗要打呢,大小姐您趕緊睡吧,奴婢在這裏守着您。”

霍繁縷嘆氣,依言躺回床上,卻依舊睜着眼睛。

自她爹娘死後,霍家就對她們姐弟倆不聞不問,昨日突然對弟弟關懷備至,讓他搬出了明照閣,今兒又來了個宴會——

似乎來者不善呢。

————

翌日,天清氣朗,秋花傲霜放,西風送來清冷香。

霍府的賞菊宴,氣氛一片詭異。

霍家大夫人笑盈盈地對着幾個姐兒們嗔道,“你們幾個也是,怎麼光顧着自己玩?七姐兒平日裏出來得少,難得出來一趟,還不趕緊陪着她去!”

幾個女孩子笑容僵硬,“伯母(母親)說的是。”

說歸說,腳卻一動不動。

七姐兒霍繁縷坐在欄杆上,聞言笑着回頭,“姐妹們過來呀!”

她本就生得鮮妍明媚,這一笑更是嬌艷光亮,甜美照人。

卻嚇得霍家幾個女孩子齊齊後退了幾步。

一個道,“你上去。”

“我才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怕她作甚?她還敢打我們不成?”

一群人瞬間沉默,又不是沒被打過……

七姐兒看着乖巧可愛,可從小就是個不吃虧的,之前有二房的長輩壓着倒還好,自從那二位過世之後,她的性子是越發潑辣了。

經常拎着根棍子杵在門口,跟看門的猴子一樣。

被打過幾次之後,幾個兄弟姐妹就都乖了,能不去招惹就不去招惹,反正打不過,還是離遠點好。

“一家人怎麼這樣生分?”大夫人笑着解圍,“來來來,都湊近些,一起玩個遊戲如何?”

一干人等再次沉默。

“好呀!”霍繁縷說著從欄杆上下來,語笑嫣然地走過去,“來玩什麼好?”

霍家姐妹群再次退了幾步。

霍二娘看不下去了,急道,“那小娘們兩隻胳膊加一起都沒我們一隻胳膊粗,還怕打不過她嗎?”

怕!

其餘姐妹都不敢吱聲。

大武以圓潤為美,去街上掃一眼十個有八個是圓乎乎的身材,剩下兩個是餓瘦的窮鬼。

霍家從老到小都是圓潤身材,除了霍繁縷。

霍繁縷瘦得像根竹竿,打人就像打馬球,霍繁縷是那根擊球的竹竿,她們就是那個球。只有竿打球的份兒,哪有球攆竿兒的?

在眾人沉默的時候,霍繁縷已經站到她們身前半丈處。

“要玩什麼呢?”

霍二娘瑟瑟發抖地回,“不如玩曲水流觴吧!”

詩詞遊戲,最是文雅,不怕被打。

霍繁縷笑得極甜,“二姐這話真好笑,霍家誰不知道我不識幾個字?”

霍老夫人不待見二房,哪會捨得出錢給二房的人請先生?倒是她爹爹教過她,不過她爹早逝,霍繁縷也不過學了幾年而已,那幾年能頂什麼用?因此霍家上下都以為二房那倆姐弟大字不識一個。

儘管霍家上下知道的都是錯的。

不過這事霍繁縷很誠心地沒說出來,她是誠心誠意不識字的。

“那玩射覆?”

霍繁縷:“不會。”

“投壺?”

“也不會呢。”

大夫人急道,“那你會什麼?”

“嗯……”霍繁縷托着下巴思忖半天,忽然眼睛一亮,一拳擊在掌上,激動道,“跑步吧!我會跑步!”

眾人:什、什麼?

跑、跑步?

是他們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秋風簌簌,吹得樹葉凌亂,一如眾人凌亂得難以言說的心情。

卻聽旁邊噗嗤一聲笑,一個男人道,“七表妹真是可愛!”

霍繁縷轉頭一看,那是個長相清秀的男人,跟大夫人有些相似,還都是圓滾滾的。

圓滾滾的大夫人熱切地拉着霍繁縷介紹道,“七姐兒,這是你禮表哥。”

她敷衍地維持着笑容和那位禮表哥見禮,接着一眾姐姐妹妹圍了上來,見過禮之後都圍繞着她倆談笑着。

呵呵,霍繁縷大概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她最煩這些把戲,轉身就走。

大夫人急道,“七姐兒你要往哪裏去?”

霍繁縷:“出恭。”

眾人嘴角一抽,暗道,出恭這事兒是能隨便掛在嘴上的么?

大夫人反應更快,“七姐兒你不認識路,讓綠兒帶你過去吧。”

兩三個丫鬟跟着,想走也走不掉,霍繁縷黑着臉出完恭回到宴席上。

見梁禮走上前來,她只禮貌地一微笑便走開,尋了個安靜的角落坐着。

他卻還跟過來,霍繁縷不耐煩得緊,抬起臉,笑容甜似蜜,“禮表哥,我們來比跑步吧!看誰跑得快!”說完撒腿就跑。

梁禮便追了上去。

眼看着要跑到後院了還甩不掉他,霍繁縷黑了臉,見邊上有棵柿子樹,便驚喜地喊,“呀!有柿子!”

說著就上了樹。

梁禮在一旁傻了眼。

“真甜!真好吃!”霍繁縷拿着柿子一邊哧溜哧溜地吸了一大口,一邊滿足地感嘆,“禮表哥,你也嘗嘗呀!”然後舉起剩下的半個柿子猛地戳過去,幾乎要戳到男人的下巴。

梁禮狼狽地往後退了好幾步,正要發脾氣,卻見少女笑呵呵地露出一口粘着柿子汁兒的紅牙,手裏舉着啃過的半個柿子,“禮表哥,你怎麼不吃呀?這柿子可甜了!”

自己吃過的東西還拿給別人吃?!

誰要吃你的口水?

梁禮嫌棄地想着,瞄了眼霍繁縷的紅牙,再掃了眼她衣襟上絮狀紅色的柿子渣和濕紅的水漬,瞬間倒盡了胃口,心頭大罵道,姨母這是什麼眼光?如此粗魯的女子也配為他的妻?送給他做通房他都不要。

他鄙夷地上下打量了眼霍繁縷,然後扯了扯嘴角,矜持地笑道,“禮不愛吃口水……柿子,”一時口誤,他急忙糾正過來,隨後極快地道,“這口水、這柿子還是表妹你吃吧,。對了,禮還有事,就先走了,”

說完好像前面有肉骨頭一樣,追着骨頭跑了。

狗一走霍繁縷立刻就收了臉上痴痴的神色,低下頭看了看那半個柿子,嫌棄地丟了,一旁呆了許久的秋色急忙跑上前來,雙手捧着錦帕送給她。

霍繁縷接過帕子,低首垂眸,輕輕地印着唇邊的水漬。面上瞧着沒甚變化,心頭卻大大鬆了口氣。

那個斯文敗類禽獸不如的東西,總算是走了。

她那位大伯母,可真是“疼愛”她啊,送她這麼一份大禮。說是只有自家人聚在一塊好好玩耍的賞菊宴,卻多請了個她的外甥梁禮。

呵,賞菊宴?

是要賞誰的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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