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園村
永樂十八年,五月艷陽,正是蓮子熟透又最嫩的時候。
李棠兄妹及藍田三人在蓮湖玩了整個下午,若不是快到吃晚飯的時辰了,怕是還要瘋玩,藍田向來是縱着李棠,李棠說一他絕不言二。
不過李玉一向是知輕重的,便拖着不願走的李棠回來了,這會子說笑鬧着進家門,每人手裏捧着幾枝蓮蓬子,那蓮蓬子讓李棠眼饞,藍田便讓人下湖采了一堆來讓她挑。
原想她是要掰來吃上幾個,卻只見她揀了些品樣好的收在一旁,不像是要吃的樣子,不知她又想拿這些來做什麼,這會兒兩人又幫着她捧回家來。
三人高高興興進門,剛跨進院子,遠遠就瞧見前院正廳里坐滿了人。
平日在藥鋪坐診的李大夫,今日也提前回來了,此刻正坐在廳中,李夫人也在,此外還有一男一女和一個少年郎,那一男一女正和李大夫李夫人說笑着,少年則安靜坐在一旁,聽着大人說話。
想是三人進院出的動靜太大,一屋子的人都朝院子裏看了來。
有客來訪,李棠心中暗道糟糕,今日又扮了男裝,此刻懷中抱着一把蓮蓬子,臉上還沾着泥水,這模樣定然又要被爹爹罵不成體統了。
李棠心說乾脆直接跑掉好了,失禮總好過丟臉……就在她抬步轉身欲逃之時,屋裏那少年卻是滿面笑容起身迎了出來。
“棠兒…”
少年掩飾不住的欣喜,李玉和藍田自是不識得那少年,只是叫得這般熟悉,想來李棠是識得,可李棠捧着蓮蓬子傻愣愣地立在原處,卻想不起這少年是何人來!
李棠茫然看着眼前的少年,只覺眉眼間有幾分熟悉,卻是怎也想不起來是誰!
“棠兒這是不識得我了?”
若不是深知男女授受不親,這少年着急得怕是要抓住李棠雙手質問了,如今他們都長大了,自是不允像兒時那般親如兄妹了!
少年難過又失落,但更多的還是藏不住的歡喜,李棠這廂還未想起對方是誰,那邊藍田卻是一臉不悅,抬步上前插到兩人中間,語氣也不甚愉快:
“你是哪一個啊?”
那少年滿心期待卻不曾想被心心念念之人忘卻了,此時又被藍田打斷,竟質問於他,便生惱怒,正欲開口,此時屋裏的大人們卻走了出來,他便只好忍住了。
三人一副狼狽樣,尤其是李棠,打頭陣站在前頭,被客人瞧得一清二楚,李大夫略微尷尬:
“小兒頑劣,讓祁大哥祁嫂子見笑了。”
兩人忙接話:“都是娃娃,還小,好玩一點多聰穎!”兩人心想:在圓村,這李家姑娘什麼性子他們早就知道了,比這更“好看”的時候多了去了,所以一點不驚奇!
“棠兒,不記得了嗎?這是外婆家那邊的宇安哥哥!”開口的是李夫人。
在李棠六七歲的時候,曾經去隔壁鎮的園村,她外婆家長住了一段時日。那時候因為李家特別忙,她又是個頑皮的,抽不開身照顧她,李夫人便將她送到了自己父母那裏。
外公外婆疼她,幾個舅舅舅母們待她也好,她又是這一輩最小的,表哥表姐們也極照顧她,還有村子裏的很多小夥伴,每天可以同他們上山去,多的是清溪鎮沒有的好玩之地,所以她喜歡呆在那裏。
那時李棠在園村已然住了好幾個月,等李大夫再去接人,她卻硬是不肯回家,哭着鬧着不走,李大夫李夫人只得讓她又在園村住了些時日。
後來若不是年底馬上過年了,李大夫不再縱着她,強行將她接回了清溪鎮,怕是她便想一直留在園村了,為此李棠哭鬧了好一陣。
李夫人便哄她,等過完年再送她過去,她才不鬧了,不過李夫人倒是沒有食言,過年之後的確是帶着她去了,只是卻不許她再長住,每回去就是住上三兩日便回。
雖是戀戀不捨,不過孩子那裏拗得過大人,再後來,去的次數便是越來越少,間隔時日也越來越長,再則漸漸地,她也長成了大孩子,便不似從前那樣吵着要去!
園村裡除了李棠外公他們唐姓一族,還有許多雜姓人家,這祁宇安一家便是園村的外姓,那時候李棠天天和一群孩子上山下河的玩,祁宇安也是當中一個,對她極好,摘了果子掐了花給她,捉了蝴蝶捕了魚蝦還給她,只要她喜歡。
每天一群娃子一睜眼跳下床就要往外跑,山上撿菌子挖野菜,下河釣螃蟹捉水鰍,吃朝飯大人要滿山喊,回來剛吃完飯,眨個眼又不見了。
到吃晚飯時又一家家地滿河的喊着尋人,有時候一群娃子呆在一家玩着新得的玩物挪不動腳,就被大人拉在一家吃,常常是今天張家養一群娃,明天趙家盛飯碗不夠。
李棠在園村長住的那大半年,可說是踏遍了園村的每一寸土地,也吃遍了每一戶人家的飯菜,所以即便後來去的少,但是她對園村的懷念,時時都在心中。
上一次去園村已經是四年前了,她也就四年未曾見過祁宇安了,祁宇安跟李玉是一個年頭的,本就大上她幾歲,男娃兒又長得快,這兩年正是祁宇安個子猛竄眉眼長開的時候。
如今又懂事許多,已然是個小大人了,不像李棠還似個孩子樣,所以李棠方才一下子哪裏記得起來,此時聽李夫人一說,便是驚訝不已!。
“啊?你是宇安哥哥?”驚訝之後也是欣喜不已,原本想拉住對方敘舊,奈何雙手卻捧着蓮蓬子伸手不得,卻也虧得她不得伸手,這個年齡,早該避嫌了,哪裏是能隨便與男子挽袖拉手的,怕是要鬧了笑話。
“玉兒棠兒,過來見過祁叔和嬸嬸!”兩孩子一時忘了禮數,李大夫只得從旁提醒。
李玉李棠方才回過神來上前見禮,祁福生和媳婦忙應了孩子,一旁的藍田顯得有些多餘,不過李大夫卻也不曾忘記,抬手迎向藍田:
“這是崇寧的藍公子,玉兒的小友。”不多提半句身份,為藍田着想,也不失親和,便是免了尷尬,藍田雖小,卻是懂得李大夫這份心。
藍田便也上前乖巧見禮,他原也是不必如此,卻這般懂禮,李大夫李夫人便是常日都看在眼裏的。
倒是祁福生夫婦倆,朝這個模樣精緻身着華服的小公子多看了幾眼,藍田雖小,可世家子弟的氣度,那也是普通人一眼就能瞧出區別來。
兩人想着李家何時有這樣闊的親戚朋友,不過李大夫沒多說,他們也就沒多問。
“祁哥祁嫂子,我們進屋坐着吧,孩子們都回來了,我們就開飯了!”開口的是李大夫,說完迎了兩人進屋,李夫人便去廚房盛飯端菜,飯菜早些時候就做好了的,只等着幾個孩子回來。
李棠暫且放下着急和祁宇安敘舊的心,三人抱着蓮蓬子一道去洗手洗臉,之後李棠去廚房幫着李夫人端菜,她雖是頑皮了些,卻不是只知玩樂的,所以爹娘面上常是說教,卻是疼到骨子裏了的。
食不言,是自古訓誡,可那是對小孩子的,大人們該說的還是說,苦了李棠忍住要敘舊的心思,忍不住邊吃飯邊偷看兩眼祁宇安,吃飯也比平時快了許多。
祁宇安也一直拿眼看她,不過一旁還有個人一直看着他倆,除了進門到現在就一直暗自不爽的藍田還能有誰!
好不容易等到所有人都吃好飯,幫着李夫人收了碗碟洗凈,這才得了閑去敘舊。四個大人在廳中喝茶閑聊,四個小的得了允可便跑到街上閑晃。
這個時辰天已經黑了,春溪鎮雖不是繁華熱鬧,但是夜間街邊還是有着許多攤子打着燈籠在做生意,吃的玩的也不少,李棠在前頭給祁宇安講這個好吃那個好玩,李玉和藍田被晾在後頭。
李玉倒是無所謂,可是藍田就不爽了,看着李棠開心的樣子,一旁的祁宇安不時低頭專心聽她講解,適時附和幾句,那眼裏滿滿溢出的笑意簡直是極度礙眼。
藍田在後頭看得咬牙切齒,摺扇都要捏爛了,下腳的步子都比平日重上許多;走着走着,幾人就走到了鎮上那棵,不知道長了幾百年的老槐樹下了。
那兒有一個頭髮已經全白的老奶奶,常年在樹下擺着一張小桌,那桌上擺的都是在廟裏供過的紅繩和桃木小墜子,李棠忙跑上前去:
“夏奶奶,都這麼晚了您還不回去呀!”
看到李棠來了,夏奶奶笑咪咪的說:
“棠兒出來逛街了?今天家裏沒事,我就多坐了會兒,這就要回去了。”
李棠對老人都是特別親近的,夏奶奶就住在李棠家背後那條街,夏奶奶家院子裏有一棵梨樹,有一年小李棠跑到人家院子口站着,正好梨子熟了,一個個金黃黃的掛在上頭,讓人眼饞。
小禮堂仰頭眼巴巴盯着人家樹上的梨子!老人家嘛,看到小孩子自然是歡喜的,看她那副模樣,便坐不住了,非要讓家裏已經當爹的兒子爬上樹去給她摘。
夏家兒子有些不願,欲言又止,拗不過夏奶奶堅持,便爬上去摘了幾個梨子給她,可把小李棠樂壞了,抱着梨子噠噠噠地跑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