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見溫家客
鄭國公那一夜,宿在了東苑邱姨娘房裏。
令人倍感費解的是,魯氏竟沒動邱姨娘一根手指,甚至連句訓斥也不曾有。
事出反常必有妖,蔣姨娘半點沒後悔那一日的選擇。
事實上,她希望鄭國公以後再別來她的屋子,讓她和兩個女兒好好過日子,就是最好的事兒了。
鄭令意也是這般想的,鄭國公每次一來,巧羅就得和她兩個一起宿在偏閣。
巧羅自然不會上床睡,只是抱着被子靠在床邊打盹,半夜還得伺候熱水擦洗,可以說是一夜無眠。
鄭令意很是心疼她。
不過,顯然不是人人都如蔣姨娘母女一般心思。
鍾姨娘的女兒鄭楚楚就很是得意,這個在她眼裏老實木訥的生母,可算是給她爭了口氣。
她知道自己出身不高,可姨娘若是能在爹爹耳邊多吹些枕頭風,說不準這陪嫁也能多一些。
鄭楚楚一邊想着,一邊抬首看着窗外那株光禿禿的樹。
如今秋意將盡,寒冬叩門,可她眉梢唇角卻總是縈繞着淡淡春意。
“四娘,四娘,四娘。”邱姨娘連着叫了三聲,才見鄭楚楚慢吞吞的轉過身來。
“姨娘,怎麼了?”鄭楚楚頗為悠閑的問。
邱姨娘長得有幾分苦相,嘴角像是墜着什麼東西,總也笑不起來。
“你近來怎麼也不打絡子了?光憑我一個人綉荷包,這進項也太少了些。胭脂水粉買的又多,你用的了嗎?”
她伸手去翻檢鄭楚楚的妝匣子,被鄭楚楚給奪了過來,抱在懷裏。
“打什麼絡子呀。等我嫁了人,你還愁沒有錢花嗎?”鄭楚楚捋了捋自己的髮絲,淺笑着說。
一隻冰冷的手放在了鄭楚楚的額上,她不耐的將邱姨娘的手拿開,道:“姨娘,你幹嘛呀!”
“我瞧你不是燒昏了頭吧?你的婆家是夫人挑的,能給你落個什麼好?”邱姨娘拿起針線婁子坐了下來,熟稔的繡起了一個快完活的荷包。
“你還別說,夫人這次還真挺好的,替我相看的那戶人家,真心不錯。”鄭楚楚眼眸里閃着期冀的光。
邱姨娘不大相信,可也盼着鄭楚楚的話是真的,她小心翼翼的問:“哪戶人家呀?”
“溫家。他們家老爺是正奉大夫,官雖比不上爹爹,可家裏中的嫡子很是爭氣,一個是侍講,一個是侍讀,可比五弟那什麼國子監丞的差事清貴多了。”
鄭楚楚如數家珍的樣子,不由得讓邱姨娘疑竇叢生,問:“你這是怎麼知道的?”
鄭楚楚不在意的說:“自然是花了銀子打聽來的。”
“你向誰打聽了?”
邱姨娘的緊緊追問,讓鄭楚楚心裏很不舒服,皺着眉道:“姨娘,你什麼都不懂,何必問那麼多呢?只等我嫁出去了,自然會給你體面的。”
邱姨娘還想再問的時候,鄭楚楚已經很不耐煩的出門了。
她站在原地嘆了口氣,只拿起荷包來綉,一針重重的刺下去,絲線長長的抽出來,像是在泄憤,又像是在恨自己的無能。
溫家的這些事兒,是鄭楚楚讓巧心向外院的譚婆子打聽來的。
這譚婆子手裏捏着一樁子小廝衣裳漿洗的活計,常有在外頭走動,所以消息一貫靈通。
鄭楚楚變賣了幾個首飾,換了銀子讓巧心偷摸給了譚婆子,若沒有銀兩驅使,誰人會替你賣力呢?
鄭楚楚自以為譚婆子是在外院做事的,自己此番舉動也算是隱蔽,定然不會叫魯氏發覺。
豈料譚婆子剛收了她的銀兩,便去魯氏跟前將這事全捅了出來。
外院的人雖不攥在魯氏手裏,但譚婆子有一個閨女,叫做知夏。
知夏是鄭燕如跟前的大丫鬟,親閨女還得靠着內院,譚婆子怎敢不討好魯氏呢?
魯氏睇了一眼譚婆子手裏那十兩銀子,笑道:“這銀子她既給了你,你便收下吧。她讓你打聽的事兒,你也只管去打聽,總不能拿錢不做事兒,那就撿些好的說,那些個不好的,也不必提了。”
譚婆子有些不解其意,三角眼偷摸抬起窺視魯氏神色。
輕蔑、不屑,還有一種期待好戲開場的感覺。
她重新將頭低了下來,恭敬的說:“老奴知道了。”
俏朱見譚婆子走了,湊到魯氏身邊,道:“四小姐也太不自量力了,溫家也是她能肖想的?還有鍾姨娘,真是個賤人坯子!夫人也太寬厚了。”
“雖說是男低娶,女高嫁。可她的眼界也太高了。”魯氏玩弄着手裏的一串珠子,饒有興緻的說:“罷了,再讓她們娘倆開心幾日吧。”
三日後,鄭楚楚迎來了俏朱的口信。
明日溫家夫人攜她家的小姐來國公府上吃茶,請鄭楚楚一道陪着說說話。
鄭楚楚喜不自勝,但又十分不知所措,對邱姨娘道:“姨娘,咱們可還有什麼首飾衣裳?等到了那一日,我總不能還戴這些拿不出手的吧?”
邱姨娘還愣着神,不敢相信魯氏會這麼好心,聽到鄭楚楚不耐煩的又說了一遍,才起身去自己的床褥下邊摸出了一枚簪子。
這簪子是足金足兩的赤金的,通體光滑,只是頂上雕刻着一捧蟠桃。
這枚簪子與邱姨娘往日戴的那種次貨顯然不同。
鄭楚楚先是眼前一亮,隨後又泄氣的說:“姨娘!這樣的老氣,等我過八十大壽的時候戴還差不離!你怎麼不早些拿出來?早些拿出來咱們還可以去外邊重新打一枚。”
邱姨娘摸着簪子,怯怯的說:“這是老爺早些年送我的。”
這簪子這樣的老氣,鄭國公怕是隨便撿了來送邱姨娘的,半點心思也沒有花。
鄭楚楚‘嘖’了一聲,道:“算了,還是我自己想法子吧。”
溫家那一日,來了六位女眷。
除了溫夫人程氏,還有她的妯娌包氏,一位嫡女,以及三個庶女。
魯氏只讓鄭燕如、鄭燕纖和鄭楚楚三人來了。
魯氏見溫家庶女的穿戴和樣貌皆不輸於嫡女,心裏有些膈應,便讓俏朱又叫了鄭秧秧和鄭令意來。
在這年長一批的庶女裏頭,鄭秧秧的樣貌最為出眾。
鄭令意雖說年紀小一些,五官標誌俏麗,便是日日敷着黃粉也難以遮掩。
蔣姨娘沒能講上半句叮囑的話,鄭令意就被俏朱給拽走了。
俏朱的手勁兒很大,鄭令意像個犯人一樣被她拖着走,手腕酸疼不以,俏朱卻還不聽催促,“快些走!”
她心裏十分惱火,只想狠狠甩俏朱幾個耳刮子,但她人小勢弱,只能苦苦忍耐。
眼見快到院門口,俏朱才停了下來,還蹲下身來來替鄭令意整理有些發皺的衣裙,又替她重新束緊了腰帶,這可是破天荒頭一遭。
鄭令意由着她折騰,反正自己在這些人眼中,不過是個物件。
與那安和居正廳的花几上的翡翠如意,又或是牆角擺着的琉璃花樽沒有半點分別。
鄭令意今日梳了個雙丫髻,鬢髮上繞着鵝黃絲緞,看起來實在是十足的稚氣,配一身俏生生的鵝黃長裙,倒也很合適,也會讓人覺得她還是個小孩子罷了。
雖說蔣姨娘日日用黃粉替鄭令意掩飾雪膚,但她眉目本就出色,鼻子小小的,唇瓣有稜有角,加上下巴尖尖。
這底子,如果旁人不是有眼疾的話,都能瞧出是個小美人。
“行了,姐兒就與我進去吧。”俏朱上下打量着鄭令意,又叮囑道:“溫家人若問了什麼,姐兒便好好答。若是沒問,姐兒就不必說話了,免得說多錯多,惹得夫人不快。”
就說話的這會子功夫,丹朱也帶着鄭秧秧來了。
鄭秧秧見只有鄭令意一人在,心下還有些奇怪。
一進門見到溫家不論是嫡女還是庶女容貌皆不錯,這才明白了魯氏的用意。
“這兩位小美人是?”包氏一見她們進來,便放下了茶盞,很有興緻的問。
鄭楚楚的心一下提了起來,有些嫉恨的看着鄭秧秧。
“這是我家老九,還有老十五。”魯氏笑呵呵的說,一派溫和慈祥之態。
鄭秧秧和鄭令意一道向溫家女眷行了禮,又對魯氏行了禮。
魯氏笑道:“快坐吧。”說著,指了指鄭楚楚身邊的兩個空位。
鄭令意年紀還小,很快就被忽略了,對面兩位夫人對着新來的鄭秧秧問東問西。
當問到年齡的時候,鄭楚楚搶着替她答道:“小我三歲呢。”
其實鄭楚楚和鄭秧秧之間,只差了兩歲多幾天。
包氏與溫夫人對視了一眼,趁着端茶盞的功夫悄聲道:“這倒真是太小了些。”
而且九娘身量又纖細,穿着鴨殼青的褂子,苔綠色的褶裙,顯得素凈極了,素凈的都有些單薄了。
還是鄭楚楚身量豐滿些,看着就好生養。
“娘,我想出去玩。”程氏的嫡女反倒是其中年紀最小的,名叫做溫湘芷。
她與鄭令意差不多大,只坐了半個時辰便有些坐不住了,對程氏撒嬌,想要出去玩。
程氏哄了她幾句,就聽魯氏溫和的道:“十五,你陪着溫家姐兒出去玩玩吧。就在院子裏頭,可別走遠了。”
鄭令意從椅子上滑下來,對魯氏一拜,道:“是,夫人。”
程氏順水推舟,道:“那便去吧。可要乖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