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鄭燕纖
魯氏的一聲嘆,打斷了丹朱的思緒,只聽她道:“如今在這府里,她不論是闖了什麼禍,我都能給她瞞得滴水不漏,保管外頭的人聽不見一絲兒風聲。可日後若是嫁了人,憑她這樣冒冒失失的性子,主母的位置坐不坐得穩,還得兩說呢!”
“夫人多慮了,六姐兒還小,你帶在身邊多教兩年就是了。”俏朱滿臉堆笑,道。
“不小了!三娘一嫁,不就是她了嗎?”魯氏皺眉道,全然忘記了還有一個四娘鄭楚楚。
丹朱捋了捋垂在肩側的一縷髮絲,道:“左右有夫人替六姐兒擇郎君呢!大姐兒如今出嫁了,許多地方比在閨中方便些,咱們可早些托她開始尋摸,總能尋摸到一個好的。”
“也只能如此了。”魯氏興緻缺缺的拿起一枚東珠耳鐺放在耳側比劃,道:“鍾姨娘的事兒怎麼樣了?”
“再簡單不過了,她爹媽早就不在了,兄弟早年間到莒南做買賣去了,一直就住在那,沒回來過。她是死是活,沒人在意。”
這事兒明明是丹朱查到的,俏朱卻搶在她前頭說了,丹朱也沒在意,只是瞧了俏朱一眼。
“嗯。”魯氏點了點頭,道:“她那丫頭叫什麼來着?”
“巧娟。”俏朱不假思索的說。
“以後就讓她頂了鍾姨娘的位置,也做‘鍾姨娘’吧。”魯氏漫不經心的說,隨隨便便就定了一個人命運。
丹朱一愣,沒接上話茬,被俏朱捅了一下,才收起臉上呆木的神色,換成一臉恭敬,問:“夫人,這是為何?”
“女兒死了,生母第二日又死了,若有個多嘴多舌愛打聽的,難免傳出些風言風語。不過,也沒關係。這‘鍾姨娘’不過是悲傷過度瘋魔了,如今已經好了。只是身子虛,不適合伺候國公爺,叫她好生養着吧。不必出來伺候了。”
這話輕巧的就像在吩咐晚膳的吃食一般,魯氏一邊說,一邊捏着一隻炭筆,將原本飛揚的長眉改的平緩而柔和。
“娘!娘!”鄭燕纖的聲音從屋外傳進來。
魯氏皺眉掃了俏朱一眼,俏朱連忙去外頭迎她。
“六姐兒,您且消停些吧。夫人心裏還不痛快着呢。”俏朱壓低聲音,飛快的對鄭燕纖道。
鄭燕纖橫了她一眼,撇開她的手,嘟着嘴道:“娘親不痛快什麼?這事兒不都了了嗎?說到底還不是那八娘自己不小心……
“纖兒!”魯氏聽見鄭燕纖如此口無遮攔,急急的起身到門邊斥她,眉毛一邊濃一邊淺,極為可笑。
“哈。”鄭燕纖捂了嘴笑,道:“娘,你這什麼模樣呀?”
她如此沒心沒肺的樣子,叫魯氏心裏氣極,想起自家大女兒如此工於心計,卻還是得在婆家步步為營。
再想到鄭燕纖日後到了婆家的處境,不免又急又氣,伸手便打了鄭燕纖一個耳刮子。
鄭燕纖自有記憶以來就沒被打過,先是懵了一瞬,隨後便大哭起來。
她的模樣最像魯氏,一雙水波粼粼的杏眼,看着最是無辜,一張色如花瓣的嘴,總愛說些甜話。
所以魯氏平日裏也最寵愛她,對她的要求皆是無有不依的。
今日這一巴掌,連魯氏自己也驚着了。丹朱和俏朱趕緊勸着。
魯氏痛心疾首的說:“待你下月過了生辰,便大了一歲。真以為自己還是小孩子嗎?如此胸無城府,口無遮攔,日後如何在婆家立足?”
若是不知道這事兒背後的兩條人命,光聽魯氏這番言辭懇切的話,還真以為她是一派慈母心腸呢。
鄭燕纖先是梗着脖子不肯服輸,后禁不住俏朱和丹朱一個勸一個嚇,終於撲到魯氏懷裏嚎啕大哭起來。
魯氏也跟着賠眼淚,不知道還以為是她們倆受了委屈呢。
“娘,我真的只是推了八娘一把,是她自己摔下去的呀。誰叫她不把那一網蝴蝶給我,這時節蝴蝶可沒幾隻了。”
鄭燕纖抹了抹眼淚,一臉天真之色,沒有半點懊悔和后怕。
“娘知道,那個小賤人自己作死。”魯氏輕輕拍打着鄭燕纖的背,道:“可你也不能就把她留在那兒,總也得先告訴娘一聲。”
“我以為她是裝暈呢!”鄭燕纖鼓了鼓腮幫子,委屈道。
“行了。如今事情也已經了了。你記住,八娘是吃傷了東西,病死的。至於她的姨娘,身子太虛弱了,所以常年在屋子裏養病。”魯氏撫了撫鄭燕纖的髮絲,道。
鄭燕纖對其甜甜一笑,道:“我知道了。娘親,我想要一樣東西。”
魯氏輕輕拍了她一下,寵溺道:“剛闖禍就想討東西?”
“我不是想要娘的東西,我想要九娘種的那叢香雪球。把它移栽到咱們西清園裏頭,可好?”鄭燕纖摟着魯氏的脖子,道。
“我當是什麼事兒呢。”魯氏擰了擰鄭燕纖的臉蛋,道:“丹朱,去辦吧。把那花挪過來,也省的這丫頭成日往那腌臢的院子裏頭跑。”
丹朱領了命令,去院子裏點了伺候花草的兩個丫鬟——侍蘭、侍桂一道去了。
椒園在正院後邊,中間隔着正院丫鬟婆子們的住所,西苑和東苑各在這椒園的西東兩側。
鄭燕回、鄭燕如和鄭燕纖則住在正院西側的意歡閣里,十哥兒鄭容禮和十三哥兒鄭容尚的則住在東側的常祥閣。
意歡閣和常祥閣西牆和東牆後頭,分別就是西清園和東清園。
所以,這平日裏,嫡女們是絕少去椒園的。
鄭燕纖也是無意中聽侍蘭說起,說那椒園裏如今這時節竟還有蝴蝶,這才引得她去。
丹朱沒去東苑尋九娘和蔡姨娘,而是徑直去了椒園挖香雪球。
沒想到在九娘鄭秧秧正拿着花鋤在椒園裏忙活呢。
一般的世家小姐總嫌這事兒污糟,雖愛花,可鮮少有人親自動手打理。
丹朱來的時候,鄭秧秧正小心翼翼的翻動着泥土,拔去雜草,忽聽得身後有人咳嗽,便回過身去。
那是一張額上有微汗的粉白面龐,像那夏日雨後的荷花一般清麗。
鄭秧秧見是丹朱,身後還跟着侍蘭、侍桂,心裏已有了幾分不好的預感。
她緩緩的站起身來,看着對面三人。
“九姐兒在這忙活呢?您算是有福了,日後這叢香雪球挪到了咱們西清院,有的是人伺候,就不勞動您了。”
丹朱雖說是一口一個您,可語氣隨意,並沒半分尊重。
她眼睛往身後一掃,侍蘭、侍桂兩人便上前挪花。
侍蘭和侍桂與九娘一樣,同是愛花惜花之人,私下偶爾也會說上幾句話,算是有些交情。
這叢香雪球九娘當孩子一般照顧,養的極好。
侍蘭和侍桂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比得上她,再加上植物移了地,自會傷根,若是開的不好,又是一樁,麻煩差事!
“九姐兒,對不住了。”侍蘭蹲下挖根時,偷摸說了一句。
鄭秧秧沒有說話,只是偏首望了望那從白如雪,粉如霞的香雪球,對丹朱道:“這叢花的運道如此之好,九娘能看顧些時日,實在是九娘的福氣。”
這阿諛奉承之話,沒有人是不愛聽的。
丹朱笑了笑,道:“九姐兒一貫是個懂事的。今個兒小廚房剩了些桂花糕,等下讓人給蔡姨娘送去。”
“多謝丹朱姐姐。”鄭秧秧垂首一笑,將手裏的花鋤扔到竹簍,拎着便走了。
一碟子剩下的桂花糕,還得要丫鬟來賞,自己算是個什麼小姐!
鄭秧秧嘔心的很,面上卻是雲淡風輕。
‘罷了,一叢香雪球換她們母女的命,也算是筆劃算的買賣。’
鄭秧秧一面想着,一面走着。不知不覺間,已到了東苑門口。
“九姐兒回來了。”巧染正拿着個銅盆立在樹下,樹下的泥土深了一塊,想來是剛潑了髒水在這。
“嗯。”鄭秧秧點了點頭,道:“姨娘好些了嗎?”
“好些了。”巧染跟着九娘進了東苑。
蔡姨娘自從那回在太陽底下暴晒失了孩子之後,身子就大不如前了。每日強撐着去給魯氏請安后,回來便只能躺在床上了。
鄭秧秧進屋便喊了一聲,“姨娘。”
“誒。”蔡姨娘有氣無力的應了一聲。
鄭秧秧心疼的看着她蒼白無血色的面容,接過巧染遞過來的紅糖生薑水,餵了一勺給蔡姨娘。
剛餵了小半碗,丹朱賞的桂花糕便到了,由安和居的一個小丫鬟送來的。
“好好的,賞你這個做什麼?”蔡姨娘許久不吃這些糕點了,十分高興的咬了半口,細細咀嚼着。
鄭秧秧見蔡姨娘高興,心裏也舒坦了些,道:“要了我那叢香雪球,便補我一碟子桂花糕。”
蔡姨娘知道鄭秧秧有多寶貝那從香雪球,聞言也吃不下桂花糕了,細長寡淡的眉毛深深的蹙着。
“姨娘,你別這樣,那叢香雪球也算是派了大用場了,不虧。”鄭秧秧起身掩上了房門,對蔡姨娘道。
“什麼用處?”蔡姨娘不解道。
鄭秧秧在蔡姨娘耳畔輕語幾句,蔡姨娘驚道:“六姑娘是你設計來椒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