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一章 十年一夢

第三百八十一章 十年一夢

木盆盪開池面上的浮萍,兩尾昏頭昏腦的小魚兒被裝了進來,還不知自己已經換了天地。

“喏,這些雜魚兒好養活,肯定不會像那些金魚兒一樣三天兩頭死一尾。”芋兒對兩個梳着總角的小娃道。

這兩個娃娃是一對龍鳳胎,姐姐穿藍,叫淼兒,弟弟穿碧,叫凡兒。

兩個娃娃身量一般高,長得卻不是很像,女孩有一雙鬼靈精的大眼,笑起來各缺左右一顆門牙。

男孩卻是細細嫩嫩的臉蛋,五官平平,看起來也很順眼。

“有點丑。”淼兒有些嫌棄的說,踮着腳尖往池子裏張望着,被芋兒一指頭給戳了回去。

“離水遠點!”芋兒身子一橫,擋在兩個娃娃身前,撇撇嘴,又道:“哪丑了?那些腦袋鼓鼓囊囊的大頭金魚兒就好看了?”

凡兒倒是瞧出這些伶俐小魚兒的趣兒來,道:“姐姐不要,那我要了。”

“誰說我不要!?”淼兒又不依了。

“池子裏多得是,爭什麼呀?”

芋兒讓家中的一個幫工拿了細眼的網子來,兩網打來了十幾條,在水缸蓮葉里鑽來鑽去。

淼兒和凡兒站在水缸邊上,淼兒折了支柳葉兒去撥弄魚,凡兒倒是收着手,只搭着缸沿邊瞧着姐姐動作。

小院兒的房門一開,一個婦人推了推自己的鬢髮,午覺睡醒,只覺得有些松垮了,這院裏沒有外人,她索性就鬆了頭髮,麻利的編起辮子來,一邊將辮子挽起來,一邊朝着兩個孩子走去。

“姐,你醒了?”芋兒打了個呵欠,道:“那我可去睡了,學堂里什麼時候開課?那些人什麼時候能不去鬧安先生的女學了?”

鄭雙雙將包頭布紮好,清清爽爽的藍花棉布,襯着她一身乾乾淨淨的藕色衣衫,在夏日裏格外的叫人心神一盪。

鄭雙雙將手搭在兩個孩子的肩頭,對芋兒笑道:“你姐夫去給安先生出主意了,想來也就在這幾日。”

芋兒點點頭,打着呵欠嘟囔道:“真是無聊,姑娘上學堂怎麼了?”

這南邊的小鎮多少還是古板的,安先生原是此地的一個秀才之女,因着家中父母體弱多病,弟妹又多,所以一直沒有嫁。

安先生雖為女子,才學卻比她父親還要出眾些,鄭雙雙與她投緣,資助她開了一間學堂,她與他父親分別授課,凡兒和淼兒都在學堂里念書。

這幾日也不知是誰在背後挑撥了,鎮上族老原本是看好這件事的,此番卻冒出些說法來,說女子開學堂到底是不妥,要安先生關了女學堂,只留男學堂。

鄭雙雙給安先生撐腰,既要關女學堂,那男學堂也不必開了,這十里八鄉的,再找不到比這還省錢的學堂了,幾乎是在做善事。

學堂一關,淼兒不是去外頭尋小夥伴們瘋玩,就是拘在家中鬧得芋兒不安生。

凡兒倒是個老成的性子,每日不過看書罷了。

前些日子下了大雨,河流池塘的水又濁又滿,好些膽大的孩子攔了小泥壩子捉魚,上游水勢一大,險些栽進去兩個,還是鄭雙雙的男人一腳一個給提了上來,前個養好了身子,被爹娘帶着來給他們家道謝。

鄭雙雙擔心他們去玩水,就不許他們出門,就這麼幾日,芋兒眼見就瘦了下去。

“姐,咱們晚上吃什麼?我可得好好補補了。”一腳都踩進自己屋門了,芋兒又轉身問。

“每日就知道吃!你也該斂斂身段嫁人了!”一個男子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兩個孩子喊着‘爹’就跑了過去。

芋兒‘哼’了一聲,並不理會。

淼兒甜甜的喊着爹,拿了他手上的豬油糖就跑。

凡兒嘆了口氣,只看着仰首一笑,毫不意外從他爹藏在背後的手裏也拿到了一包糖。

男人如今換了布衣裝束,看起來就像個高大些的尋常人,只是悍氣了一些。

許多年前,沈規忽然的出現在小院裏,他躺在鄭雙雙慣常躺着的那張躺椅上,正吃她留在灶上的半塊烙餅,身上傷處半新不舊,有些還敷着葯,腿上還打着繃帶,不知是誰這樣的神通廣大,將他一個傷者這樣悄無聲息的送了進來,甚至給他編好了一個身份。

看到她時,他的眼眸燦若星海,讓鄭雙雙只覺得身在夢中。

如今,一場大夢近十年,連孩子都長這麼大了。

兩人改名換姓,取了個極為土氣的名字,一個叫雙娘,一個叫山郎。中文吧

沈規的傷處自然已經好全,只是留下了溝溝壑壑,難以淡去的疤痕,如此炎夏,在家中他也從不裸着上身,只怕嚇着兩個孩子,也怕他們多嘴一問。

雖然沈規手上財帛豐厚,本可不必拘在這樣的小地方過日子,可鄭雙雙要留在這裏,他便也留下,安靜簡單的日子過久了,自有其的一番滋味。

“回來了。”鄭雙雙朝他走了過去,一間小小院子,腳下踩過幾塊紋路碎裂的磚石。

他站在院子的那一頭對她笑,孩子們的笑聲在耳邊,這短短的幾步路,好像在這庭院裏穿越了十年的時光。

……………

南邊小鎮的夏天比京城要更加炎熱一些,不過對於醬生來說,夏天總是難熬的。

一到夏天,他身上的衣服總像是從水裏扒出來的一樣,黏答答的,偏又像了他爹,素來要爽利,不肯將就,時常見他明明午後還要外出,中午卻硬要換過一身,沐浴一番。

他院裏專門搭了一間浴室,平整的石頭鋪地,中間高四邊低,還做了溝渠通到屋外頭去。

一聽這屋裏嘩啦嘩啦的水聲響,醬生院裏伺候的人就知道,小少爺又沐浴了。

他夏天洗澡倒也不費勁,兩桶涼水就行,澆下去什麼燥熱火氣都沒了,反正是在自己院裏,他腦袋上頂着條帕子看不見路,也能穩穩噹噹的邁出門檻。

只是今日好像撞上了個人,醬生聽見對方輕呼了一聲,是小五兒。

“你怎麼來了?”醬生抱歉的一笑,對小五兒道。

小五兒閃着眼睛覷了他一下,她的眼神總是這樣含羞帶怯的,醬生以為她從來就是這麼個性子,沒想過是獨對自己不同。

“姐兒今日跟灶上新學着做了芙蓉糕,知道哥兒您回來了,要奴婢給您送新鮮的嘗一嘗。”

她輕聲細語的說,像是怕驚飛了荷花尖尖上的一隻蜻蜓。

醬生掀了蓋子,見着碟上墊着一方綉着芙蓉的帕子,帕子上盛着幾塊粉玉一般的小糕點。

“這丫頭,什麼時候還弄起這些小情小趣了。”醬生指的是那塊帕子,小五兒微微垂了眸子,藏住一點不可見人的心思。

糕點做成芙蓉樣子,醬生就直接伸手拿了一塊吃,糕點裏頭是蜜糖蓮蓉餡的,難怪叫做芙蓉糕,是貌也芙蓉,餡也芙蓉。

他吃着糕點,嘴角抿起來笑,右嘴邊上有一道淺淺的小凹。

這不是生來就有的,是前些年他不知怎麼的弄傷了自己,雖沒留下疤痕,但卻留下了這一道一笑就會露出來的小凹痕。

小五兒曾經裝作無意問過雲團兒,醬生這傷是怎麼弄得,雲團兒眨眨眼,對她噓了一聲,道:“我同你講,你可別說出去,哥哥跟娘說是自己頑皮弄傷的。”

小五兒點點頭,就見雲團兒‘嘖嘖’了兩聲,既有些心疼自己的哥哥,又好像有那麼一點嫌棄,道:“給青陽姐姐摘風箏的時候,光顧着伸手去夠,結果讓樹杈子戳了一下。”

雲團兒從來就知道青陽是自己未來的嫂嫂,青陽待她又很好,她並不覺得醬生為著青陽受這麼一點小傷有個什麼,同小五兒說了這話,很快就拋諸腦後了。

可小五兒拋不開,醬生臉上多了一道凹痕,她心裏就多了一條會冒酸鹵的口子,嘔得她整顆心都變了味道。

“哥兒這是去哪?”見醬生攏了帕子,連着帕子將餘下的芙蓉糕都拿走了,小五兒心裏一喜,一時間脫口而出,失了分寸。

醬生微微皺眉的看着她,有些疑惑,但他還笑着,顯然沒有生氣。

“去陳府。”

小五兒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她既為醬生還是給她了一個回答而感到高興,也因為這個答案本身而哀傷。

醬生與盛哥兒明年一道科考,他們兩個乃是摯友,自然是時常聚在一塊。

青陽雖然年歲大了要與醬生避嫌,但他們兩家的情分畢竟深厚,有盛哥兒在場,青陽便是與醬生說上幾句話,也算不得什麼僭越之舉。

雲團兒也有一道同去的時候,這些事情,小五兒心知肚明。

她覺得,陳府的姐兒算不得很美,上了妝能有幾分端麗,可她不怎麼愛上妝,總是素着一張臉,簡簡單單的衣衫和首飾,可這些看似簡單的衣衫和首飾,一件就比得過小五兒一年的月例,而且她還有學識,有時候醬生與盛哥兒辯到死角處,還需靠她這個局外人來點撥,他們說的那些東西,小五兒連聽都聽不懂。

小五兒心裏有不該有的念頭,可她到底也是知道天高地厚的。

醬生房裏乾乾淨淨的,鄭令意讓秋月姑姑來管他這個院子,選得都是認真當差的人,也不是沒有人動過念頭,只是還沒有什麼坐實的舉動,就很快就被發賣了。

小五兒心裏越是渴望,越是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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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公府的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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