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雷雨
丹朱沒把那日的話落在心裏。
可過了幾日,她去小廚房給魯氏端葯的時候,卻見那幫小丫鬟不在做活計,卻湊在一塊竊竊私語,間或嬉笑一陣。
丹朱不聲不響的立在她們身後,平靜了說了一句,“說什麼呢?這麼開心?”
小丫鬟們嚇得魂飛魄散,見是丹朱而不是俏朱,忙在心裏念叨‘阿彌陀佛’。”
其中侍葯的丫鬟叫做霞雲,素日裏與丹朱能說上幾句話,便道:“丹朱姐姐,我們方才不過是在閑話。”
“閑話?在主子後頭嚼舌根可是要掌嘴的。”丹朱皺了皺眉頭,道。
“不是,不是主子的閑話!”霞雲趕緊道,“是外頭人的閑話。”
“說。”丹朱冷道。
霞雲與丫鬟們交換了一下眼色,神色詭秘的說:“姐姐你知道朱家嗎?就是大姐兒夫家的遠親。”
丹朱渾身一僵,卻道:“京城那麼多個姓朱的人家,你又說是遠親。我怎會知道。”
霞雲點了點頭,道:“那朱家的姐兒被賊人擄劫,尋到的時候衣裳都破了!”
“什麼?!”丹朱心中已明了七八分,面上卻是一副驚疑之態,道:“怎麼可能。”
“如今都街知巷聞了,如何有假?”霞雲正色道,又擺出一臉哀求神色來,“丹朱姐姐,你可千萬別告訴夫人。”
丹朱點頭應允,口中道:“什麼八竿子打不着的遠親,倒了霉與咱們有什麼相干。”
她心裏卻諷刺的想,此事十之八九就是魯氏的手筆。
丹朱避開霞雲的眼神,落在虛無縹緲之處,道:“別說廢話了,把葯給我端來,可是大夫新開的方子嗎?”
“是。”霞雲連忙端來了葯。
丹朱端了葯便走,霞雲見丹朱漸行漸遠的背影,有些納悶的說:“眼見都快開春了,夫人這一回的病,怎麼喝了這麼久的葯還不見好?”
小丫鬟散了去,嘰嘰喳喳的開始張羅起晚膳來,說是鄭燕纖又點了三絲豆腐羹,得早早的開始做呢。
個人都忙着個人的事兒,一點子空閑的午後時光匆匆消散,再過兩個時辰,天色便沒那麼明朗了。
蔣姨娘方才趁着大傢伙午後犯困的勁兒,偷偷陪着萬姨娘去椒園西側的偏門處見了她的父兄。
守門的小丫鬟倒也不貪心,要了萬姨娘兄長的銀錢,便沒再要她們的綉包。
萬姨娘便把綉包交給了兄長,托他帶給自己卧病在床的老母親。
蔣姨娘家中已沒有親人,瞧見萬姨娘這一家子隔着門流淚的場景,也跟着想起了自己父母,淚也止不住的流。
萬家人知道萬姨娘與蔣姨娘交好,梅乾菜肉餡的烙餅子也就多備了一籃子給蔣姨娘。
此時傳來隱隱約約的雷鳴聲,天空也變得陰霾起來,守門的小丫鬟便道:“時候也差不離了,你們回去吧。”
萬姨娘又險些哭厥過去,還是蔣姨娘把她攙回了西苑,安撫她喝了一盞熱茶,這才離去的。
回到自己屋內,見鄭令意乖巧的坐在偏閣看書,鄭嫦嫦拿着針線,正在胡亂的綉着一朵花,身邊卧着那隻小黑貓,一切似乎與自己出門前的景象別無二致。
蔣姨娘極滿意她們倆的懂事,將萬家送來的餅放在茶桌上,道:“怎麼又讓這貓兒進來了?”
兩個孩子聞着香氣便扔下了手頭的事兒,像兩隻小饞貓似的爬上了凳子。
蔣姨娘拿了兩個瓷盤子出來,取了三塊餅出來擱到孩子們跟前,忽想到了什麼,對鄭令意道:“姐兒,上回十四吃了咱們的餅,你後來沒與她起什麼衝突吧?”
鄭令意咬着餅搖了搖頭,道:“沒有,十四這些日子都跟着郭姨娘在安和居呢。”
蔣姨娘若有所思的說:“說來也是怪了,大夫人這夜來難眠的病怎麼還是不見好。昨個兒見她還是一臉疲色。”
“可即便是這樣,還強撐要訓斥咱們呢。”鄭令意不滿道。
蔣姨娘睇了她一眼,道:“吃便吃吧。還堵不上你的嘴。”
她話音剛落,外頭就傳來一陣極響的雷聲,嚇得小黑貓炸了尾巴,一溜煙的鑽到了桌子底下。
“每天晚上都去哪兒野了?可是有娘子了?”鄭嫦嫦抱起小黑貓,輕輕的替順毛。
鄭令意伸手撓了撓貓咪的下巴,小黑貓發出愜意的咕噥聲。
天色瞬間就黯淡了下來,像是老天爺隨手拉過來一條軟被,將漫天的光亮都悉數攏住了。
雨點如潑豆,混着閃電雷鳴,頗有振聾發聵之效。
“巧羅好像去前院領炭火了,我去接她。”蔣姨娘一面道,一面有些着急的尋摸出一把油紙傘便出去了。
鄭令意沒聽見門開合的聲音,只覺外頭的電閃雷鳴聲大了一瞬,又很快小了。
她偏首悄悄對鄭嫦嫦道,“嫦嫦,千萬不要告訴姨娘,姐姐午後出去過了。”
鄭嫦嫦捏着餅,看着鄭令意肅然的面孔,愣愣的點了點頭。
鄭令意這才笑了,伸手摸了摸鄭嫦嫦額前的碎發。
外頭風大雨大,蔣姨娘雖帶了傘,卻還是淋了個半濕。
巧羅懷裏小心的摟着一筐炭,這最上邊一層的炭也稍微濕了一點。
兩人有些狼狽的進了屋,巧羅忙拿出乾燥的帕子來給蔣姨娘擦拭,道:“姨娘,下回就別來接我了,瞧把您給淋的。”
“我若不去,你豈不是淋的更加濕了?”蔣姨娘替自己撣了撣水珠子,又替巧羅撣了撣。
“您不是有……
後半句話,巧羅是壓低了聲音在蔣姨娘耳邊說的,鄭令意雖聽不見,但也能知道她說的是什麼。
蔣姨娘的身孕如今滿了三個月,胎相算是穩固,但若是被人察覺了,也還可以下手。
她和巧羅月月做足戲份,至今無一人懷疑,就連朝夕相處的萬姨娘也沒覺出什麼不對勁來。
只是這月份越大,可就越難藏了。
鄭令意垂着眸子,看着腳邊正在舔毛的小黑貓,這無憂無慮的樣子,實在叫人嫉妒。
在這本該春光一片大好的時節里,卻總是陰雨不斷的,叫誰人心裏都像是發了霉,長了斑一樣。
這些日子裏,魯氏的身子一直不大好,鄭燕回的事兒又叫她思慮過甚,夜裏竟睡不着了。
大夫改了方子之後,睡是睡得着了,而且睡得極沉,只是夢魘連連,掙扎不醒。
鄭國公見狀,借口讓她好好休息,這些時日便都宿在了東西兩苑,氣的魯氏面色更加難看了。
昨個夜裏鄭燕如在她跟前伺候湯藥。
外頭雨聲淅淅瀝瀝,鄭燕如本就睡不安穩,又被魯氏大聲的驚呼嚇醒,見她額上冷汗涔涔,身子顫抖不已,問及夢到何事何人,竟嚇成這個樣子?
魯氏眼神虛空卻面露恨意,咬牙切齒的說:“你們算個什麼東西,活着的時候便是卑賤至極,難不成死了之後還有法力了?”
鄭燕如嚇得厲害,喃喃道:“娘親,娘親,你怎麼了?”
她像是在跟鄭燕如說話,又不像是在跟她說話。
此時,外頭守夜的二等丫鬟飄香又是一陣驚叫,嚇得魯氏險些彈跳起來。
鄭燕如開了門狠斥了飄香,“一驚一乍個什麼勁兒?不知道夫人在睡覺嗎?”
飄香一張細白的小臉就像那勾月,白的泛藍,她縮在牆角,眼神驚懼非常,對鄭燕如道:“奴婢方才瞧見一塊黑影掠過。”
鄭燕如皺了皺眉,斥道:“渾說什麼?不怕姑姑罰你!”
“三小姐,奴婢守夜這麼些年了,膽子也不算小,怎麼會渾說?”飄香見鄭燕如不肯信她,連忙道。
她方才有些睏倦,昏昏沉沉之際見那窗戶上有黑影飛過,正是在魯氏驚呼之後。
鄭燕如沒有理會飄香的胡話,只掩上了門,屋裏的魯氏倒是聽得一清二楚。
第二日,魯氏便讓花姑姑請了南郊道觀的道姑來做道場。
花姑姑自詡為居士,也是在道館掛了名的,月月皆有供奉。
鄭國公府又是大家,一場道場,油水打賞自然豐厚,哪怕是清心寡欲的修行之人,也是心動的。
午後便來了三位道姑,魯氏強撐着病體起來,見這三位道姑體態纖瘦,氣質出塵,心裏已然安定了幾分。
“府上近來可有什麼白事?”一位道號玄穀子的道姑聽聞魯氏想要做一個陰事道場,便問了一句。
魯氏面露猶豫之色,但還是道:“去歲的時候,府里夭了一位姐兒。”
“噢,如是這般的話,小做一場即可。”玄穀子對魯氏稍頷首,道。
“額,不,還是大辦一場吧。”魯氏道。
幾位道姑對視了一眼,異口同聲的說:“夫人慈心。”
鄭燕回有些奇怪的看着魯氏,心頭忽躍上昨個知秋剛打聽回來的消息,也就不說話了。
鍾姨娘在籮筐莊裏沒熬過這個冬日。
她都知道的消息,想來魯氏早早便知了。
‘難怪娘親近日裏總也睡不好,大抵是有些後悔了吧?’
鄭燕回雖對魯氏所作所為有些不贊同,但到底是親生母女,她還是心疼魯氏的。
道場熱鬧的很,安和居的下人們都去瞧了,東西兩苑的姨娘們也都在論着這件事兒。
巧羅一邊用火盆烘着衣裳,一邊對蔣姨娘說:“姨娘,要不咱們也去瞧上一眼吧。沾些祥瑞之氣也好。”
“今日的道場是度亡道場,這是給死人的福氣,我們怎麼好去沾染?”蔣姨娘手裏打着絡子,眼觀鼻,鼻觀心的穩坐不動。
巧羅又道:“那就算是祛祛陰氣吧?遠遠的瞧上一眼也好。”
蔣姨娘對巧羅笑道:“莫不是你做了什麼虧心事兒,想要沾沾大師法力?”
巧羅嬌嗔了一句,面色忽凝,俯身對蔣姨娘輕道:“姨娘,照你這麼說,是安和居的那一位虧心后怕了?”
蔣姨娘面色一寒,道:“她?若是知道怕,便做不了那些事兒。如今,大概也就是病中憂思吧。”
巧羅小聲道,“若夫人病的再久一些,您這身子就能更加穩當了。”
蔣姨娘抬眸看着她,巧羅沒再說話,只管着自己手裏的活計。
瞧着火盆不旺了,巧羅便拿鉗子撥了撥。炭塊一滾開,露出底下一層層疊疊的餘燼來。
“咦,是什麼,”巧羅瞧了一回,扭頭去偏閣喊道:“姐兒,你在火盆里燒什麼東西了嗎?”
“幾張寫廢了的紙。”鄭令意脆生生的聲音從裏屋傳來。
“噢。”巧羅不疑有他,只自言自語道:“怎麼寫廢了這般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