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羅蕭篇(11)
幼時外祖父常常提到一句話,士而懷居,不足以為士矣。
從前不懂,現下可以懂了,我卻不想懂了。
外祖母於異國他鄉故去數十年。印象中,外祖父對晚輩慈藹,但這慈藹,總是籠罩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傷懷之感。他是一位平和的老人,可這份平和,總像是在經歷過一場狂風驟雨後的歸於平靜。他一向教導我們後輩明事知理,卻在我們有所領悟時隱隱展現出些許擔憂。
或許這些真知灼見的實踐,終歸是要伴隨着各式苦楚罷。
不論怎樣,我還是重新踏上了M國的土地。昔我往矣,春日陰雨不絕,如今故地重遊,卻是夏季艷陽烈烈。我輕笑,看來人生總是無定數,哪怕是曾經一心想要逃避的傷心地,多年後也能因着某些緣由老老實實回到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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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我隱退後到底在做什麼,臨行前我也曾就此事問過蕭渙,問他若老師提到這一點,我該回答什麼才算是標準。
“隨你。”簡單二字,蕭渙如是答。
我腹誹蕭渙心大,倒是一點也不怕我轉頭把他連同溱港一起賣了。
畢竟是一個消失已久的人,還是掩人耳目低調行事為好。我雖急於見到老師,卻也不可忙中出亂。
當我見到老師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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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他已是形銷骨立,看起來頗為憔悴,竟令我一時間沒能將眼前之人同記憶掛鈎。“老師。”我低低說出這個稱呼,內疚更甚。
“是Av
il嗎?是Av
il來了嗎?”老師聽到我的聲音,似是極為激動,顫顫微微地站起身來,混濁的灰藍色眼睛有些費勁地努力看向我。
“是我,老師。”見此情形,我快步走上前去,扶住了他。
“是了,是了。”老先生很是欣慰。“來了就好,來了就好。”
一番寒暄,老師卻有意規避自己的病情,也很巧妙地迴避了我突然消失的原因。“既然來了,有什麼想問的,便一次問清吧。”輕描淡寫一句話,猶如平地驚雷。我自忖交談中字句斟酌,實是不曾意料到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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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怎樣如此敏銳地看穿一切。
“你多年音信全無,如今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哪怕有七分是念着老頭子我的病,也總該有三分別的原因。”
“我,我……”我不知道該什麼好。
“現在不想說,沒關係。既然來了,就多住幾天吧。”不知為何,我彷彿看到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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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角勾起,一抹不明意味的笑稍縱即逝。
我疑心是自己看錯了。
幾日來,一切都風平浪靜。如果蕭渙已經察覺到了M國的動作,自不會把所有的寶都押在我身上。這麼一想,因幾日來毫無進展而生的愧疚略略釋懷。
我躊躇不動,反倒是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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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動來找我探討一些最近的科研進展。“最近E國開發出一種小分子胞苷類似物,聲稱能抑制M病毒……”
沒等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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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緻勃勃地說完,我就將其打斷:“老師其實……根本沒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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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面色一僵,旋即恢復正常,只一聲長嘆。“唉,我也希望自己沒病啊,畢竟世間還有那麼多沒有解決的問題。可惜天不遂人願……”
我再次打斷:“老師何苦欺騙學生?”
這回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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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不再裝下去了,一改病重憔悴的模樣。“什麼時候發現的?”他頗為玩味地問我。
“初見老師,我確以為老師病重。”聲音一頓,我繼續說道:“可惜不過寥寥數語,老師便點出學生來意。不過老師給出的借口聽來確然無懈可擊,甚至能夠加重學生的愧疚之情。”
“若說此時學生還只是懷疑,那麼接下來老師順勢將學生留下的做法,更是加深了學生的懷疑。”
“況且,老師不是也主動賣了個破綻給學生嗎?”我微微一笑,“老師的郵件是群發的,且言明自己病重,想要再見學生們一面。可這麼多天過去了,老師您家裏,可是門可羅雀的很吶。”
“若是有心瞞學生,老師完全可以假戲真做,真的把發給我的郵件群發給所有同門。如今看來,怕是只有我一人收到了那封‘群發’的郵件吧?”
“其實哪怕是這樣,我還是有一絲僥倖,認為老師是保護我的身份不外露,所以近日才未讓他人登門。可這個念頭一出,立刻就被學生否定了。”
“因為我從未同老師講過,我的身份如何、是否保密啊。”我苦笑。
“現在學生明白了。那封郵件,之所以能轉到學生手上,並非是因為學生從前的郵箱在全盤清洗中有漏網之魚,而是因為,這封郵件,本就是老師您發給我的頂頭上司的啊。”
“現在輪到學生問您了:您和蕭渙,是從什麼時候認識的呢?這次費盡心機地把學生調到M國,又是為了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