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回 三福臨門 貴妃省親來(2)
韓若霜上前時,宜夫人方同老太太敘話畢,先與宜夫人客套兩回,見韓若霜一個勁兒的把話題往韓瑛蕊身上引,宜夫人這個在深宮裏跌爬滾打的老人哪裏還會不明白。韓若霜再次提及老八韓瑛蕊時,宜夫人笑笑道:“日子過的實在太快,本宮的侄女兒,當時若霜也不過那一丁點大的小孩子,在母親處承歡繞膝,結果,現在都已嫁為人婦,還有了子女。本宮也聽說,這府里又出嫁了一位,後頭的幾位妹妹年紀也漸長,本宮都不曾見過,便都要準備着議親咯!真真兒是太快!太快!本宮今兒早還說呢,年紀這東西在女人身上可展現的太明顯了!這皺紋說爬上來就爬上來,一聲招呼都不帶打的!”
一陣笑鬧揶揄,韓若霜笑着把一應妹妹們叫上來一一見過禮,只不過給韓瑛蕊多介紹了些,宜夫人面色依舊柔和的緊,待一水兒的姑娘們下去了,她拍了拍韓若霜的手背:“都是自家人,幫襯自己的母家,是本宮應該做的,也希望以此報答養育之恩。”
韓若霜忙應是,又順着說了兩句,接着就又不經意間將話題轉回了過來:“家裏妹妹多,臣婦日常根本照顧不過來!只得照顧老八多些,可惜這丫頭自小就厲害着,心氣兒也高,現下里好生教導了一番才好了!倒是臣婦和臣婦母親累壞啦!就指望蒼天不負有心人,能讓我這八妹妹,有個好去處。”
宜夫人吃吃一笑,微微傾身靠近去些許,舉手遮住另一側對韓若霜道:“放心罷!幫襯選秀本宮已聽母親說過了,不過,你也知道,本宮是韓家嫁出去的女兒,母親的意思,要幫襯至多也就是韓家,再細了可顧不過來!”宜夫人微笑着垂目,擺弄起金色漆紅色花紋的護甲。
韓若霜微微頷首:“臣婦明白多些人多些勝算的道理,橫豎哪一個得幸入了太子殿下的眼都是闔府的榮耀,臣婦自然也是高興!只不過,將來若談封妃,怕是還要看家室門面,這府裏頭正經的嫡出,當真沒幾個。”
不是沒幾個,是只韓瑛蕊一個。宜夫人微微一笑:“既然已抬了正室,又何必論之前是否做過姨娘?妃嬪封后,那就是妻、就是嫡,其所出亦是正經的嫡出。”
韓若霜笑笑:“是!臣婦愚笨,娘娘看的清明,謝娘娘指點。”抬頭時,已見正殿朱門緩緩啟開。
一眾人簇擁宜夫人入了正殿,各自見過了禮,皆賜坐。禮罷,宜夫人坐於闔屋至高坐上,與父親母親、各位兄弟、嫂子弟妹、侄子侄女敘話。執老太太手時,更是一時間落淚不住。
宜夫人身邊伺候着的中貴人執一拂塵立於旁側,敘話畢了,忙道年老易往事,使了眼色來,中貴人一哈腰的工夫便有門口的宦官輕拍手兩下,兩列宮女便各端一水兒的禮盤自左右門外上來,金色錦緞覆面,一揭開,儘是珠光寶氣盈室。宜夫人閱罷,微頷首一下,朗聲道:“都賜下罷!”
眾宮女領命,福了福身子,便向各坐去了。老太爺韓凌,賜玉編甲胄一副,鏤空紋鑲金手柄彎木拄拐一柄;老夫人韓典氏,賜南紅瑪瑙佛珠一串、金鑲紅瑪瑙頭面一副、金手鐲一對、綢緞四匹、絲緞四匹;
韓府少輩,韓佑、韓仁、韓修、韓佩,從武者皆賜下鐵制甲胄、甲衣各一件,從文者則賜下玉筆掛、硯台、筆架及鎮紙各一;宜夫人庶妹韓柔貞因嫁在平城路途遙遠,並未到場,賜禮已派下人快馬送至;三位夫人馬氏、榮氏、阮氏,各賜下玉如意一柄、金頭面一副、銀手鐲一對、綢緞四匹;妾室則各賜下玉鐲一對,姨娘位份多賜珠釵一支;
韓府孫輩,宜夫人之貴侄,韓臨亦、韓臨未,皆賜下文房四寶各一,鑲圓玉八塊之腰帶兩束;韓臨昕年幼,則親賜長命鎖一隻、宮中所制錦被一套;韓若霜、韓蘩茵、韓信宜、韓嬋媛、韓素苡、韓瑛蕊、韓辰禕,各賜下釵冠一壁,金鐲一對,韓欣瑤、韓欣玥、韓離若年幼,則各賜下金長命鎖一隻、珠串一對。
眾人謝恩后皆落座,茶酒過三巡,素苡便悄然離座,借出恭之由。惹不起,便躲吧。而素苡方出去片刻,韓瑛蕊便也跟了出去,然後毫不費力的堵住了素苡的去路。在假山的拐角,韓瑛蕊自死角衝出,橫衝直撞撞上素苡,一個狠勁兒把素苡險些撞進河裏。素苡一個趔趄,隨後聽到韓瑛蕊一聲怒喝:“哪個不長眼的東西!”繼而又眼見着韓瑛蕊眼裏滿是驚訝:“呀!怎麼是七姐姐呢?七姐姐怎的這般不小心呢!”她上前扶起素苡,不讓素苡起身:“七姐姐有沒有摔疼?都是妹妹不好!妹妹一貫喜歡走快步,就沒注意到姐姐。”
素苡不語,繼續看着韓瑛蕊忽然害怕起來,一下子將素苡狠狠推倒:“我的釵子呢?哎呀糟糕,哎呀壞了壞了!”她回身在侍女的盤子裏尋了片刻,侍女很配合的道:“姑娘,釵子是您拿着的呀!”
素苡扶額,也不知阮氏最近是怎麼教的,竟真把韓瑛蕊教到這個地步,就快出師了!想來阮氏是打定主意要把韓瑛蕊嫁進太子府,可惜,跟着阮氏這樣的師父,就是出師,韓瑛蕊也不可能在太子府里過的怎麼樣,還有的她哭呢!
“哎呀!我忘了,一定是剛剛掉進池子裏了!哎呀怎麼辦呀!”最後,她“冷靜”了一會兒,很詫異的看着素苡:“七姐姐趴在地上?這是想幫妹妹下河尋釵?姐姐真好!”
素苡靜靜坐着,望了望韓瑛蕊,又望了望一直以來平靜的一點兒波紋也沒有的池水,嘆了口氣。
韓瑛蕊蹙眉:“姐姐既然有心為何不做?幫妹妹把釵子揀一番,有什麼不妥的呢?這般可是看不起妹妹?妹妹不知道做錯了什麼,姐姐為何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對妹妹流露出不滿?”
河下無釵,撿什麼釵?尋不得,便又是自己偷了的,若搜房也沒搜到,便是自己丟了釵子恐被懲罰,栽贓嫁禍。聽着韓瑛蕊的嗓門兒,一會兒命令一會兒哭求的在耳畔哇啦哇啦吵了許久,素苡覺得此時此刻她是一個頭兩個大,抬頭,咧出一個假的不能再假的笑容:“這樣吧,我把我的釵給了你,反正都一樣的,你既然急便先回去,我再在這兒慢慢尋。”
韓瑛蕊自然是應下了的,然後便催促着素苡趕緊給,這樣好趕快回去告狀,說素苡刻意丟了夫人娘娘賞的釵子,治這斯個不敬之罪!哼,叫這素苡上次故意捉弄自己,教太子殿下都不喜歡她!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素苡並沒有尋,隨後即到殿上。韓瑛蕊撇撇嘴,見眾人歇下,各自飲茶休息,捅了捅身邊的素苡,憂心忡忡道:“姐姐這麼快就回來了?釵子呢?釵子找到了嗎?”
阮氏問:“怎麼了?瑛蕊?”
韓瑛蕊想了想,答:“也沒怎麼,姐姐丟了東西……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釵子而已,女兒家在意的玩意兒,丟了好好尋就是。”
阮氏眉頭一緊:“釵子?什麼釵子?”
素苡再聽不下去,她沒好氣的搶道:“夫人娘娘賜的釵子。”
阮氏當即怒斥:“夫人娘娘賜下的金釵?你,你怎能不好生收着?”
素苡不予理會,走出位置跪下,對坐上的宜夫人平靜而述:“此非臣女之錯!還請娘娘明察!是先前臣女游偶遇八妹,八妹對娘娘的賞賜極為歡喜,一路拿着不肯撒手,卻又一貫喜歡走快步,便撞到臣女,說是,釵子不慎跌落池中,央臣女下河去尋。”
“你說什麼!”韓瑛蕊扁了嘴巴:“妹妹不知做錯何事,引得七姐幾次三番針鋒相對也罷了,如今竟如此栽贓陷害!”
素苡頭也不抬,連眼神都沒給韓瑛蕊一個,只微微側臉,冷冷道:“妹妹何必着急打斷?”
元恂笑道:“宜夫人,兒臣覺着聽她說完也罷,橫豎也耽誤不了多少會子。”
宜夫人點了頭,韓瑛蕊只得含淚應道:“是,只是臣女實在痛心。七姐自幼長在莊子上,與臣女沒什麼交集,後來七姐回來了,臣女甚是高興,以為找到了玩伴,卻三番五次被七姐推脫不應,還冷嘲熱諷,那嫡庶有別說話。臣女不知做錯了什麼!引七姐不爽,這般排斥臣女。”
素苡微笑:“妹妹何必牽扯這麼多,究竟是誰不待見誰,眾人平日裏那些雙眼睛都看着,心裏也都有評判,又何須妹妹這般一不小心便說出這許多來?”
韓瑛蕊一臉的委屈,搖了搖頭,鑽到自己位置上捏着帕子啜泣。
素苡跪直了身子:“今日是娘娘省親之,儀容儀錶皆是重要,臣女想着,倘臣女依妹妹所求下河尋釵,極有可能御前失儀,是以臣女無法,便將自己的金釵予了妹妹,這也不知怎的又鬧出來這一樁。”
阮氏氣的渾身發抖:“我女兒與你素無仇怨,你為何出口便是栽贓!”
“母親別忘了,苡兒也是您的女兒。”素苡看向座上夫人:“娘娘聖明,慧眼如炬,是否臣女丟失金釵,又居心不良有意栽贓陷害親生姐妹,還請娘娘明察。金釵不會說話,但人是長了眼睛長了嘴的,只不過太聰明,又會睜眼說瞎話,臣女逾越,卻並無針對嫡妹之意,想必是前些日子不懂事與嫡妹有過幾句口角,倒險些引來半場禍事。”
宜夫人蹙眉,阮氏現下里寄希望於自己,想自己幫她的女兒平步青雲高攀皇室,卻又明裡暗裏的探測自己的心思。嘆了口氣,宜夫人道:“那你方才所說之事可有證據?”
素苡平靜道:“沒有。當時在場者唯臣女和妹妹及身邊侍女,此等人證不足為信,臣女明白。”
宜夫人點了點頭:“那你的意思,叫本宮如何查起?”
素苡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臣女也不知……但唯知,娘娘慧眼!所以這才請求娘娘明察。”
宜夫人笑,道:“罷了!本也不是什麼重要物什,這般你推我搡的反倒失了姐妹和氣,不值得!本宮想着,不論是你丟失了金釵也好,是你妹妹心底害怕不敢承認也罷,到底都是你們身邊人沒能照顧的好——沒能保管好主子的東西,是為失職;沒能及時阻止主子做錯事情,亦是為失職,理應請罰。”
此言一出,素苡身邊的小艾便已然跪倒:“娘娘恕罪,奴婢……”
素苡不知道小艾的打算,情急之下她決定打斷:“娘娘!”頓了頓,她迅速思索着道:“娘娘,今日娘娘省親乃是天大的喜事,是以……是以今天也是天大的好日子!臣女認為,在這天大的好日子裏,不宜大罰……臣女,臣女愚鈍,雖不知,娘娘聖明,將如何判決、降罰,但是……”
宜夫人點了點頭:“本宮明白你的意思!本來就沒準備重罰。”
素苡俯首:“娘娘仁慈。”
“這個關頭還想着為身邊侍者求情……倒是重情義。”
素苡再俯首:“謝娘娘。”
宜夫人點點頭:“唔,原本就不是什麼大事情,但奴僕不忠其主便是大事情了,罰做幾日粗使丫頭罷,也算是給旁的侍候之人提個醒。”跪伏之人皆謝恩典,宜夫人點頭請起,這事方了。素苡連腿都沒什麼知覺的就讓這兩條撐着自己走到椅子邊坐下,悄悄扯了扯衣衫才發覺手心滿滿的冷汗,背上也濕透了幾層。
說話這功夫門道太多,稍有不慎就可能出錯,方才這一遭走下來,素苡頓覺自己連活着都是一件幸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