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回 羽簪定情 高牆鎖春深(1)
韓瑛蕊摔破了一屋子發瓷器,阮氏遠遠走來便聽着韓瑛蕊在怒吼:“她一個庶女,竟真能同我一起入太子府?位分還一樣,她也配?她做她的青天白日大夢去吧!”
阮氏聞言挑簾進屋,板了面孔:“蕊兒!你的脾性收斂些吧!別忘了,她到底還是你姐姐!”
韓瑛蕊見了娘便覺委屈,可娘見了自己開口卻是責罵,她紅了眼眶:“娘!你光顧着質問女兒,殊不知那狐媚子使了什麼手段!明明我們還做了手腳,沒把她的畫像送進去,她怎的還能受封?”
阮氏趕緊瞪她一眼止住她的言語:“行啦!嘴上留個把門兒的!”
韓瑛蕊扁嘴:“不是在自個兒院兒么……”
“自個兒院兒里也要注意!畢竟自家姐妹,跟她斗,總比跟那些個還沒見過的人斗要好!至少咱們清楚這韓素苡的斤兩,何況,她娘都沒斗過你娘,你怕她做什麼?”
“那倒是……只是,那韓素苡先前就認得殿下,又教我在殿下面前出了丑。”
“出醜不一定是壞事!”阮氏可謂是苦口婆心:“不管她有心無心,都可以是她陷害你的!牽住男人的心才是緊要!這男人認為是你對的,那就是你對。你也不要怕她先認得殿下你后認得,你父親遇到的第一個女人就是岑姨娘,當時可是說非她不娶,可之後一遇到了我,我便順利成了他的正室,而那岑姨娘被我設計,趕得遠遠的,不也沒法子怎麼著不是?”
阮氏把沐棉華的手拉到跟前說個不住:“別放錯了重點。韓素苡不足為慮,你沒聽着嗎?太子正妃人選陛下屬意馮誕的長女,”她鬆了沐棉華的手,絮絮叨叨:“她同你們一般,都因為年紀還小,還需等待幾年,所以現下剛下了旨意,娶了劉、鄭兩家的女兒為孺人,她們年紀可不小了!先比你入府,其實也就先擁有了抓住殿下的心的機會!而且你和那丫頭還沒準確下旨呢!一切就都還有轉圜的餘地!”
阮氏想了想,又把沐棉華的手扯過來抓着:“還有,倘若韓素苡和太子待在一起的時間很久,那她說的話太子總多多少少會聽進去些許。所以你要留心,注意着不能讓她和太子殿下常在一處!當然不能莽撞,要用巧計!最簡單的來說,就是讓其中有第三個人出現,也不一定非得是你,好的時候可以,不好的時候,太子后府里還有兩位孺人呢!”
“可,韓素苡明顯已經是佔盡先機了呀!上回她讓我在殿下面前出了大洋相!殿下現下,怕是對我沒好印象了!”
“我不是說了嗎!那是她陷害你的手段!男人喜歡賢良淑德的女子,更喜歡柔弱的!這樣他會覺得你需要他的保護,他會有成就感!你的柔弱恰好讓她捏住了欺負,你很委屈,殿下是爺們兒家,看着了是會心疼的!”
見韓瑛蕊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阮氏便取了綉盤來:“但是首當其衝的,你要想堂堂正正的站在他身邊與他比肩而立,便不能只在意他。他是太子,未來還會是皇上,他的女人自然也會是大家都瞧緊了的人,賢良淑德一個都不能少。”
韓瑛蕊一瞧見這些東西便蹙眉:“可是我覺得,只要他喜歡我,這些東西有沒有都不重要。”
“那可不是!你這話就錯了,朝中那些個大臣,他們都盯着你呢!只要你有一丁點兒的失誤,他們就都會向殿下說你的不好。這樣的次數少還好,要是多了,不管他如何喜歡你,也禁不住這一遍又一遍的耳邊風,會對你心生不滿的。”
韓瑛蕊直嘆氣:“麻煩!”繼而氣呼呼的拿起綉盤,蹙着眉頭胡亂繡起來,阮氏滿意的點了點頭,但好景不長,很快,韓瑛蕊就因為自己針下繡的東西連自己都看不下去,而生氣都把桌上的東西一齊掃到了地上。
太極殿內,一眾大臣皆有序列隊,執笏垂首靜立。文帝坐於堂上至尊之位,一旁的宦官正執着金黃色的聖旨宣讀着聖上的旨意。不過是繼續加強漢化的舉措,只不過這一回的變動着實太大,一下子下去一劑猛葯,讓鮮卑舊族與新晉漢臣享平等待遇。朝中大半的還是舊臣,這一時間竟都忘了規矩,小聲的議論起來。
元恂作為維護舊臣利益的代表人物,自然不能袖手旁觀,正欲出列,身旁馮誕就好一陣咳嗽。可這用處不大,舊臣們議論起來悉悉索索的聲音沒辦法裝作聽不見,過了不到半刻他就隱忍不住,出列跪地請諫:“兒臣以為不妥。”
馮誕蹙眉,知這太子殿下不聽人勸,現下這個節骨眼兒反對皇上的裁決,必定逃不過受罰。果然此言既出,朝堂上霎時肅靜。文帝坐於至高點,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言語淡淡:“哦?太子有不同的意見?”
“兒臣以為,各位鮮卑族的臣子皆是隨祖先帝、先帝及陛下的人及後人,其勞苦功高,而漢室之臣,兒臣以為,其方歸順我魏朝未久,不宜如此迅速的與我鮮卑舊族同列。兒臣愚見,還望父皇……”
“既是愚見,又何苦來說?”文帝淡淡撫掌,一點兒情面不給太子這個自己親生的嫡長子留:“看來太傅所授你還沒有完全聽進去。漢人既已為朕之臣子,便是朕的子民,理應當於朕舊部之臣子同列,享同等之待遇,不宜有尊卑之分。你身為太子、國之儲君、魏朝未來之希望,入主東宮,竟連這也不明白?”
“兒臣有罪,只是兒臣以為,陛下漢化的推行理應循序漸進,不該如此冒進,恐引我鮮卑族舊部眾人心寒。”
“心寒?朕不過提拔漢臣罷了,何來心寒?難不成,朕對他們有所虧待?”
眾人慌忙跪地:“臣等不敢,陛下之恩,臣等沒齒難忘,又怎敢僭越?”
“兒臣……”
文帝揚起手示意元恂不要再說:“朕不想聽!出去跪着,想明白了再來回朕。”
元恂暗暗咬牙,終究還是只能垂首恭敬道:“是。”
身為東宮之主,為了維護鮮卑舊族之利益,觸怒聖顏,受罰長跪於太極殿外,雖說確是失了顏面,卻是得了鮮卑舊族的人心。細想來,元恂這罰跪的一回多少還是賺了的,但此刻的元恂卻不這麼想。
這漢人的服飾繁雜,一層又一層的極是熱燥,雖說是剛剛開春兒,但這洛陽里不知怎的日頭就毒的很,在殿外跪着又恰好正對着那炎炎烈日,元恂身上額上冒了一層又一層的汗,衣衫更是浸濕了幾層,膝上又疼,加上前些日子跪久了的傷,已然破了表皮,倒又便利了汗水浸流進傷口。
元恂暗暗握着拳頭忍耐,想着這次上朝時間怎的似乎異常的漫長,首先是因為這鮮卑漢族兩族文化交融地位平衡的事宜的確較多,而其次,便是因為他跪在這殿門外捱着,度日如年。
下了朝元恂被許了入堂陳情,一通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認罪的話罷了,但元恂起身了又跪,還是忍不住哼了幾聲,引得皇上生氣,又訓斥一頓,方放了他回去。這一回當朝尊貴的太子殿下再也不能拍拍膝蓋大搖大擺的出宮去了,因為這回他沒有做準備——在膝蓋上多墊幾層布料,現下着實是跪得雙膝破了皮,疼的緊,一路齜牙咧嘴的,給老糊扶了回去。
聽聞元恂挨罰,素苡不管不顧的便跑了出來,取了瓶傷葯,在皇宮去太子府的必經之路上等候。元恂一見着素苡,馬上疼也不疼了,忙把人請進了府邸,一路入了自己的書房。
方一瞧見元恂膝上的傷口,素苡便紅了眼圈兒道:“你怎麼那麼傻非要跟皇上公然作對?現在怎麼樣,挨罰了吧?你這麼做,難道還有人會記得你的好不成?”
元恂只是嘆氣,不肯多說。他現在的境地不好說,不能言,素苡將來嫁給了他也註定要面對,雖然說嫡長子,註定的太子,未來的至尊,可不是至尊之前,他就得被壓着。宮裏還有個馮妙蓮,如若他再不討好舊族,他就極有可能一個踉蹌摔下高台,一杯毒酒了餘生。
素苡氣不過,卻也的確不知道內部情況,只得依他:“罷了,你是我未來的夫君,你做什麼我跟着就是了,只盼着你一路順利吧!”
聽着“未來的夫君”幾個字,元恂覺着當真是前所未有的好聽悅耳,他笑着靜默良久,繼而輕輕的握住素苡的手:“真好!幸虧我讓父皇現先不要下旨,否則現在,你已然奉旨,成了我板上釘釘的未來准側妃,那麼現下里單一條‘男女授受不親’我倆就不能這樣私底下見面了。”
素苡但笑不語,自袖中取了個小瓶,炫耀似的在元恂跟前一晃:“喏!我給你帶了傷葯,怎麼樣?”
元恂不以為然:“我這兒可有的是,都是上好的。”
素苡白他一眼,這可是當初她爹親自送過來的頂好傷葯,宜夫人所贈,韓修借花獻佛,為了討好這個有孕愛妾岑姨娘,就給了素苡用。當時老太太已經送了葯來,這樣上好的素苡恨不得乾脆擺個香案供起來,放了許久,卻不想現在竟能用上。“你別說那些有的沒的,就說要還是不要?”
“要要要!你送的葯,就是裝着鹽我也捱着!”
素苡被他逗樂了:“誰無聊裝鹽折騰你玩兒?”
打開傷葯,細細為元恂塗抹。少女美好的指尖在膝上輕柔的撫摸着,雖然仍有刺刺的疼痛,但暖在心底柔在心窩,他微笑着,注視着心上人低垂眼帘細緻上藥的清秀面容,從未有過這般的滿足。他說:“我願許你一生一世,只對你好。”
怔愣的看着他良久,素苡才慢慢的紅了兩腮,又低下頭去,她道:“殿下和臣女現在還年輕,這種話怎麼說得准。”
“誰說說不準!”元恂不高興的撅起嘴:“我才不會像你爹爹對你娘親那樣始亂終棄的,我是一個好人,你看不出來嗎?”
“好人臉上又不會寫字。”
元恂嘿嘿一笑,拉過素苡的手放在心口,他力氣很大,不容素苡掙脫絲毫,他微笑着說著甜膩膩的話:“聽見我的心跳了沒?它是在為你而跳!相信我,沒了你,它也就不跳了!”
素苡趕忙抽出手去,別在背後,頭低垂着,嘴角卻滿是笑意。
他笑吟吟道:“願你我璧人成雙,之後舉案齊眉,同心合意,整個後院我都不要,我只喜歡你一個。”
素苡嗔怪的瞥他一眼,不理他。細細擦好了膝蓋上的青紫腫傷,她趕緊問他怎麼樣:“看看還疼嗎現在?這是我爹給我的上好金創葯,說是宜娘娘賞的,剛敷上去的時候可能還有點疼,過一會兒風一吹就感覺涼涼的,可舒服了!”
“嗯!感覺,感覺好多了!”元恂咧着嘴笑:“嘿嘿,你的手真巧……”
日子久了也熟了,素苡膽子大了,聞言便啐他一口:“我呸!油嘴滑舌一點兒正形沒有!難怪殿下那麼有女人緣啊!一張嘴,這能說會道的,也不知道這十句裏邊,能不能有一句是真的?”
元恂趕緊舉手衝天:“我,我對天發誓!我對你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的!以前是,以後……也肯定是!”
素苡撇嘴:“你這誓言還是小心着點兒發吧!萬一哪天真的應了驗,天打雷劈。”
“我不怕!”元恂很堅定道:“因為我說的都是真話!”
又笑鬧一陣,素苡才想起今天來此的目的,她輕哼:“甭管你說的真假吧,反正,也不重要。殿下馬上就要新納兩位如花似玉的孺人入府,這傷可得好好養,免得到時候站都站不起來,白白失了與美人,雙目脈脈相對的好機會。至於我么,反正也沒過定,不着急,大不了過陣子發現不喜歡了,丟掉便是。”
元恂失笑:“我說怎的!原來是醋罈子打翻了!我們家小苡兒,吃醋啦?”
素苡白了他一眼:“才沒有!我吃什麼醋?有什麼醋好吃?還小苡兒,膩歪人不!你是當朝太子,未來要坐上那把至尊位子成為這天下之主!天下人都是你的子民,女人更是想有多少有多少!你會擁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妃,真要吃你的醋,我還吃不過來呢!真的是,現在說,我年紀小你等不及,怎的不直接就換了別人?我又不是上趕着要嫁給你!我原先是要嫁給人堂堂正正做正室的,是委身給你作側房的!搞得如此折騰,兩個孺人要入府,還弄出個馮家小娘子居正,說等長大些同我倆一起再行娶入府中?還要什麼‘成人禮’,搞一位侍妾送入房教人事……”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羞人的話,素苡的臉頰刷的一下就紅了,她背過身去,小聲囁嚅道:“娘親說,男人都喜歡第一個……你到時候真……真就不喜歡我了。”
元恂趕緊握住她的手:“不會不會!我高攀韓家七姑娘,怎的也不會,不會移情別戀!小娘子放心!這個,至於其他,都是父皇安排的我也沒辦法!我當時選妃就,就只選了,只選了兩個人……”元恂舔了舔嘴唇,支吾着道:“就是,其他的吧……你……我不知……”
素苡把藥瓶放下,嘆了口氣:“殿下貴人多忘事,說著喜歡,名字都記不得。”
“我當時也是着急!”元恂急的快要哭出來:“看了之後我還說這名字怎麼覺得有點兒奇怪呢後來遇到你我才知道,我我不是故意……”元恂蹙眉求饒:“我錯了還不成嗎?”
“別!殿下!”素苡騰挪了一下屁股,轉身背對他:“臣女受不起。”
“你放心!我喜歡的只有你一個!將來我要是當了皇上,一定讓你成為我唯一一個寵冠後宮的女人!不管其他人怎麼想!你,你看到了,宮裏馮昭儀,把父皇迷成什麼樣兒!我到時候,嘿嘿,肯定也被你迷成那樣兒。”
燈光昏暗,紅暈一直蔓延到脖子根兒。“好不害臊呢……那我不成了妖妃?”
元恂趕緊往前一撲捉住素苡的雙手,把她拉着面朝著自己:“妖妃怎的?他們能拿我怎麼著?我是我父皇的兒子,我肯定和我父皇一樣專情,我就是要你成為我唯一寵冠後宮的妃子……對了!有個東西給你!”他低垂着眼睛眨巴眨巴的想了好一會兒,才決定下來,抬頭道:“那個,我現在腿腳不方便,你拿一下,就在書架上,”他指着道:“第三列,自下向上數第三格,你把書拿開,裏面有個小盒子你替我取來。”素苡自磨磨蹭蹭去了。
藏藍色絲絨布面精緻小盒輕啟,元恂小心翼翼的從中取出一支雕刻細緻的銀簪來,上嵌九根彩羽,並鑲各色寶石,元恂遞與素苡道:“我叫人特意打聽了,你的小名喚作苡兒,是以,我在這孔雀簪簪身上刻了字,元、苡。我的小名……叫阿元,父皇下令改漢姓之前,我的字是元道,後來重了,才改的宣道,在那之前,我太祖母都喚我阿元的。”
“阿元?”
“嗯。”元恂點頭,隨即又是一笑:“苡兒,告訴你個秘密——我長這麼大,從來沒有聽人喚我的小名這樣好聽過。”
素苡羞憤的瞪他:“油腔滑調!”
“我說的是真的!不過,就算是油腔滑調油嘴滑舌……我發誓!這輩子的好聽話,都只對着韓素苡!”想了想,他很快地斂了笑容,有些抱歉道:“那個,只有皇后才能用九尾鳳冠,我……抱歉啊,我只能給你側妃位。因為父皇說,正妃之位還是要朝中重臣之女,有助於將來更放心用人……但是,我,我可以為了你,讓後宮形同虛設!用不了九尾鳳冠咱就不用嘛!咱不稀罕它!咱們有這漂亮的九羽孔雀,還要那沒什麼新意的老舊東西做什麼!你看你看!這銀的質地多好!不知道你記不記得,我第一次見你,你戴的便是一支極素的銀簪,還有銀制的耳墜,格外好看!銀的東西,也只有你配的上了!”
素苡背過身去,笑顏如花:“那你快給我戴上。”
元恂笑了,忙不迭為她插上了發簪,素苡急急忙忙轉回身來看着元恂:“好看嗎?”
“當然!我挑的簪子和我挑的人都好看!只不過,”元恂蹙眉道:“嘖,這簪子吧……我明明已經挑了最好看的了呀?可是,可是,怎麼看也沒人好看。”
素苡瞪他:“當真是油嘴滑舌極了!舔了一罐蜜似的!”
“嗯……我就當你這是在誇我嘍!噯,感沒感覺到這簪子輕飄飄的?我跟你講,我最不喜歡漢人的麻煩玩意兒了,什麼飾品都老沉老沉的,衣服也都一層又一層的穿也穿不完,所以我給你的這支簪子有點不一樣……”
素苡聞言便伸手把簪子從發間取下來看了看又晃了晃,疑惑的看着他。元恂笑道:“我怕太沉,就特意教人做了空心的,你看現在多輕巧!”
素苡有點小感動:“你想的真好。”
“還有呢!這上頭刻字是按着你們漢人的辦法,我特意讓銀簪和第九根彩羽相連,這樣可以逢九……聽說在民間,於逢九的地方刻上二人名字,便能長長久久!我也對着這簪子起誓!我只對你一個人好!簪子在多久,我們的情就多久!”
“那不行!”素苡慌忙拿來盒子把簪子收好,緊張道:“要這樣,我可得好好保存了!傷着一點點,都關乎我的終身大事呢!”
元恂撓了撓頭:“沒那麼嚴重吧……好吧!那就——不管簪子如何我們的情都能永恆,如何?”
素苡笑起來:“這還差不多。你等下,我也有東西給你。”素苡說著便在袖口裏掏了掏,拿着了,卻又不肯拿出來:“你閉上眼睛!”
元恂乖乖點頭,閉眼。素苡這才放心,把親繡的香囊掛上他腰間。元恂眯着眼睛偷看,結果啥都沒看着呢,素苡就一抬頭——被發現了。
素苡的指頭差點沒戳進元恂眼睛裏,她又羞又怒:“你偷看!”
“我沒有我沒有!眼睛,眼睛眼睛不舒服!”
“你這騙子!我不喜歡你了!”
“哎別別別呀!”元恂好言好語的哄她:“哎呀一點小事嘛……消消氣消消氣!所以這手真巧真好看!人美,繡的東西也美!”
素苡白他一眼:“得了吧!你這是沒見到好的,我家八妹妹天天窩在屋子裏練女紅,上心的很!到時候你瞧見了,指不定就又去誇別人,對旁的漂亮姑娘家動心了!”
三夫人院裏照舊被三夫人阮氏押着修習女紅、及女德等等書籍的韓瑛蕊打了個噴嚏。
“蕊兒?可是凍着了?”阮氏趕忙關切。
韓瑛蕊沒好氣:“沒事兒。”
阮氏嘆了口氣。韓瑛蕊不比韓若霜乖巧,亦不及韓若霜伶俐,學東西慢不說還沒什麼耐心,脾氣也不大好。她不禁感嘆自己慣壞了女兒,便只得嚴厲了臉色,如何也逼着韓瑛蕊認認真真的學下去了,不然,出嫁之後,還不曉得要吃多少苦挨多少難。
這些時日下來,韓瑛蕊的綉藝雖不至於說多好,但多少還是可以看了的。左右綉個什麼東西,也好像是那麼回事兒了。光這一點,阮氏便已經覺得甚是心滿意足了,但想起隔壁那個庶出的賤丫頭將來也要和她的蕊兒一起嫁入太子府……不,是還早一步嫁進去,想想阮氏便多少糟心。若是正妃,那等也就等了,可偏偏也就是個側的!這側室本就可有可無,叫她又怎麼能不擔心?
門外通傳四房新婦遣人來送禮,隨後便有臉生的丫鬟端了一屜物什進來,對阮氏微福了福:“問三夫人安!我家夫人剛剛嫁入韓府,托奴婢來傳話,入府不久,對這裏一切也都還不熟悉,既然嫁進來了,便與各位夫人是妯娌,往後,還要勞煩各位夫人多多照拂!因為院子裏只略有幾個陪嫁丫鬟,又諸多事物不熟悉情況,所以進門忙活許久,才遲遲給夫人送來見面禮,但又只派了我一個來,顯得寒磣,卻也是無奈之舉,還望夫人莫要怪罪!”
阮氏點頭:“嗯,放下吧,也回去幫我問候四弟妹安好,說我稍後便去拜訪。”
等人退下了,她轉身對女兒道:“方才你四嬸的這番話,可聽着了?”
韓瑛蕊滿不在乎:“聽見了!不過是一般的客套罷了,沒什麼稀奇的呀?”
阮氏挑眉:“那你記得了?”
韓瑛蕊抬頭,困惑的眨眨眼:“要記得這個做什麼呀?”
阮氏陰沉了臉色:“我叫你多學多看!你倒好,什麼都瞧不上!到時候等你要用的時候看你怎麼辦!”
韓瑛蕊一臉不耐煩:“您也沒說要學呀!我上哪兒知道?再說了,學那麼多,也得學的過來呀!還有好幾年呢,急什麼。”
“什麼都要為娘在一邊提醒着!那娘要是不在身邊呢?誰提醒你?難不成你還要娘和那些個婆子丫頭們,一起做你的陪嫁,一起嫁進太子府?沒出息的東西!我怎麼就生了你!霜兒那麼聰明,自小學什麼也都是一點就通!呢?腦子笨也就罷了還不認真學着!”
“您整日整日的就知道說大姐這兒也好那兒也好的!怎麼不想想為什麼女兒這麼笨?不是您的問題嗎?大姐是老太太帶大,不然,您以為大姐,您的女兒,能好到哪裏去?心急有什麼用,馬後炮又有誰不會!您嫌我笨,怎麼不在我出生的時候就早早的把我給掐死呀!”韓瑛蕊氣呼呼的站起來轉身遠去,絲毫未聞身後一聲悶響,阮氏愣愣的坐於坐榻上,失手把手裏方才捧着的書一股腦兒全倒在了地面上。身邊的丫鬟一壁慌慌張張的拾書,一壁言語勸阮氏寬心,阮氏也不理。良久,她才甚是疲乏的嘆了口氣,就她蕊兒這個性子,要讓那個賤人肚子裏爬出來的貨先行入府,可是壞了大事!想了又想,四夫人甄茹茵……她微笑:“她倒是提醒了我。”
金紗帳鋪地,華美無限皆儘力聚集於此一處。帳內影影綽綽,馮氏妙蓮身着桃色紗衣,半趴半倚的躺在皇帝腿上,紗衣隱隱約約的展露着她那窈窕曼妙的身姿,手中酒杯僅盛半盞,晃啊晃的遞到了皇帝的唇畔。
馮妙蓮軟軟的喚了聲“陛下”,正是雲雨初歇時,正懷抱美人坐於芙蓉帳里,那長長的尾音柔柔的一攪,就好像一片羽毛在心窩兒上軟軟的那麼一滑。
頓時失了定力,皇帝微睜開眼,含着酒便低頭湊上去。馮妙蓮卻躲過,滿眼的全是笑意:“陛下總是這般……”
皇帝不理她,掌心摸上她腰身就是不輕不重的那麼一捏,馮妙蓮忍不住癢的叫了聲,身子頓時軟和下來。細柳一般的腰扭了一扭,她抬頭,受了這一回。溫和酒氣在唇齒間縈繞,久久不去,更為這芙蓉帳里添了一分迷離氣息。
指尖在皇帝胸膛上輕輕的划著圈兒,眉目含情,櫻唇輕顫,似有千言萬語,卻又止住不語。皇帝斜斜的躺在榻上,任由馮妙蓮在他跟前放肆,見美人眉眼間似含愁容,他連忙問詢:“怎麼了?妙兒?”
馮妙蓮看着皇帝的笑顏,迷離着一雙漂亮的桃花眼笑着,卻又忽然抿了抿唇,蹙着眉頭搖了搖頭。果然是難得的美人,連這顰眉,竟也是美的,叫這天下至尊的帝王也一時間看的痴了。“無妨,妙兒有什麼話儘管說便是。”
馮妙蓮還是搖頭:“不了,本來也就不是什麼要緊的,陛下難得高興,忙公務累壞了又來陪臣妾的,很是不易,還說那勞什子不開心的做甚……”話音未落便是一聲低喘,門外的侍衛又退的更遠了些。
皇帝近日政務壓身,很累,疲累后也自然要有些樂事慰藉,越難得的越好。馮妙蓮便是個難得的尤物,既是大家閨秀,卻又懂得些情趣,皇帝着實喜歡的緊。又是一通攪和,似是飄飄然飛入雲端,眼前有萬千煙花炸開,迷離恍惚間聲聲曖昧入耳,便又是一番飛又落。
明明渾身已經軟的不像話,馮妙蓮卻還用腳尖去勾啊勾的,天漸漸昏黑下來,也沒有停的意思。“陛下……”情動之時,她斷斷續續的喚着一聲又一聲,皇帝將馮昭儀又摟得緊了些:“妙兒……朕真想,把天下,最好的都,給你……”
馮妙蓮咯咯的笑着,腰身一送,竟是一個翻身大膽坐在了皇帝身上,她貼過去,輕聲道:“其實妙兒,今日是不開心的……但是,一見到陛下……好高興……”
腰肢一扭,皇帝剛出口的話音便斷了:“朕……朕……朕也高興……有妙兒在,如何,朕都是高興的……”
馮妙蓮只覺自己都快成仙了,但心下也知都是假的,不過一時愉悅。香汗淋漓,她依偎進皇帝懷中:“陛下,慣會以此取笑……臣妾知道,主上對臣妾好,您,給太子安排,侍奉的人,卻又下旨,不許太子天黑,前,入后府……可見,以為此事,不妥,可您卻,來陪臣妾……臣妾受陛下,這般,眷顧,當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皇帝迷迷瞪瞪的摟着她,輕輕喘息着,拍着她的背脊,就好像在慣一個孩子:“朕自然不同,朕多大年紀了,但太子畢竟年幼。崔卿說的對,孔聖人言,‘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太子年幼,此等歡娛,不利於他成長。而朕已近三十歲,戒,也就沒有意義了。”
馮妙蓮淺淺笑着:“是,但陛下可一點兒也不老哦!方才……”她嗔怪的看他一眼道:“方才怕是比十八九的還厲害呢!而且,人家都說女人比男人老得快,您又是天子,當活萬歲,自然年輕。”她撅起嘴來:“可臣妾卻與陛下同歲……難道,您嫌棄臣妾老了?”
“這又是哪裏的話!”皇帝笑着:“朕的妙兒如此年輕,瞧着,說是十歲出頭的女娃娃,也有人信呢!”
馮妙蓮羞紅了臉:“陛下就不要拿臣妾取笑了!”
“妙兒今日不高興……可是因為去了皇後宮中?”
“不是……”馮妙蓮從皇帝的懷裏掙脫出來,眼神有些閃躲:“臣妾……臣妾位分不及皇後娘娘,但到底,皇後娘娘是臣妾娘家妹妹,臣妾……想代她向陛下請罪。”說著便跪在榻上,一副真要請罪的模樣。
“馮清?”皇帝勉強撐着坐起身,一聽這名字,便覺頭腦里的混沌一清,但愉悅也一掃而空了。他皺了眉頭:“她又怎的了?她一日不給朕添堵就渾身不舒服?”
馮妙蓮蹙眉,一臉的委屈,眼眶裏包着的晶瑩閃着光芒,蠢蠢欲動就要落下:“瞧瞧瞧瞧!臣妾這還沒說呢!陛下便着緊要生氣,臣妾可不敢說了!”
皇帝搖頭:“你說!”
“其實……其實也沒什麼緊要的事。不過是,前些日子,臣妾聽聞妹妹時常在宮中身着胡服。妹妹身為皇后,母儀天下,是六宮乃至天下表率,怎會如此糊塗?臣妾自然是不信的!便,非要前去眼見為實……臣妾真真切切瞧見了,妹妹她居然......她,還在自己宮中,帶頭用鮮卑語與下人侍婢對話……”
皇帝眉心一跳:“好個馮清!”
“陛下莫要生氣!”水蛇腰湊過去,馮妙蓮緊緊抱着皇帝的腰:“您答應了妙蓮!不為這事兒生氣的!您這下氣壞了身子,豈不是妙蓮之過?臣妾往後可不敢說!不敢說了!”
“朕不生氣不生氣!朕就是想着她就心裏堵的慌!”皇帝嘆了口氣:“這個馮清,雖說無妒忌之心,也不做害人勾當,多少擔得起賢良淑德。但她着實是個多事的女人!整日叫朕不得安生!”
“這也怪臣妾,”說著她便理了理袖子去按眼角:“臣妾當年若不是因為染了咳血症,也不至於回到家中,日思夜想着陛下而不得見面,就也不至於讓母家以為,臣妾這是不得好了,棄了希望,才補了妹妹入宮。”
“這哪裏是你的錯?朕一開始也是心疼你,想着一家同姓的閨女兒,都該是一樣的!誰曾想,這一家裏說是最出色的女兒,都比不妙兒的一根着手指頭!”
馮妙蓮破涕為笑:“陛下說笑!妹妹現在可是皇後娘娘,陛下您堂堂正正的妻子!又是正經的嫡出,臣妾不管怎麼說,也不過是庶出罷了。”
“那又怎麼?朕倒覺着,這嫡出的實際上還不如庶出的。什麼地位分別,在朕看來,妙兒就是最好的。”
腳尖兒又勾上去,馮妙蓮笑的開心:“那臣妾年紀也不小了,您要不也賜臣妾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娃娃?”
皇帝身形一頓,繼而又笑了,任馮妙蓮湊過來。“朕也想!像妙兒這樣可心的人兒和朕的孩子,定是個聰明伶俐的!不像那太子,和那馮清一樣,整日整日的給朕添堵、叫朕糟心!”
馮妙蓮嬌俏的笑:“太子頑劣!也是因為從小被人寵慣着養的,性子有些偏執,畢竟太皇太後生前極喜歡他的!”
“正是因此,所以才養成了他那囂張跋扈的性子!還厭煩學習,他不學,將來如何成才?”
“哎呀!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是!還是朕的妙兒最好。”皇帝嘆了口氣,又捲入了新一輪的漩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