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農藥不好買
?醫院門口有不少小旅社,胡亂找了一間雙人間,劉大偉沒有刷牙洗臉,倒頭就睡了。
在劉大偉如雷的鼾聲里,屈廣全絲毫沒有睡意,按照前世自己從醫的經驗看,爸爸應該要去做一個冠狀動脈支架,或者搭橋,才能夠杜絕後患。這一點張秀雅會同醫生交流的,估計心梗穩定后他們就可能啟程去京城或者滬上。
媽媽劉桂香是1988年春節后檢查出來的乳腺癌,四月中旬在橋州做的手術,不僅花光了她多年的積蓄,還花了舅舅5000多元。
上一世17歲的屈廣全對此幾乎一無所知,媽媽不僅隱瞞了病情,更不讓兒子知道自己的窘境。在醫院每當屈廣全提出向屈長隆要錢,劉桂香都說咱們有錢,不想看到那個陳世美。
直到屈廣全第一次結婚,才知道乳腺癌對一個女人意味着什麼,才有點點體悟媽媽的心理底線,她一輩子視張秀雅為仇敵,不能夠接受自己連最起碼的女人資格都要輸給她。
當然,可能是媽媽還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認為自己還不至於能因此而死,因為那個做手術的醫生說,手術切的很徹底,應該在短期內不會複發。
只是命運似乎很捉弄人,上一世就在這個五一前夜,屈長隆居然猝死在製藥廠的廠長辦公室,才會讓屈廣全禍不單行,爸爸的死刺激了劉桂香,真正沒有了後援的缺錢,術后治療很不到位,一年後心情鬱悶的媽媽劉桂香也撒手人寰。
1988年的初夏,比較偏執的屈廣全在內心焦躁的情況下,又被給他補習的英語老師的鼓動下,參加了好幾個不理智的聚會,以至於嚴重影響了學業。爸爸去世以後,伴隨着高三緊張複習迎考,媽媽的病情反反覆復以至於沉痾難起,屈廣全的成績更是一路下跌。
高考前兩個月,已經知道自己不久於人世的劉桂香當著屈廣全的面痛哭流涕,板下臉訓斥兒子,徹底催醒了屈廣全。屈廣全在巨大的親情壓力下痛改前非,幾乎每天只睡4個小時,奮勇直追,可是明顯已經晚了,高考成績還是離本科分數下差了3分,只能夠填報大專。
而媽媽程桂香生命的最後的兩個月幾乎靠着頑強的生命力苦熬,如果不是屈廣全要參加高考,估計頂多能撐到6月中旬,可能是怕自己去世會影響屈廣全參加高考,硬是堅持到7月10號,屈廣全高考結束回到淮上家中,這個可憐的女人聽完屈廣全言不由衷考試順利的謊言后,終於拉着屈廣全的手閉上了雙眼。
父母雙雙離開,沒有了支撐,屈廣全放棄了復讀,帶着深深負罪感,填報志願時,選了皖南醫學院臨床醫學專業,憑着優異的天分和刻苦的學習態度,三年後完全可以和任何一個本科生媲美。要不是學院裏面有個省委領導的女兒,屈廣全確定會被保送本校專升本的,最終按照哪來哪去的原則,屈廣全被分配到老家淮上縣雙港鎮醫院做了一名普通的醫生。
這一世一定不能夠讓悲劇重演,屈廣全暗暗下了決心,現在爸爸安頓了,明天要回雙港去,看看媽媽的情況,無論如何不能夠讓媽媽再延誤了病情。
上一世活得太壓抑了,心情黯淡幾乎沒有青春的浪漫和快樂,屈廣全捂着流淚的眼睛不斷鼓勵自己:重新來了,我一定要一個美好的青春。
第二天早上六點半,兩個人在早餐店簡單吃了一點后,屈廣全就向劉大偉告別。“大偉叔,醫生昨天說了,不能夠刺激我爸爸,我怕爸爸見到我又會激動起來,影響到他的恢復。五一隻放假三天,我想回淮上,就不去病房了。”
劉大偉勸了幾句,看屈廣全主意已定,就只好放了屈廣全。不過,臨了,非得塞給屈廣全100元,讓他在回淮上的路上花銷。
屈廣全摸摸兜里只有昨晚上借大偉叔100元花剩下的的零錢,早已經習慣兜里揣着成沓美元的屈廣全打心裏覺得確實是沒有錢,就沒有真客氣,退擋了一番就接了過來。
回淮上的汽車要到橋州市汽車東站坐車,從早上6點半鐘開始,每半小時一趟,屈廣全的家在雙港鎮,到了淮上縣城還要搭上農班車,再行一程。
剛上去東站的12路公交車,一掌迎面劈來,“屈廣全,着我九陰白骨爪!”
抬頭一看,一張久違的笑臉就在眼前,“黃新東!怎麼是你啊?”儘管已經多年未見,這個名字依然脫口而出。
高大健壯,皮膚略黑但是盡顯麥色,圓圓的大眼一笑起來就眯成一條縫!
從一出生玩到初中畢業的夥伴、同學,一直當做親兄弟的,這一生就這一個!
“回雙港嗎?”屈廣全一把摟住黃新東肩膀,那肥嘟嘟的臉,傻傻的笑,憨厚的嗓門,相隔幾十年以後依然歷久銘心。
“是啊,就是要去東站坐車。”帶着羨慕嫉妒的眼光,黃新東略顯自卑:“廣全,我要是有你這麼好的成績就好了,咱們雙港中學三個畢業班考上重點高中就4個,中專的11,你是最厲害的,大家都等着你考上北大清華呢!”
“你也不錯啊。我聽黃叔說,你現在在藥行給人家幫忙,將來一定是大藥商!發大財的!”這一句絕對是恭維。因為屈廣全很清楚黃新東大半生的人生軌跡。
黃新東初中成績平平,中考連預選都沒有過。那個時代,初中生要參加重點中學和中等專業學校的招生考試,必須要先參加以縣為單位的預選考試。預選在所有初中生裏面,先以大區公所為單位選出大約是15-20%的畢業生,如果預選都過不了,中考都參加不了。
初中畢業后,黃新東就放棄學業,到橋州市中藥材市場跟着舅舅打工,在舅舅的藥材銷售部幫着賣葯。他舅舅本來就只打算讓他干粗活,再加上黃新東本身老實肯干,一直到屈廣全出國,黃新東的舅舅的飲片廠都發展了好幾家了,黃新東還是跟着他舅舅,只是變成了一個實實在在干體力活的小頭頭而已,一直沒有發財的跡象。
畢竟他舅舅發財了,黃新東憑實實在在幹活,也還是比一般上班的職工收入高一點,僅此而已。
不過,相當於顛沛流離的屈廣全,黃新東的日子相對還是要好一些,在屈廣全雙港醫院做職工的時候,黃新東在生活上沒有少幫助。
“我發不了財。我舅舅常罵我笨,只會傻幹活!”黃新東搖搖頭。
“一定會的。”像黃新東這樣的可以相伴一生的好朋友,屈廣全決定一定要幫助他,讓他過上比上一世更好的生活。
屈廣全試探着問黃新東現在的情況:“你們五一還放假啊。你舅舅的公司還挺正規!”
“哪啊。這不是我媽打電話來讓我回家嗎。你是不知道咱雙港地里的情況。過年以後氣溫升得快,四月份有提前下雨,前幾天一晴天,滿地里都是膩蟲子,要是不打葯,估計能把剛抽出的麥穗子吃完!”
“是嗎?”屈廣全上一世從沒有在種地上操過心。
“是!我媽讓我抓緊時間回去給地里打葯!你不知道,去年夏天的時候,棉花地里長棉鈴蟲的時候,我爸爸去打葯,用那個氧化樂果,結果中毒了,差一點出大事。現在要打膩蟲子,還得用氧化樂果,我媽怕我爸爸再中毒,就只能夠喊我回去打葯了。”
對打農藥中毒,屈廣全的經歷很多,尤其是剛到雙港醫院去的前兩年,幾乎每年夏天都會遇見好幾起,還有的是因為家庭或鄰里糾紛生氣喝農藥的,偶爾更有搶救不及時,患者死亡的經歷,屈廣全對那些劇毒農藥的記憶很深。“不能別用那麼毒的農藥嗎,黃新東?”
“不用那麼毒的,沒有用啊!廣全,你不知道吧。蟲子年年有,年年打,越打越難打!”黃新東搖搖頭,“還有,你都不知道農藥多難買,一般供銷社裏面一到蟲子泛濫,就買不到那些毒的,只有那些敵敵畏之類,殺蟲子一般的或者乾脆沒有效的。”
“為什麼?”屈廣全參加工作時間是6年以後的事情,那個時候,雙港街上可是有不少賣農藥的店鋪。
“就供銷社一家賣!而且,還是國營的!其他人進不到貨吧。”黃新東拍拍屈廣全的肩膀,“不過,這次回家,我舅舅給我介紹了一個他的朋友,承包了農業局的一個銷售部門,專門賣農藥的,我可以從橋州買了帶回去。”
“行啊。那這樣,回頭也帶我去一下,我也得給我家買點。”一個念頭閃過屈廣全的腦海。“哎,黃新東,咱能不能買多點回家賣啊!”
“賣?怎麼賣,在哪兒賣啊!”黃新東擺擺手,“廣全,你要是去賣,我給你打打下手還行,我可不會賣。再說你不是還上學嗎,就五一放假這幾天,哪有時間賣!”
“我考慮考慮,咱先去看看再說。”屈廣全說。
“好,那咱就不要到東站下,一直坐到農業局,買了農藥,再坐回來。”
屈廣全又聽黃新東介紹了一些藥材市場的情況,尤其是眼下哪些藥材好賣,都是什麼樣的客商過來採購,在介紹中屈廣全漸漸感受這個時代的一些情況,儘可能讓自己適應。
屈廣全也說了一些高中生活的情況,儘管都是挑那些苦的讀書情況,但是依然讓黃新東感到羨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