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五章 社會主義的廠決不能姓資!
?屈廣全從二道白河趕到福松時,橋州的大客車還沒有到。
好在王富海為橋州來人在撫松縣政府招待所訂了房間。開了一個房間,屈廣全倒在床上就睡著了。
再一睜開眼睛,天已經大亮了,三人房的另兩張上面崔少平和黃新東正酣睡如泥。
看看時間才四點。
床頭的桌子上,放着一份飯菜,摸上去還是溫熱的,他們應該是剛到不久。
刷牙洗臉,屈廣全吃飯之後,用冷水沖了一下澡。
屈廣全換了一身運動服,深吸了一口充滿負氧離子的空氣,出去鍛煉。
出招待所,沿着馬路往前跑了一陣,就見正前方路的左面有個大院,大院的門口張燈結綵。
到近前,院子外掛着個牌子:福松國營第六參場人參加工廠。往院子裏看已經排了幾層的座椅,正中貼着四個喜慶的紅字:承包儀式。
這應該就是王富海承包的人參加工廠了。
果然,王富海的兒子王明輝從裏面走出來:“屈老闆,這麼早啊!昨天你什麼時間到的?”
“下午五點多一點吧,你咋沒有休息?”
從橋州到這裏將近兩千公里了,不緊不慢地趕,得三十多個小時。夠累的。
崔少平和黃新東睡得那樣香甜,連屈廣全吃飯,洗澡都沒有驚動。
“額,我沒有和我爸一起來。我先來的有三天了。我媳婦就是福松的,老岳父就是這個大隊(實際上應該叫行政村)大隊書記。”
“那怪不得!”不然人家爸怎麼可以承包這邊的加工廠。
“也是有緣吧。屈老闆我帶你進去看看。”
大院裏很寧靜,空氣里是人蔘特有的氣味。
王明輝一邊帶着屈廣全參觀,一邊介紹。
原來這個人參加工廠是福松縣第六國營參場的下屬單位,類似於製藥廠下面的服務公司。
王富海在橋州賣的人蔘基本上都是在這個廠子拿的貨。老廠長和王富海關係不錯,還牽線了王明輝的婚姻。
只不過三年前,老廠長年齡到杠,加工廠換了新廠長魏大輝。
一九八八年之前人蔘都是一個上升期,加工廠油水足。新廠長魏大輝一上任就被利益沖昏了頭腦,不僅手長,而且還熱長頭髮,一不小心把一個離婚女工的肚子搞大了。
離婚的女工堅決不流產,硬是把孩子生了下來。
當時的社會風氣,廠長魏大輝走人是輕的,還有可能被判刑。
那個時候隔一段就來一次的嚴打,是有流氓罪這一條的。有的幸運的花花公子因此還吃了花生米,直接升天。
一看前景不妙,魏大輝乾脆玩了個妙手空空,不僅把賬面上加工廠的錢卷得一乾二淨,還以資金周轉的名義要了王富海三十萬預訂款。然後,人間蒸發。
那個年代想人間蒸發也是很容易的,連個身份證都沒有!
王富海手裏的條子都是蓋着加工廠的紅章的,親家還是第六參場所在的行政村村委書記,徹徹底底的地頭蛇——不然,王富海也不會一把手撒給加工廠三十萬。
無論誰來當這個廠子的廠長,那都是必須還賬的!
據說,里裡外外加在一起最少要填六十萬的虧空。
這個廠長的位子,參場領導找了很多人,沒有人敢接。
人參加工廠的職工不多,但是有幾個刺頭。發不了人家工資,領着家屬到處上訪,矛頭直指參場負責人任人唯親。
大字報一直貼到了縣政府。
人參加工廠更成了爛攤子。
看到全國各地的供銷社系統都在搞承包,參場負責人郭浩然腦子一激靈,想了個主意:乾脆把加工廠承包給王富海,一不用還錢,二也可以安置職工,有事干,自然不會再鬧。
當然也給了王富海相當便宜的一個價錢:一年的承包費用為五萬,三十萬直接就是六年的承包費。
三十萬要是要不來了,而且親家在這裏也有點底氣,再加上1988年的人蔘銷售達到了八十年代的最高位。
王富海決定承包加工廠。
這才有了王富海那樣大度地支持未來大客戶屈廣全,才有了王富海大手筆請橋州中藥材大戶來慶祝自己的開業。
畢竟加工廠要運營,銷售是第一位的。橋州朋友來得越多,王富海的底氣也就越足。
那個年代國營的廠房面積一般都很大,設備也是比較齊全。五萬元一年的承包費絕對是值的。
屈廣全前前後後看了一遍,拍着王明輝的肩膀:“明輝,你們家這一個台階踩上去,那就是大資本家了!”
王明輝客氣:“屈老闆,彼此彼此。”
九點鐘正式儀式開始。
台下坐着加工廠原來的工人,參場、鎮裏、行政村的幹部,還有橋州來的二十多個人。
台上是參場領導,鎮裏,村裏的領導。
司儀拿起話筒:“承包儀式第一項,鳴炮奏樂!”
王富海帶了個大紅花,從檯子的一角站起來,向兒子王明輝示意。
音樂驟響,狼煙竄起,鞭炮齊鳴。
“第二項,請國營第六參場場長郭浩然致辭。”
“第三項,請福松縣農墾局孫永紅副局長致辭。”
。。。。。。
“第七項,請王富海廠長講話。”
王富海整了整衣領,大踏步走向話筒,拿起話筒:“感謝參場領導,感謝縣裏鎮裏村裡各級領導,感謝加工廠原有的十三位愛崗敬業的職工,本人王富海鄭重承諾,承包期間一定遵守。。。。。。”
話還沒有說完,大門口突然傳來吱嘎一聲停車的聲音。一幫人走了進來,為首的一個嗓門很高:“社會主義的參場,搞資本主義的一套,這是倒行逆施!這個承包協議違反《憲法》,加工廠決不能姓資!”
農墾局副局長孫永紅立即站了起來:“李局長,你這是什麼意思!”
李局長很囂張,指頭直指對方腦門:“孫永紅,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郭浩然整天穿一條褲子,但是,也不能夠枉顧國家法律,社會主義制度下,決不允許一個不法商人承包國營的加工廠!”
“國家的哪條法律寫的,我怎麼不知道!這件事,也是黨委會上研究過的!李副局長,我們已經和王富海同志簽了承包協議,那才是真正的法律!”孫永紅說話也毫不客氣。
魁梧高大的王富海親家徐參軍站了起來:“李牧局長,有話好好說。有什麼誤會等儀式結束以後,咱坐下來慢慢說。”
“徐參軍書記,你們瞞天過海愣是把好端端的一個國營廠送給了私人,這事坐下來慢慢
說,能說清嗎?”李牧的語氣很放肆。
徐參軍騰騰騰地走過去:“李牧,這裏是我們萬怡村的地盤,你不要信口雌黃!”
馬上那幾個隨着李牧一起來的人,擋在了徐參軍的前面。
徐參軍指着李牧的鼻子高聲叫罵,李牧也毫不示弱!
場面一片混亂。
崔少平走了幾步趴在王富海的耳邊:“是不是拜碼頭的時候,落下了?”
王富海一吧嗒嘴:“這個傢伙是農墾局的刺頭,小舅子還是公安局的副局長,我肯定得去了,當時也沒有說啥。誰知道現在來了這一出?”
“有沒有哪裏得罪了他?”
“真不知道。你也知道這一段咱橋州生意是多忙。我一個人恨不得能劈開三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