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宮闈秘辛
讓蕭月熹起疑的,是慕雲輕身上的味道——龍涎香的味道。
兩個多月前,她從康州回來,遇襲的那晚,敲昏了她的人身上,也是這股味道!
她總算明白了昏迷前為什麼覺得那股味道熟悉,是因為她面聖的時候就經常聞見!
真的,是他么……
蕭月熹不動聲色地看着慕雲輕,越看,越覺得不可能。且不說堂堂九五之尊,怎麼可能未卜先知地半夜出宮救下她。單是慕雲輕這個樣子,也不像是提得起劍迎敵的。
看了半晌,蕭月熹還是覺得,那天自己的嗅覺出了問題的可能更大一些。或者,那個人身上的味道只是像而已呢?她從不用香,聞錯了也正常。
想到這,蕭月熹行禮告罪道:“皇上贖罪,是微……臣妾失禮了。”
驟然從“微臣”變成了“臣妾”,蕭月熹心中可謂是五味雜陳。然而慕雲輕不以為意,只是掛着他招牌式的低順笑意,拉着蕭月熹坐下,將手裏的東西擺上桌。蕭月熹這才發現他是提着個食盒進來的,裏面裝着幾樣精緻的點心。他柔聲道:“你也多少吃點東西,離晚膳還早呢,你總不能一直餓着自己。”
蕭月熹接過他遞過來的一塊糕點,他的手蒼白又修長,令掌心那些厚繭都顯得異常刺眼——他幼年是作為一個不受寵的皇子,除了被其他皇子公主肆意打罵外,就是伺候的奴才都不肯盡心儘力,這些繭子,都是做慣了粗活磨出來的……
“月熹?你怎麼不吃啊?”
蕭月熹回過神,遵從聖意吃了兩口,只覺索然無味,完全不知道自己吃了什麼。
慕雲輕貼心地給她倒了杯茶放到面前,讓她受寵若驚的差點噎死,忙道:“皇上你,你不用……”
哪知皇上比她還委屈:“不是你說不想人打擾的嘛?”
蕭月熹:“……”那皇上您為什麼要進來?
慕雲輕難得地學會了一次察言觀色,解釋道:“我是有件事想跟你說,你先吃,我不急!”說話間,他已經挑揀出幾塊糕點來,補了句:“把這些都吃了!”
“……”皇上您這是餵豬呢?
滿心的腹誹被蕭月熹按住,只是不動聲色地道:“皇上……”
“誒!”慕雲輕突然面露不滿地打斷蕭月熹道:“我說了沒有外人,我們不講那些規矩!我也沒有自稱‘朕’,你也不要叫我‘皇上’,以後我們私下相處的時間多着呢,你總是這樣不難受么?”
蕭月熹愣了半晌,才幹巴巴地道:“你也不用這樣……我,我不餓,你有什麼話就說吧,我邊吃邊聽着。”
慕雲輕的面上又掛起了暖暖的笑意,可那笑意一閃即逝,他的眼底充斥着落寞,繼而憂鬱地問道:“你聽說過我的母親嗎?”
蕭月熹一怔。
慕雲輕並不是當今太后親生,是後來才被太後接到膝下養育起來的。也正是因為太后這個決定,才結束了慕雲輕這人人可欺的悲慘生涯。只是接的太晚,那時的慕雲輕已經有十三歲了,早已經過了啟蒙的最佳年齡,以至於現在文不成武不就,被朝臣百姓明裡暗裏的笑話了這麼久,也不照悲慘童年好到哪裏去。
蕭月熹遲疑片刻,才問道:“……您說祥太嬪嗎?”
大抵為君者,都做過酒後臨幸宮女的缺德事,這位祥太嬪就是那個倒霉的宮女。她本就是個粗使宮女,一直在南川行宮領個閑差補貼家用。一個悶熱的夜晚,在南川行宮避暑的乾豐帝多飲了幾杯涼酒,看一個粗使宮女都覺得貌若天仙,便拖上龍榻寵幸了。
一個宮女,要真不喜歡,不給她名分也沒人說出個不妥來,醒酒了的乾豐帝根本沒把這當回事,可那名宮女,偏偏懷上了龍嗣!這就開不得玩笑了,乾豐帝那會兒女兒十幾個,兒子卻只有四個,其中還有一個與前不久剛剛染上惡疾離世,當時的太后盼孫心切,無論如何也要她生下這個孩子。
這名宮女最後生下了慕雲輕,太后大喜,越過乾豐帝直接給那宮女一個嬪位,還賜了“祥”字做封號。可這位的福分卻也就是在這裏走到頭的,皇帝不寵她,連帶着不喜歡她的兒子,取個名字都那麼隨意,就因為他出生那天浮雲淡薄,微風輕拂,就取了雲輕這麼個名字,怎麼聽都像是不重視。
乾豐帝也確實不重視,不然慕雲輕幼時也不至於被欺負的那麼慘。
祥太嬪沒得太早,蕭月熹聽到的傳聞也並不多。
“我也……不是很了解,只是聽說祥太嬪入宮沒幾年就染了惡疾薨逝了,您提起這個是……”
話還沒說完,就驚奇地發現慕雲輕面上閃過了一絲從不曾出現的冷意,他低低一笑,略顯痛苦地低語:“呵!惡疾……宮闈秘事,自然不便透漏出去。我母親,是被秘密處死的!”
蕭月熹心裏着實一驚,注意力不由自主地集中了起來。
慕雲輕緩緩收緊手指,死死地攥成拳,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可怕的事,又似乎是在隱忍着什麼。
“當年還有一樁事,是關於我四哥的。”
四皇子慕衍煜如今已經被封為賢親王,賢是賢才的賢,可人們背地裏都喜歡叫他“閑王”。他是真的閑,整日不是在王府里逗逗鳥,就是四下遊歷,雖生了一身病骨,仍掩蓋不了他那一片坦誠的玩心。
蕭月熹不明白為什麼突然把話題拉到了賢親王頭上,只有疑惑地看着慕雲輕,等着他的下文。
“四哥的惡疾,就是在那一年發起來的,四哥病情穩定后,我母親就也發了惡疾,還沒有我四哥那麼好的命,短短几日的功夫就……”慕雲輕看着蕭月熹,眼中儘是傷感,他問道:“月熹你說,天底下有這麼巧的事么?”
是太巧了!蕭月熹心道。看了看慕雲輕的反應,不由問道:“你是知道什麼內情嗎?”
“我當然知道!因為四哥跟母親,都不是惡疾,而是中毒啊!”
其實蕭月熹在聽了慕雲輕的隻言片語后也猜到了是中毒,甚至還順勢猜到了更多的東西,下意識地脫口問道:“你是說有人給當年的賢王下毒,再順勢嫁禍給祥太嬪嗎?”
“是啊!一個很平靜的早上,一大群宮人闖進我母親的寢殿,在她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的情況下,搜出了一大包毒藥,太醫院拿去一查,正是前段時間導致四哥在鬼門關折騰了好幾天的毒藥!父皇不由分說命人將那包葯全灌進母親的嘴裏,當著我的面……”
那個場景,蕭月熹光是想想都覺得一陣發寒,連看向慕雲輕的目光發生了變化都沒能發現。
“那時我也還小,只知道父皇派人封鎖了消息,對外只說母親病逝,我也是後來才知道,那葯有多歹毒……四哥他……”
慕雲輕沒有說下去,蕭月熹也知道,輕輕嘆了口氣道:“所以賢王殿下的身體才這般不好嗎?常年用藥續命,也真是太苦了……難得他對你一點芥蒂都沒有,你那些皇兄皇姐欺負你的時候,有他在還能幫你擋一擋……”
慕雲輕聽到這裏,驟然抬頭看向蕭月熹,眼底一片猩紅,情緒也有些失控:“就是因為四哥他信我,信我母親,我才不能讓這事就這麼算了!”
蕭月熹瞬間明白了什麼,恍然道:“所以你是猜到當年的設計之人就在宮裏,而我作為監國司正使不便出入後宮,所以才讓我受封入宮嗎?”
如此,就說得通了。這起栽贓做得這麼粗陋,善後卻做得十分利索,背後之人必然有些手段,很有可能還留在宮中頤養天年,而她以後妃的身份入宮,的確會給調查增加些便利。
慕雲輕卻半晌不語,蕭月熹疑惑地看去,就對上他飽含了懇求的目光:“月熹,你願意幫我嗎?”
果然是這樣!
蕭月熹突然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可隱隱的,又覺得心內有些異樣。
慕雲輕以為她想拒絕,語調不由更加焦急:“月熹,我真的無人可用了!幼時無權無勢,這件事根本無從查證,如今權勢又太過,一舉一動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實在不方便出面。倒是你,月熹,若是連你也不肯幫我,我就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蕭月熹有種錯覺,彷彿她拒絕的下一刻,眼前這位皇帝陛下就可以潸然淚下了。無比惡寒地抖了抖,拍走腦中那令人悚然的畫面,急急忙忙開口道:“行行行!我答應幫你查就是了!”
慕雲輕頓時眉開眼笑。
蕭月熹一陣無語,良久才正色道:“只是時間太久遠,能留在宮裏安養的太妃太嬪也不是我能隨意接近的,調查起來可能會慢一些,你要做好準備。”
慕雲輕忙不送迭地點頭:“這麼多年我都等了,不怕!而且我相信,有你在,沒有什麼事是查不到的!”
“……您對我還真是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