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經年疑雲(九)
慕雲輕兀地抬手扳過蕭月熹的肩膀,蕭月熹抬頭,就對上他專註又的目光。
“……做什麼?”蕭月熹下意識地想掙脫,卻沒能成功,只好道:“突然抓着我幹嘛?快放開。”
“月熹!”慕雲輕的語氣有些急躁,又似乎在擔憂着什麼。“你是在怪我嗎?”
蕭月熹詫異道:“我怪你做什麼?別鬧了,快放開!”
兩相沉默片刻,慕雲輕定定地看着蕭月熹輕聲道:“我什麼都可以不要,也什麼都不在乎都可以不想,唯一的一點私心就是你,只有你。”
蕭月熹一怔,慕雲輕卻放開了她,輕聲道:“你今日在外面轉了太久,該歇一歇了。”
“……哦。”蕭月熹悶悶地應了一聲,走向了內殿。
她不是不明白慕雲輕的心思,皇位於他而言根本沒什麼用場,他在不在這個位置根本不重要,如果有的選,他甚至不屑於做這個皇帝。
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他既然處在這個位置上,就不得不犧牲一些人,犧牲一些事……
時辰尚早,蕭月熹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根本睡不着,想起方才慕雲輕那很是受傷的表情,心裏就更不是滋味了。
翻來覆去在床上滾了一陣,蕭月熹覺得,她十分有必要跟慕雲輕談一談,便翻身下床往外走去。
木藍見了她,微微一怔,才問道:“夫人是沒睡嗎?”
“我睡不着。”蕭月熹敷衍道,繼而又問:“皇上呢?”
木藍:“皇上在勤政殿,說是魏大人回來了。”
蕭月熹眼前一亮,抓起斗篷就往外走。木藍連忙跟上,口中阻攔道:“夫人,外頭日頭都落了,冷得很,你還是不要見風了,回頭皇上捨不得罵你,我們就倒霉了!”
蕭月熹自然沒有要理會她的意思,眼看着就要踏出了院門,迎頭跑來一個略微眼熟的小太監,差點就撞上蕭月熹。
那小太監滿臉驚慌,及時收住了勢頭,“噗通”一聲跪下,不住磕頭道:“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蕭月熹對下人一貫隨和,自然不會跟他計較,只是擺擺手道:“沒事,你起來吧。什麼事慌成這樣?”
小太監不敢起身,又像是嚇傻了,連話都不敢說。
蕭月熹搖搖頭,正欲離去,無意間瞥見他身後的石子路面上有一張巴掌大小的紙,應該是他不小心從袖子裏落出來的。
“這是你的嗎?”蕭月熹說著,拾起那張紙遞給小太監。
小太監一怔,忙不迭點頭就要去接那張紙。
倏地,蕭月熹神色一變——她清清楚楚看出紙上透過來的墨跡寫着“侯府”。
小太監再想搶已經來不及了,蕭月熹將那張紙拿到面前展開。
字跡很陌生,蕭月熹能篤定她從未見過。重點是上面的內容——平南侯府走水,火勢太大,整個侯府變成一片廢墟,無一生還。
紙張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蕭月熹整個人都僵住了,眼中有難以置信,還有悲憤交加。
不!不會的!好端端的侯府怎麼會走水呢?怎麼會無一生還呢?這小太監肯定有古怪!她得找人問個明白!
這樣想着,蕭月熹無意識地向前走了兩步,可腦中不自覺地又想起木蔻死前留下的那句“你猜下一個,是你還是李冰心?”
胸口卻兀地傳來一陣劇痛,蕭月熹悶哼一聲捂着胸口歪了下去,被木藍眼疾手快地扶住。
木藍嚇壞了:“夫人,你怎麼了?沒事吧?”
蕭月熹張了張口,毫無徵兆地咳出一大口血來,嚇得木藍的臉色更加蒼白起來。
“夫人!”木藍的聲線都是顫抖的。“夫人,我先扶你回去休息……夫人?夫人!”
蕭月熹靠在木藍的肩頭,徹底昏死了過去。
慕雲輕還在為侯府走水一事心煩着,突然聽聞蕭月熹昏倒的消息,登時什麼也顧不上,火急火燎地趕回清涼殿。他想,自己不過離開了半個時辰而已,怎麼人就又出事了?
“怎麼樣了?!”慕雲輕一進寢殿,便提着太醫院院首的衣領威脅道:“關係到院首能否安享晚年,你自己心裏有數吧?”
老院首嚇得不輕,哆哆嗦嗦道:“皇上,蕭夫人她這本就有舊疾在身,這,微臣……”
慕雲輕冷冷地睨着他,好似漫不經心地問了句:“怎麼?你是想告訴朕你無計可施了?若真如此,院首的腦袋,朕也沒法保了!”
“微臣不敢!微臣定當竭盡所能!”院首說著,提着衣擺小跑着找其餘幾名太醫想辦法去了。
慕雲輕這才想起來質問:“先前不是還好好的嗎?她嘴角……她還吐血了?!”
木藍嚇壞了,抽抽噎噎道:“是有個小太監,不小心掉出一封信讓夫人看到了。”
慕雲輕莫名其妙道:“什麼信?”
木藍連忙把信呈上去,哽咽着問:“皇上,信上說的是真的嗎?誥命夫人她……還有未出生的小世子?”
慕雲輕默不作聲地看完了信里的內容,面沉如水道:“朕得知此事才不過一盞茶的時間,還嚴令不許對月熹透漏半句,到底是哪個蠢奴才寫了這封信?人呢?”
木藍道:“夫人都吐血昏倒了,奴婢本無心理會那太監的,誰知他突然笑了起來,狀如瘋魔,從靴子裏抽出一把匕首,自裁了……”
好啊!謀划的好啊!一把火燒了平南侯府,再用這封信將蕭月熹的心提起來,就盼着她一口氣沒提上來直接病重身亡了是吧!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啊!
“屍首呢?”慕雲輕陰沉沉問道。木藍連忙指了路。
見過了那個小太監的屍首,慕雲輕似乎心中有了數,轉頭問何通道:“口諭到底傳出去沒有?李然何時能進宮?”
何通小心翼翼答道:“回皇上,李太醫應該是快到了,要不您且再等等?”
說話間,遠處匆匆趕來一人,正是李然。
此人難得地沒有跟皇帝陛下扯些有的沒的,許是看出慕雲輕急了真的會咬人,便十分好脾氣地直接進了寢殿為蕭月熹診脈。
這一診,他的面色變得有些微妙,好一會,他才喃喃自語道:“對啊!我怎麼早沒想到呢……鬱結,散了就好啊!”
他起身,回稟道:“回皇上,蕭夫人眼下情況非但不兇險,反而有短期內痊癒的可能!”
慕雲輕深色一怔,似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太醫院院首也以為自己聽錯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上前去拉他,一邊氣急敗壞地小聲罵道:“你個乳臭未乾的臭小子,真是什麼大話都敢說啊你!不要腦袋了嗎?”
慕雲輕卻道:“既然李太醫有辦法,那蕭夫人的病症就交給你了,治不好……你知道的。”
李然在心裏翻了個白眼,感嘆自己交友不慎。
慕雲輕又道:“你們既沒辦法,就別在朕跟前礙眼了,趕緊滾!”
摒退了眾人,慕雲輕才正色道:“又是太后,她與凌歲寒合作不成便想着自己動手了!”
李然一邊拿出銀針包,一邊點頭道:“從侯府走水她就設計好了,只等着侯府出事後趕忙把消息遞到你家蕭夫人跟前。太后肯定想不到,她會脆弱至此,一封信,還沒等證實,她就能全盤相信。”
李然在蕭月熹頭上幾個穴位扎了針,轉頭看向慕雲輕道:“身上還有幾個穴位,你手不抖吧?”
慕雲輕靜靜地聽他報完了穴位,驚詫道:“這可都是生死攸關的大穴,你……”他不懂醫理,但習武之人對人體各個穴位還是很清楚的。
李然漫不經心道:“所以我才問你手不抖吧?難不成你還指望我來?快別耽擱了,事出緊急,我們沒空從閣中找個針法好又信得過的女醫了!”
少頃,李然退了出去,獨留下慕雲輕與蕭月熹兩人在寢殿之中
慕雲輕不止一次見過李然施針,可這東西看歸看,看一千遍也不一定能保證自己就學會了。
李然剛才問他手抖不抖時,他是不抖的,可這會兒,銀針停在穴位上方不到半寸的位置,抖得異常厲害——稍有不慎,蕭月熹便只有死路一條了。
慕雲輕閉了會兒眼,再睜開時,眼中恢復了該有的深邃與沉着,他微微吸了一口氣,下針,位置正好。
第二針,第三針……越往後,穴位越是緊要,慕雲輕也越是緊張,可他還是強迫自己不能慌,不能出錯……
終於,最後一針安安穩穩地落在了該落的位置,他成功了!
慕雲輕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滿眼期盼地盯着蕭月熹看。儘管她一動不動,什麼表情都沒有,他卻依舊看不夠。
他想那雙禁閉的眸子能夠睜開,能夠閃爍晶亮的光芒。他想再聽聽她的聲音,聽她說話也好,罵人也好,反反覆復叫着他的名字,喋喋不休地跟他說發生在六殿下身上的趣事……
怎樣都好,只要她能醒過來,能活蹦亂跳地在他眼前。
“月熹……”慕雲輕呢喃着,眼底再容不下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