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隔絕
秋日的清晨,東方的天空剛剛露出微微的光芒,乳白色的霧氣浮動在古老的城市當中,秦淮河上的畫舫緩緩行駛,掩映在一片一片的濃霧間,猶如於天際的玉宇瓊宮。
深秋的濃霧中,一輛裝飾華麗的馬車,由兩匹矮小的滇馬牽引着,一個四十左右,家僕打扮的中年人,騎着一頭青驢伴在馬車左右,在寬敞的街道上緩緩而行。
一路前行,道路兩邊磚木結構的古樸建築時多時少,各種各樣的樹木,秦淮河上的畫舫漂流,偶爾看見船工或是疲倦的煙花女子出現在船頭。
這個時段是建康城新陳代謝最為有趣的一段時光,一夜的紛擾繁華已然散盡,新的活力才剛剛開始,外面的城門已經開了,進門趕集的菜農或小販陸陸續續的進來,去往一個個集市,能夠遇上的人不多,但總歸都給人綠色和活力的感覺。偶爾也能看見一臉疲倦,匆匆忙忙行走路邊甚至衣冠不整的人,多半是在哪個青樓過了夜,白日有事於是趕早離開的,十拿九穩。店鋪開了小半,乞丐們還沒有起來。
車中的男子是大夏八大勛貴,四公、四候楊家現任家主廣平候楊潔亮,其祖六百年前隨開過帝王夏太祖柴榮打江山的老令公楊業。
當年太祖柴榮敕封功臣共四王、八公.敕封詔書言明所封功臣,從二代起降一級世襲罔替。到了現在,當年的十二家將門勛貴只餘五家還在享受着祖宗賜予的富貴,其餘七家都在六百年的歲月中沉寂。大夏朝廷對世襲罔替的封賞及其慎重,開國以後敕封的只有狄、甘、韓三家,狄、甘、韓三家都是挽社稷的潑天大功不得不賞得來的。
楊潔亮懶散地躺在車中,車廂里鋪着厚厚的毯子,正中放着一張矮几,角落裏甚至有一個覆蓋著銅罩的炭爐,散發著熱氣。
矮几上游銅壺,壺中有溫酒。
溫酒入喉,雖然酒味平淡,卻也將一身寒氣散盡。
楊潔亮微笑着問道:“我那姐姐有何事叫我急着過府?不是我哪外甥又出什麼么蛾子了吧!”
伴着轎旁騎着一頭青驢的是甘府管家甘福,聽到楊候詢問后,應到:“小少爺已經幾個月沒在犯病了,就是夜裏還常常被噩夢驚醒,白天常常對着某一事物長久發獃。”
楊潔亮要搖了搖頭:“我那姐姐與姐夫是多麼一對精明人啊,盡然給我生出一個傻子外甥!”
祁門公甘茂共有四子,大房、四房府邸建在建康秦淮河畔的烏衣巷,大房祁門候府在街北面南,四房輯忠候在祁門侯府對面。而二房、三房遠在雲南落戶。
當年夏孝宗為甘茂平反昭雪,甘家一門敕封雙候,甘茂四子商議后,兩個侯爵由大房甘雲和四房甘霖承襲。
一行人來到祁門候府,侯府中路正堂都空着。東路住着甘甫一系家眷。西路住着甘申一系家眷。進入甘府東路,重重的院子套院子,倒也不顯得擁擠。
東路最裏邊一進院子,就是甘奉祖母老太君的住處。進院顯示書寫着千百個“壽”字的影壁,影壁后是寬敞的庭院,處處亭台樓閣,美不勝收,院子中間是堆砌的假山,假山四周環繞着淺淺的水池。水池中金鱗游弋,水面上兩隻大白鵝傲然站立,偶爾低下頭來,叼了水池裏的魚吃。
約莫走了一射之地,變見前面兩個婆婆迎上來。掠過抄手游廊,轉過紫檀架子的大理石屏風,,變見五間雕樑畫棟的堂屋一字排開,檐下還掛了許多鸚鵡,畫眉,因見生人進來,俱都渣渣的脆叫着,便宛如在合唱一般。五間高脊青瓦灰色的,門口掛着御筆親書的“《欽賜續忠堂》”三個大字。正房兩側是長廊,一邊連着院子,一邊連着後院的小花園。
聽到這動靜,就有那穿紅着綠的丫鬟向外張望,一眼與楊潔亮對了個正着,立刻縮回頭去嚷了句:“老祖宗,是舅老爺到了。”
話音未落,裏邊便傳來老太太的聲音:“是舅老爺來了,快快快、快進來,這大冷的天,還請舅老爺到府,全是我這老婆子罪過。”
楊潔亮聽了,挑開門帘便鑽了進去,嘴裏哈哈笑道:“老祖宗,我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有任何怨言呀!這大夏朝上到皇親國戚、下到滿朝文武有那個不長眼的東西敢在老祖宗面前說半個不字。”
說完朝上首作依道:“老太君安好!姐姐安好!”
只見一個滿頭銀髮,慈眉善目的老人坐在火炕上,懷裏摟着一個三歲左右,粉妝玉砌的總角小兒。下手立着一個端莊麗人正滿面戚戚之色。
下手立着的端莊麗人對楊亮節道:“小弟快坐,自家人不要客氣。”
老太太這一打開了話匣子,倒有些收捏不住,又順嘴感慨道:“還不都是祖宗用命換來的!別人怎麼看我們這一家子,那是別人的事,我們自己心裏要有數。親家也不是外人,有些話我也不避着,咱們這大夏朝丟失江北半壁江山已經三年多了,有多少人還想着恢復舊國江山的?他們不過要一個招牌遮醜罷了,山東曲阜那個招牌倒了,我們家現在就是他們要的那個招牌。”
楊潔亮笑道:“看看,這滿朝朱紫,有誰有老祖宗這般見識的,要我說呀!他們帶上帽子就以為自己能變成人,帽子一拿,還是個猴頭罷了。官家眞應該向太祖太宗兩朝那樣用人,老太君也能像我楊家老祖宗佘老太君那樣上殿臨朝。”
說完,滿臉都是驕傲得意之色。
聽這麼說,岳老太君正色道:“這話就過了,佘老太君是我朝第一女中豪傑,也豈是我等能比的?今天哪,叫親家來,有一事相求,前日你姐夫傳來書信說,八十萬達子攻打襄樊,他準備帶兵去襄樊解圍。他才多少兵呀!這不是拿雞蛋去碰石頭嗎?我就琢磨着,朝廷能不能起大軍去襄樊,讓我家大郎做個輔助。也多少有點把握。你姐夫要有個三長兩短的叫我們這祖孫四代怎麼過!你姐姐的公公又剛好奉旨到廣州辦差,你看看這諾大的侯府,雖然幾十口人,在家的,到沒有一個在官場上混的,老婆子最是親厚我這個乖重孫,又是個病歪歪的樣子。哎!現如今只好求到舅老爺這了。”
說完,把孩子往懷裏緊了緊。
旁邊的婦人登時掉下了眼淚。
聽完,楊潔亮吃驚道:“這麼大的事,我怎麼一點消息都沒有。讓我想想!”
潔亮低頭沉思一會道:“老太君和姐姐不要難過,我琢磨着,這事一定是有人封鎖了消息,姐姐知道,但宮裏頭還是賈貴妃專寵,我看這樣,我去聯繫和我兩家親厚的朝廷大員,看能否向陛下上書,這事不易拖延,事不益遲,我這就動身前往聯繫。”說完,向老太君深施一禮。轉身向門外走去。
步出西廂房,正琢磨着接下來事情該怎麼做,樹陰后忽然轉出個人來,正是姐姐身邊的大丫鬟入畫。
入畫到近前深施了一禮,入畫是楊家陪嫁到甘家的陪嫁丫鬟,然後視線在楊潔亮和西廂廳堂之間轉了轉道:“少爺,前院管家傳話進來,少爺府上林管家尋到咱們這,說江北揚州的賈老爺中午在西湖望海樓設宴,請少爺赴宴。”
楊亮節道:“入畫,你是我們楊家過來的,進幾日多勸勸我哪姐姐,看這一家老的老、小的小,哎!”說完向前院走去。
南夏肅宗三年,九月九日,重陽節。
大內,養心殿。
皇帝柴信遠面色蒼白的坐在御案上,米着眼,渾濁的目光看着各部大臣。
今天是重陽節,又是九九大朝之期,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員,全部上朝參加朝會。
誰也沒有想到,已經一個多月沒有上朝的官家還能拖着病體臨朝理政。
柴信遠一言不發,只是拿猜疑的目光將上首的大臣看了一遍又一遍。大概半個時辰后,他才暖暖轉動眼珠,看了眼大太監王春。
王春見之,忙取出一份詔書,大聲道:“眾位大臣接旨!”
大臣們忙跪下迎旨,賈儒冷笑的看着得意洋洋的左丞相史彌簡。
只聽王春尖聲道:“近日,朕龍體欠安,難理國事。凡軍國大事,皆有史丞相和政事堂及六部堂官處之。朕安之前,八位愛卿暫留宮中,以防不測。朝廷各部、各司、各寺、各衙及御林軍、八大禁軍、天下各兵馬,無旨不得妄動分毫,違命者,以謀逆罪論處。今朕----”
正在這時御史中丞吳林大聲叫到:“陛下且慢,臣有本奏,等臣奏完此事,甘願領罪。”
整個大殿一片嗡嗡之聲,自開國以來,在皇帝宣旨時打斷宣旨,這還是第一遭。這就是抗旨呀!雖然大夏是帝王和士大夫共治天下,就是不被抄家,去官免職流放三千里是免不了的。
柴信遠森然的目光盯着吳林,一言不發,吳御史登時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了下來。心裏砰砰直跳,全身顫抖,他是在賭,賭一個光明的前程。
吳林奏道:“今有國賊,遮蔽聖聽,結黨營私,禍亂朝綱。國賊不除,國將不國,陛下怎麼能把這萬里江山託付於國賊。望陛下三思!”
“放肆!”
“賊子!”
“好膽---------!”
“吳林,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陛下,吳林不死,恐寒天下臣民之心!”
“吳林------------------”
潮水般的攻擊喊殺之聲,瞬間就淹沒了這個‘仗義執言’的御史中丞。
柴信遠看着大殿內超過一半官員跪請誅殺吳林臉色陰晴不定,目光看向兩邊還站立的大臣道:“本朝自祁門公被莫須有罪名含冤而死以來,就連歷代先皇都不能無憑無據定大臣之罪,吳御史,你如不拿出真憑實據,朕就判你欺君之罪。”
吳林被攻擊的非常狼狽,他猛然想到什麼,大喝一聲說道:“達子八十萬大軍攻襄樊,四十萬大軍攻巴蜀,五十萬攻淮泗。大夏江山岌岌可危,聖上可知?”
整個養心殿內瞬間安靜下來,無數人偷看寶座上的皇帝的神色。
吳林偷偷的看了一眼國舅賈儒,不由自主的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
一片靜默中,柴信遠的手手顫抖一下,瞬間臉色鐵青,不一會轉成慘白,愈發多了抹凄厲之色,切齒道:“狗奴才,可有達子范邊的摺子?”
王春嚇得急忙跪下道:“官家,上書房並沒有關於燕國兵范邊的摺子,自從官家身體抱恙以來,上書房所有上的摺子奴才們都一件不少的交給皇后批閱,就是給奴才十二分的狗膽也不敢藏匿呀!皇上!”
柴信遠聽吧,又惡狠狠地看向史彌簡道:“史相,上書房可接到淮泗、襄樊和巴蜀的急報?”
史彌簡道:“聖上,臣並未接到邊關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