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指責
灰姨子臉色變白了一下，朝着另一個方向，村長家那邊看去。
她臉上都是難以相信之色，片刻之後嘆了口氣，說：“姨子一直在廚房做飯，剛一過來就找你們了，怎麼會出這樣的事情呢？”她話語中儘是對村長家出事兒的惋惜，卻對白事兒劉拿遺物的事情隻字不提。
我心裏面已經有點兒不自在和懷疑了。
又問了灰姨子一遍，說阿爺把遺物拿去村長家裏頭了，很不對勁。
灰姨子這才強笑了笑，說：“謝元，姨子知道你和阿爺之間有點兒問題，不過阿爺肯定沒做什麼惡事，他這幾天一直在想辦法安撫村長老爹的鬼魂，村長家出了這樣的滅門慘案，他把遺物送去，村長老爹也不會再鬧鬼了。”
“灰姨子，不是我多嘴……我娘鄰村過來的，你們也應該知道那邊那檔子事兒啊。”王二軍忍不住開口了。
灰姨子搖了搖頭說：“二軍，我知道你肯定會和謝元多想，不過你們並不懂這些東西，村長老爹的頭七已經過去了，人死頭七前幾天，怨氣戾氣都可以增加，可一旦頭七過去，冤魂就是冤魂，怨鬼就是怨鬼，不會再變成厲鬼。”
“不過說到底，村長老爹死了進不去家門，都和阿爺有關，他將遺物送回去，也是了卻了村長老爹最後的遺願。加上後人都不在了，村長老爹也就沒辦法牽挂什麼，只能夠去投胎了。”灰姨子停頓了一下，繼續解釋。
王二軍茫然的看着我。
我卻也不知道是應該相信灰姨子，還是懷疑了。
“你倆的爸都在家裏頭，他們進村的時候圖方便，沒走村口，也是剛到不久，肯定還不知道村長的事情，得趕緊告訴他們。”灰姨子沒有繼續之前的話題，而是催促我們先回家。
我心裏面掙扎至極，可想着之前灰姨子聽了我的話，比我爹還相信我。
此刻她的解釋也不無道理，畢竟我和王二軍什麼都不懂。
要是事情的確如灰姨子所說，我不相信她，是不是會令她寒心？
再退一萬步，就算白事兒劉真的有問題，灰姨子幫的也是我們，她只是解釋出錯了，自己也不知情，我也不應該去懷疑她。
想清楚了這些，我心裏頭緩過一口氣兒，拉着王二軍說走，回家吃飯。
灰姨子走在我們前頭，腳步明顯很急促。
王二軍拉了拉我衣服，小聲的說：“信她？”
我點點頭，怕灰姨子聽到什麼，也沒開口說話。
不多時就回到了家裏面。
白事兒劉並沒有回來。
堂屋裏頭，我爹和王二軍他爸正坐在飯桌旁邊說話。
桌上擺滿了一大堆的菜。
“謝元，事兒你來說，剛吐了一次，我餓慘了，先隨便對付幾口……”王二軍吞咽着唾沫，和我爹打了招呼，就立刻坐在飯桌旁，拿起筷子就夾了一塊肥雞塞進口中，湯汁都了溢出來。
王二軍他爸拿起筷子打了王二軍的手，說了句：“沒大沒小！謝元他阿爺還沒上桌呢！”
王二軍哆嗦了一下，雞肉一下子就從嘴巴裏頭掉了出來，額頭上全是汗水。
“好了，老王，讓二軍先吃一口沒啥事兒，謝元阿爺不上桌吃飯的。”
灰姨子皺着眉頭，語氣不太自然的說：“村長家出事兒了，二軍和謝元剛救火回來，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我爹表情驟變，猛的就從桌旁站了起來，王二軍爸臉上的肥肉也顫動了兩下。
二話沒說，我爹就直接從家裏頭跑了出去。
王二軍他爸緊隨其後。
我正想喊住我爹，灰姨子卻攔住我，說：“不說別的，村長剛給咱們家地，要是你爸不過去，村裏頭也能戳他脊梁骨戳死。”
我怔然了一下，王二軍則是吶吶的看着我和灰姨子，說：“那我們還去么？”
灰姨子沉默了下，說：“還是去看看吧，雨停了已經有一會兒了，你阿爺不知道還在不在，村長家裏頭有沒有人活下來。”
王二軍眼巴巴的瞅了一眼地上的雞肉，又夾起好幾塊塞進嘴巴里，才用力點了點頭，口齒不清的說：“得去看看，萬一有活下來的呢？”
從家裏離開，已經看不見我爹的人影。
當我們跑到村長家門口的時候，躲雨離去的村民已經跑了回來。
幾乎燒成廢墟的房子外，攤開了一大張白布，五具面目全非的屍體躺在其上。
隔着老遠，就問到難聞的肉皮燒焦味道。
王二軍捂着嘴巴，乾嘔了兩聲。
我爹站在白布前頭，沉默不言。
抬出屍體的，是老村支書喊來的壯勞力。
老村支書也七十多歲了，頭上戴了個軍綠色的舊帽子，臉上皺巴巴的，半蹲在白布旁邊。
他嘆了口氣，說：“我就和壯實說了，不能不讓他老爹進門，他非要聽白事兒劉的，又發老爹的死人財，又要把他丟在亂墳堆裏頭，這下好了，全家人都折進去。”
緊跟着老村支書又抬起頭，瞪着我爸說了句：“你還來做什麼！早幾年你娶那個端死人碗女人的時候，村子裏頭多少人說了不行？你還愣是把你爹娘氣走了，把那個辦白事兒的弄咱們村裏頭來，現在害得壯實家破人亡，你高興了？”
村支書就是當時站在指責村長不讓老爹進門的那一派。
當年灰姨子嫁給我爹的時候，村子裏面很多人說閑話。
我們這個村子大部分都沾親帶故的，老村支書輩分高，在村裏頭當了很多年支書，說話有分量。
他也來勸我爹，我爹陪他喝了幾頓酒，愣是沒鬆口，還是把灰姨子娶進了門，從此之後老村支書對我家就沒什麼好感了。
尤其他還和我爺爺奶奶相熟，就更加厭惡灰姨子，說就算他死了，找不到操辦喪事兒的，也絕對不會讓白事兒劉和灰姨子來辦靈堂。
我們就站在不遠處。
灰姨子的臉色變了變，身體也微微搖晃了一下。
王二軍偷偷瞅了我一眼。
我聽着老村支書這樣說我爹和灰姨子，心裏頭也不得勁兒。
可這會兒村長家裏面剛出事兒，也不可能站在屍體前頭和老村支書爭吵。
我爹沉默了半晌，之後突然說了句：“村長家裏頭六口人，媳婦兒兒子，兩個孫子，一個小兒子，連帶他本人。這裏就五具屍體，先找找房子裏頭還有沒有人，肯定有人活下來了，我覺着這場火不正常，怎麼可能燒的那麼快，五個人都沒跑出來。”
我心裏頭咯噔了一下，有點兒不相信這句話是從我爹口中說出來的。
之前我說白事兒劉的事情，他都是不讓我說，想要減少麻煩。
老村支書冷冰冰的說了句：“你別裝模作樣了，貓哭耗子假慈悲，還用得着你來說么？小孩兒女人的屍體都在，要麼是壯實沒死，要麼就是兩個兒子還剩下一個，這火肯定不正常，壯實他爹死不瞑目，現在回來討債了，這事兒都是白事兒劉害的！”
“要不是他蠱惑，壯實他能做出來這麼喪盡天良的事情？現在他家家破人亡了，這個責任，都是白事兒劉的！”
我爹猛的抬起頭，眼中已經有了怒氣，說：“老支書，你沒憑沒據，這話不能亂說！老村長頭七已經過了，咋可能回來鬧鬼？這火有問題，肯定是人放的，得先看誰活下來了，才能有個說法。”
旁邊看熱鬧的村民，也有人冷不丁的說了句：“你咋知道過了頭七就不鬧鬼，多少出髒東西的地兒，鬧了幾十年，鬼都還在，我看老支書說的沒錯，肯定就是白事兒劉在作怪！”
忽然有人說了句：“剛才下雨，大家都跑去躲雨了，我跑半路就看見白事兒劉衝著這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