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宋方
黑色SUV疾馳在路面,車裏的人面色嚴峻。餘思危全神貫注開着車,不時從後視鏡里觀察後方動向。南檣頭皮發麻腳趾抓緊,大氣也不敢出,只能屏住呼吸緊緊抓住扶手,沉默是她此時能給予的最高配合。
夫妻雖是同林鳥,大難臨了頭,有些還是要先湊合飛一飛的。
“抓穩!”只聽一聲暴喝,餘思危猛打風向盤拐上右側小路。與此同時,SUV左邊飛快插入了一輛早已等候多時的卡車,牢牢堵在路口。同時很快又有幾輛車開了過來,明顯是埋伏好的增援,身後追趕的幾輛車眼見情形不妙,頓時掉頭朝另外一側奔過去,打算落荒而逃。
“烏合之眾。”餘思危將視線從後視鏡上收了回來,面露不屑,“後面就交給你們處理了。”他對着耳機那頭吩咐道。
看着身邊運籌帷幄的男人,南檣終於放下心來,她明白事情還在他掌握之中,餘思威恐怕早就安排了保鏢隊伍跟蹤自己,先是請君入甕,然後在關鍵時刻一擊即中。不過他這次依舊沒有將計劃提前告知自己,不知道是怕細節外泄?還是怕失敗不好收場呢?
眼見南檣盯一直着自己看,餘思危嘴角露出了一個頗為得意的笑容,彷彿小孩子邀功。
“行了,別裝了,看你後背早濕了。”南檣從包里翻出紙巾遞過去,“擦擦吧,看着挺不容易的。”
笑容從臉上消失,餘思危僵着臉沒有動作。
“嘖,流汗怎麼了,流汗又不丟人!”南檣嘆口氣,認真擦拭他額頭,聲音溫柔,“再不擦呀一會兒眼睛都要睜不開了。”
“我覺得,這個時候你應該誇一句‘老公太帥了’,或者驚呼‘老公神機妙算’的。”餘思危看了她一眼,語氣幽怨,顯然對沒能得到預期中的崇拜而耿耿於懷。
南檣噗嗤一聲笑出來。
“你還那麼介意形象。”她忍不住搖頭,“其實那些根本不重要。至少現在的我一點兒也不在乎。”她轉頭看向餘思危,目光清澈,“就算剛才的計劃沒成功也不要緊,失敗或者害怕都很正常,沒人可以掌握一切,你是人,不是神。可以叫苦可以說累,實在撐不住的時候,也可以選擇撒手不幹。
當年餘思危聽從安排賣掉科技公司空降南創,為了實現賭約經歷了不少陣痛,然而在面對苦難的時候,他的選擇是獨自承擔。於是當他在暴風雨中力挽狂瀾蛻皮進化的時候,妻子依然歲月靜好,在豪華的大宅里抱怨自己風花雪月無足輕重的煩惱。一個不想說,一個懶得問,無法分擔風雨的兩人漸漸失去共同語言,兩看生厭,導致婚姻漸漸走向了消亡。他們夫妻曾經過着所有人夢寐以求的生活,然而卻最終因為繁華迷失了方向。
“沒有那樣的時候。”聽完南檣的話,餘思危條件反射當即否認,“我從來都是笑到最後的那個。”
南檣笑笑不說話,安靜望着前方。
她明白身邊這個男人——非常看重個人形象,以至於根本不願有丁點兒示弱,企圖用完美的面具掩飾真實的自己。然而就像余老太太說說的那樣,綳得太緊的弦總有一天會斷掉,太過要強並不是什麼好現象
車廂里一時陷入了沉默,過了好久,餘思危終於艱澀從喉嚨里哽出四個字——“我還能扛。”
千言萬語縈繞的心頭,面對失而復得的妻子,他最終也只能說出這幾個字。
南檣點點頭:“好,如果扛不住就告訴我,我會幫你的。”
“你打算怎麼幫?”餘思危忍不住笑了,在他看來對方簡直是在說天方夜譚,“你能照顧好自己對我來說就是最大的幫助。”
南檣明白餘思危依然把自己視為一朵需要呵護的花朵,並不是可以並肩而立面對風雨的伴侶,不過她並沒有生氣,只是提醒了一句:“注意紅燈。,”
餘思維踩下了剎車,SUV沒有越線,穩穩停在了安全範圍內。
“闖紅燈扣六分,罰二百。”她淡淡道,“你看,我現在不就是在幫你了?”
.
危機解除,汽車越過了市中心,來到了曾經的老城區,那兒有一條大江川流而過,而距離江岸不遠的老小區里,藏着南薔曾經童年居住的地方。
“有空的話,我想去那邊看看。“南檣指着那排早已破敗的九十年代水泥建築,於是餘思危將車轉了過去。
“你在想什麼?”他望着身邊的姑娘,對方正望着樓房靜靜出神。
“你知道嗎?以前我非常討厭這裏,小時候家裏沒錢,還總是被欺負,幾乎都是不好的回憶。但現在站在這裏,我覺得很溫暖。“南檣輕輕出聲,”因為我能看到我媽媽,所有關於她的記憶都被留在了這兒。“
抬頭望向二樓熟悉的陽台,雖然早已換了住戶,但透過回憶她依然看見母親當年穿着圍裙站在窗邊炸肉餅的樣子,清秀溫柔,笑容可掬。
“以前我總埋怨媽媽很少陪我,也沒有在同學間給我帶來足夠的尊重。我也一直很貼我爸,因為他給了我做夢都想不到的生活。但現在我知道了,普通女性獨自帶孩子生活所需要面對的,根本是滿地狼藉。這些年來她咬牙不向父親要錢,一邊工作一邊拚命把我養大,給我提供正常的生活環境,真的非常不容易。如果換成是我,未必能做到她那樣。”南檣嘆了口氣。
“自從做了牛芬芳,我開始理解媽媽。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為維持生計而奔波,找便宜的房子,找時薪高的工作,就連買杯果汁都要思前想後掂量好久。基本的生活需求佔據了每天12個小時,哪裏還有心思去計較愛情?麵包不夠的時候,愛情並不比一份穩定收入讓人踏實。”她輕聲說。
“所以後來我常常想,我媽媽,她曾經也是別人的女兒,是被人呵護的女孩兒,但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的肩膀上開始扛起了大米,蜂窩煤和孩子。難道她不渴望被人珍愛嗎?難道她就沒有半點委屈的時候?我曾經問過她這些,結果她告訴我,白天工作晚上接活,還得進修考職稱,實在沒功夫考慮這些。然後她摸着我的頭說,囡囡,有你在,媽不覺得苦,你能過的好,媽也沒有白活。“
說著說著,她眼中隱隱有了霧水。
自從跟了父親后,南薔一直有意迴避童年經歷,她對外保持着高大上的女神人設,生怕別人知道自己曾經落魄的童年,淪為眾人背後談資話柄。然而如今經歷這麼多,她覺得自己的母親是那樣獨立堅強的女性,靠自己的雙手養大孩子,承擔了母親甚至大部分父親的職責,比許多靠坑蒙拐騙發家的富豪更值得人尊敬。
“是我沒有早點找到你,讓你們吃苦了。”聽見她提起過去,餘思危不由得有些動容。”
“不,不是那樣,我不需要你的拯救。”南檣搖搖頭,“以前別人提起我,都會說是南大龍的女兒,餘思危的妻子,其實對於你們而言,我只是點綴,是男人錦上添花的附屬品。但我媽不一樣,她靠自己的雙手在世界上立足,從來沒有用女性優勢去獲得誰的庇護。所有人都稱呼她‘宋工程師’,她是獨一無二的,她擁有完整的自我。而我呢?過去我存在的價值在哪裏?我有改變過什麼,或者讓誰過得更好嗎?”
望着陽台上回憶里的母親,南牆眯起眼睛。那個女人已經停留在回憶中最美的一刻,永遠不會老去了,“
餘思危沒有說話。
“所以你看,我一直追尋的,一直嚷嚷缺乏的安全感是什麼?誰能給我?父母?伴侶?還是銀行賬戶?不,都不是,唯一能讓我感到安全的,是自己。”她安靜出聲,“只有實現自我的價值,內心才會獲得真正的平和。“
她終於找到了自己金號角,那是源於完整的靈魂,源於雙手的創造,源於強大的自我,。
“思危,你要相信,我真的不再是以前那個只會向你索求的人了。”她回頭朝餘思危笑,“我想現在的我真的可以和你共同分擔風雨,面對未來。”
餘思危看着眼前側頭的女孩,她的笑容和當年曾經驚艷自己的身影再次重疊在了一起。
“其實……”他張開嘴剛想說話,手機鈴聲忽然在此時響起。
.
“喂?”餘思危看了眼來電顯示立刻接起,“什麼?都招了?這麼快?”他的表情顯然些點意外。
南檣立刻跑過來緊緊貼着他身體,墊着腳尖耳朵伸長,顯然是想同步得到信息。
“真就這麼快,都沒費工夫,不知道是從哪兒找來的一群小混混,沒本事。我告訴他們只要說出主謀就會支付十倍的報酬,結果不到半個小時他們就都招了,出乎意料的簡單。”電話那頭的人笑起來,“您不是也說過?只要有人願意賣,就一定可以出錢買,無非是個數字問題罷了。”
“好。”餘思危深呼吸一口氣,“他們供出來的主謀是誰?”
南檣抓着餘思危的衣服,指關節因為緊張泛白。
“您認識。“電話那頭緩緩道,”是容子瑜。“
.
這是一個意料之外,卻又情理之中的答案。
餘思危看了南檣一眼,此時此刻她和他有着同樣的表情——吃驚,以及無法掩飾的失落。
他們本來等待的是另外一個名字,只要綁匪供出那個名字,他們就可以有足夠的證據去要求追查兩前的事故,從而讓真相大白於天。可惜偏偏天不遂人願。
“是容子瑜策劃了一切?是她殺了我和我爸?“南檣面帶疑惑。無論如何,那個女人曾經與自己的父親同床共枕多年,想不到她會這麼狠心。
“就憑她一個人,肯定沒有這麼大的本事。“餘思危倒是冷靜下來,沉着分析,“她可能是從犯,也許是蔣仁授意容子瑜這麼做的。這些年來容子瑜一直在和蔣仁通過藝術品洗錢,高價收購,倒賣炒作,從而讓公司資金落入私人戶頭,他們某種程度上已經成了利益共同體。她不過是蔣仁的爪牙罷了。”
“我以為……她很愛我爸的。“南檣忍不住喃喃感嘆,當年容子瑜對着南大龍那真是一個挖心掏肺悉伏低做小,連她都無法說一道二,只能眼不見心不煩的避而不見。
“愛?“餘思危看她一眼,搖了搖頭,“她並沒有很愛你爸,只是離不開你爸給的甜頭,不過你爸也不傻,早就看出來了,所以連結婚手續都沒和她辦。”
“怎麼可能?容子瑜還在書桌上放着她和我爸的結婚登記照片呢!”南檣吃驚極了,話說當年第一次看見,她差點沒忍住直接摔了那張囂張的示威照片。
“假的,登記是假的,結婚證也是假的。當年你父親為了安撫她,找人租了場地掛上民政局的牌子,請了幾個演員,搞了場假登記。”餘思危說到這裏,不得不對南大龍的野路子表示佩服,“當時信息不像現在這樣發達,她自然信以為真。後來就算她發現結婚證是假的,你父親早已飛黃騰達今非昔比,她是想離開也捨不得了。”
“假的?那我爸為什麼不和容子瑜真的結婚呢?”南檣滿臉震驚。她從來沒想過自己父親會是這樣的人,他在自己面前永遠是仁慈而疼愛的,她無法相信自己的父親會去騙人。
“兵不厭詐,他可能有自己的考慮把。”餘思危搖了搖頭,“當初婚前談協議的時候,你父親親口告訴我這個事實,他說容子瑜無足輕重,只是名義上的妻子,連個法律認可的身份都沒有,就算有什麼意外股份也絕對不會落到她手裏,讓我一百個安心。”
南檣怔住了,這個消息彷彿炸彈崩裂,讓她一時半會兒簡直消化不過來。
.
.
S市,容氏美術館的頂層辦公室里,容子瑜正在優雅喝着咖啡。
雖然表面看起來鎮定,其實她內心正在焦躁不安。今天她獨自策劃了一件大事,現在正在等這件大事的後續消息——她找人綁架了自己繼女婿的新任未婚妻,也就是她眼中阿喀琉斯的腳踵。
如今美術館談好的幾樁大額交易都被餘思危借故壓在手裏,貨出不去,錢也回不來,眼看着資金流就要斷裂,她實在是等不了了。新仇舊恨一起算,她索性找人綁架了餘思危的心頭肉,打算以此作為要挾讓他儘快妥協,而如果能再藉機訛上一大筆,那自然是更好不過。
凝視着杯子裏的咖啡,她陷入了回憶里。
她討厭所有叫南檣/薔的女人,她們沒有一個好東西,仗着年輕貌美,仗着有男人的寵愛氣焰囂張揮金如土,。這種頤指氣使的天之嬌女都不應該有好下場。
十多年前的某天,她意外發現當年南大龍和自己的結婚註冊是一場騙局,氣的兩眼一黑當場暈過去。等南大龍回來她氣勢洶洶打上門去,對方卻輕描淡寫回復道:“哦,那你可以走啊,不如現在走?我給你一輛車和一套房,外加兩百萬現金,不算虧待。”
看着眼前人那冰冷的眼睛,她忽然明白,這個男人根本不害怕自己離開,她的存在對於他來說甚至可以說是無足輕重,可有可無。
——不,我絕不離開,如果現在離開,豈不是白白便宜了他?他可以趁機去找更多別的女人,把錢都花在她們身上,讓她們平步青雲?!
她心裏這樣想着,最終還是沒有接過南大龍遞過來的支票。
“捨不得離開,那就乖乖獃著。”南大龍看了她一眼,將支票扔在她眼前,“拿着吧,就當精神慰問費了。”
“南大龍,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你到底有沒有良心?”她抓着支票,留着淚在他背後嘶吼,“我這麼多年的青春都給你了,你居然忍心騙我,難道你一點愧疚都沒有?!你的心肝脾肺是不是都喂狗去了?!”
聽着她聲淚俱下的控訴,南大龍回頭冷冷問了一句:“怎麼,嫌我沒有給你足夠的錢?”
“你這說的是什麼話?難道我跟你在一起這麼久,就只是圖你的錢?!”容子瑜氣得口吐白沫肝膽俱裂。
“你說呢?這世上只有一個女人不會要我的錢。”丟下這句話,南大龍頭也不回的朝門口走去,
看着前方那遠去的背影,容子瑜的心在那一刻徹底的涼了,比萬年冰川還要寒冷。
她知道南大龍說的是着自己的前妻,宋方,那個倔強的女人,她拒絕了南大龍一切的經濟援助,獨自將女兒撫養長大。
“我不要你的錢,我要女兒乾乾淨淨長大。”她曾經聽見宋方這樣對南大龍說話,
雖然當時的南大龍早已是公司總經理,但那個女工程師依舊背脊筆直,頭顱高昂,就像一顆蒼勁的青松。
——好傻啊!怎麼會有那麼傻的女人?
她心裏忍不住吐槽。
——送上來的錢為什麼不要呢?骨氣又不能當飯吃,反而還會耽誤孩子的前途!
但現在她明白了,那天的宋方在南大龍心裏留下了一個筆直的脊樑,那根脊樑就像一根鋼針狠狠扎進了他心裏,再也不可能被拔出來。
惱羞成怒的容子瑜當即驅車前往宋方所在的老小區,打算給這個女人一點教訓看看,然後她在路邊看見了一個年輕的女學生。那個女孩名叫南薔,是南大龍和宋方的親生女兒。望着前方那張和宋方有五成相似的臉,鬼使神差的,她踩下了油門朝那道纖細的身影撞過去。
刺耳的剎車聲響起,她在震驚中回神來,發現女孩被人壓在身下滾到了路邊,一個白凈的少年抱住她,胳膊血肉模糊。慌亂中她立刻駕車逃走,從此再也沒有出現在那一帶。
——要是當時撞死她就好了。
現在,容子瑜這樣想着,心中非常遺憾。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