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你回來了

第五十章 你回來了

S市的頂級江濱公寓裏,余念祖望着眼前雙目猩紅胸膛高低起伏的男人,完全忘記了自己想說什麼。房間裏一時寂靜得可怕。

滴滴滴,手機鈴聲忽然響起,打破滿室讓人窒息的沉默。

餘思危深呼吸一口氣,面色不愉拿起手機開口:“什麼事?我說過了,今天休息。”

電話那頭的人說了些什麼,餘思危臉上的表情漸漸從不耐煩變為驚訝,最後化成了恐懼。

“你說什麼?她也在車上?她為什麼在車上?”他聲音顫抖,握着話筒的手隨即開始顛簸,“怎麼回事?為什麼會這樣?”

余念祖正納悶大哥怎麼突然得了帕金森症的時候,餘思危已經放下手機,轉頭奪門而出。

“大哥!大哥!”余念祖跟在他屁股後面追了出去,然而餘思危整個人彷彿離弦的箭,速度快得讓人望塵莫及。二十齣頭血氣方剛的少年在後面氣喘吁吁追着,幾乎連對方的影子都瞧不見,他還從來沒見過大哥這麼不要命的樣子。

在通往醫院的林蔭道上,餘思危竭盡全力的奔跑,除了腳下的路,他再也看不見其他任何東西。賁張的血往頭上湧來,燥熱的腥風刮過發梢,在急促喘息聲的伴奏下,他彷彿又回到了兩年前那個夜晚,那個噩夢般的夜晚,他剛剛結束歐洲封閉會議,經歷長達十個小時的長途飛行后,打開了私人手機。

“老闆,太太出事了。”秘書報告了消息。

他在電話那頭聽對方說著事情的來龍去脈,什麼海難,什麼蹊蹺,什麼搜索……漸漸的,對方聲音開始漂浮,彷彿水中不斷翻騰的泡沫,什麼都聽不清。於是他開始一遍一遍的質問對方:“你在說些什麼?你到底在說些什麼?!”

秘書在電話那頭冷靜重複,他在另一頭茫然無措的聽,在前者精準到殘酷的彙報聲中,那些陌生字眼漸漸組合成一幅畫展示在眼前,他彷彿看見一具美麗的屍體在海中上下沉浮,飄萍般孤苦無依。想像着那些畫面,他覺得頭顱深處有股尖銳的疼痛傳來,彷彿被人用十寸鋼釘用力敲打天靈蓋,然後一寸寸敲進頭骨縫隙里。

人生無常,世事難料。

有些事不敢信,不想信,卻偏偏總有人逼着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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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說話了。”

黑暗中傳來一個神秘男人的聲音。

“我說,可以說話了。”

神秘人見被觀察者遲遲沒有反應,不由得再重複了一句。

被觀察者“睜開了雙眼”,四周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分不清。

“怎麼這麼黑?”她茫然開口,不由自主去摸自己的眼睛,“我死了?還是瞎了?”她什麼都沒摸到,一團空氣。

“沒有,當然沒有。”神秘人對她的反應有點失笑,“首先,我要糾正你一個常識:盲人是看不見黑暗的,他們甚至連黑什麼是都不知道;當然,你也沒有瞎,嚴格來說,你是處在鴻蒙之中。”

“鴻蒙?”南薔喃喃重複一遍。

“對,鴻蒙,傳說盤古開天闢地前,世界由一團混沌元氣組成,那片元氣叫做鴻蒙。”神秘人優哉游哉解釋起來,“和你現在所處的環境很相似。”

“你到底在說些什麼亂七八糟的?”南薔忍不住抱怨,“我聽不懂!”

“聽不懂不要緊,你只要知道,自己很幸運就行了。”神秘人的聲音意味深長,“畢竟你擁有了一次重生的機會,這種事可是非常少見的。”

“重生?”南薔感覺自己在聽天方夜譚,“這麼說,我真的被殺死了?”

“是不是被殺死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有重生的機會,有條件的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神秘人回答。

“那我的孩子呢?”她急忙詢問,“我肚子裏的孩子呢?”

“很遺憾,孩子沒有了。你可以重生,但孩子不行。”神秘人聲音冷靜。

當頭一計悶棍,南薔頹然耷下肩膀。“不!我不接受!?”她抬起頭,眼中充斥着憤怒的淚水,“我就這麼死了?我的孩子就這麼沒有了?糊裏糊塗!不明不白!為什麼?為什麼要我死?是因為錢嗎?我不甘心!”

“不甘心?那就去查唄,查他為什麼害死你?”面對她聲淚俱下的控訴,神秘人聲音機械,連一絲波瀾都沒有,“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換個身份去看那些你懷疑的人,看他們在你死後過得怎麼樣?也許才能看清真相。”

“換個身份?”南薔下意識重複一句,“換什麼身份?”

“被觀察者,我問你,臨死前那一刻你最後悔的是什麼?”神秘人的聲音有些狡黠。

“後悔?我這輩子什麼都有了,也什麼都享受過了。”南薔恍惚回答,“最後悔的是沒有遇到一份全心全意極致的感情。”她希望有個人好好愛她,認真愛她,不求回報毫無保留,甚至甘願為她奉獻生命。

“好吧,交給我。”神秘人聲音裏帶着笑意,“被觀察者,等你再次醒來,可能會發現世界有很大的不同。只是這次你再也靠不了別人,只能靠自己了。”

“你在說些什麼?”南薔高聲質問,“什麼叫靠別人!”你給我說清楚!”她依然保留着大小姐的脾氣。

“會明白的,都會明白的。不過友情提醒一句,後面發生的事可能有些複雜,就連我也無法完全掌控。遇到緊急情況你可以申請和我通話,不過按照當前等級,你總共只有兩次和我通話的機會,算上這一次,只剩最後一次了。”神秘人說話慢條斯理。

“這是什麼規矩?為什麼只能有一次通話機會?”南薔不依不饒大聲質疑,“我給你錢!很多很多錢!你多給我幾次機會!”

“省省吧,現在說什麼都沒用,我不稀罕。”神秘人笑起來,“其實一直不聯繫我最好,說明沒有緊急情況。當然,如果我還是被你叫出來了,自然會如君所願,包君滿意的。”

說完這句話,混沌中隱約有腳步聲響起,神秘人就這樣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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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暫時性昏迷……”

“幸好有安全氣囊……另一個比較嚴重……臉部受傷……”

女孩在迷迷糊糊中,隱約聽到頭頂有淅索的聲音傳來,她想睜開雙眼,然而眼皮彷彿灌鉛般沉重,怎麼都抬不起來。隨後討論聲漸漸遠去,四周恢復安寧,她在腦海里嘗試再次向身體發出指令——醒過來!快醒過來!時間有限,不能浪費!

幾經努力,她終於睜開了眼睛。

首先躍入眼帘的,是一片米白色的世界,隨即有淡淡的消毒水味湧進鼻腔,依據常識推斷,這裏大概率是醫院。視線慢慢往下垂,再落到病床邊上,有個男人俯首埋在白色的被褥邊上,他的手搭過來,正緊緊握住另外一雙雪白的柔荑,十指相扣,掌心貼緊。

沿着那雙柔荑將視線回收,南檣發現,那雙柔荑連着的是自己的胳膊——也就是說,男人握着的正是她本人的手。於是她嘗試着動了動,試圖將手抽回來,然而這輕微的舉動立刻將男人驚醒。

“醒了?”男人一下子撲過來,握着她的大手捏得更緊。

女孩沒有說話,她默默看着眼前的男人,他臉上有着笑容也掩不去的憔悴,雙眼通紅,下巴烏青,顯然長時間沒有好好休息。

“你是誰?”她小聲問了一句,表情有點惶恐。

對面男人臉上的笑容一瞬間消失了。

“你說什麼?”他沉着臉問了一句,

“你是誰?”女孩小聲重複了一遍,“我不認識你。”她一邊搖頭,一邊將手從對方掌心中抽回來。

男人沒有說話,他抿了抿嘴,轉頭朝門外走去,然後很快帶了另外幾位男士進來。

“你說不認識我,那你認識他們嗎?”他指着那幾位男士,一位三十左右帶着眼鏡,另外一位大概二十齣頭,黝黑英俊,最後一位穿着白大褂滿臉鎮定。

“都不認識。”女孩露出一臉漠然,“這位是醫生?”她用手指向最後一位白大褂男士,“我得了什麼病?為什麼要住在這裏?”

醫生先看了最早出現的男士一眼,這才轉頭朝病人道:“病人,你出了車禍,所以才被送到我們醫院。你坐的車和其他車輛在路上相撞。司機技術很好,救了你一命,目前你沒有生命危險,只是頭部受到了安全氣囊撞擊,可能會有腦震蕩等後遺症。然後……“他以手握拳,擋住嘴巴乾咳兩聲,”假如你現在想不起來一些事情,很大概率是創傷后應激障礙,簡稱PTSD,屬於暫時性的,不要太擔心。”最後這句他明顯是看着那位男士說的。

“是嗎?”女孩輕輕應了一聲,“那和我同車的人呢?那位司機呢?他怎麼樣了?”她咬住下唇。

“他沒有你這麼幸運,你是避開了直接撞擊,但跟着撞擊就剛好發生在駕駛側,雖然他剎車及時,但還是有塊碎玻璃插進來割傷了他的臉。不過還好,除了這些也沒有生命危險。”醫生解釋道。

女孩輕輕吁了一口氣。

“謝謝你,我很疲憊,可以讓我一個人再睡會兒嗎?”她懇切地看着醫生。

所有人都將目光聚集到最早出現在病房裏的男人身上,似乎是在等待他下指令。那個男人沉默了一會兒,終於對着女孩沉聲道:“好好休息。”

人們陸續離開了病房,黝黑的少年回頭幾次想說些什麼,卻欲言又止,最終被戴眼鏡的男人直接拉出了門去。

女孩看着他們離去,關上房門——那上面寫着“VIP病房”。

她緩緩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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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到了深夜,住院部里大部分房間都已熄燈休息,VIP病房裏一片安寧。病人躺在病床上好夢正酣,在她身後有半邊窗帘沒有拉上,瑩白的月光透過玻璃灑進房間,鋪了滿地。

病房的門忽然被悄無聲息的推開,有個黑影躡手躡腳的走了進來。他站在病床前端詳病人了一會兒,忽然伸出手朝病床上的人緩緩探去。

黑影摸上了病人的脖子。

只聽啪的一聲,不速之手被病人飛快抓住往身側扯開,黑影一個踉蹌鋪到床上,脖子上立刻有尖銳的刺痛傳來。他定睛一看,病人已經不知於何時坐了起來,正拿着一把小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月光下目若寒星。

“又想害我?”病人看清了黑影的面容,蒼白的臉上露出“果然如此”的冷笑,“沒手下了?親自上場?”

月光下一張英俊的臉從陰影中露出全貌,男人抿着嘴唇,靜靜看着眼前怒火焚身的女孩。

“又?”他重複一遍她剛才說的話,有些疑惑,“為什麼要說又?”

“夠了!餘思危!明人不說暗話,你不是已經知道我是誰了?枉費你特意花心思安排了這場車禍,可惜!被司機化解了。”南檣冷笑起來,手中小刀往上提一分,“活着的時候把我推下海,知道我是誰以後又想找人把我撞死!“她咬牙切齒控訴,”你就這麼怕我?你就這麼想我死?!我和你有什麼深仇大恨?到底握了你什麼把柄?!”

餘思危聽着她的質問,緊鎖的眉頭一寸一寸鬆開來。

……“原來是這樣。”他重重吐出一口氣,臉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哭還是笑,“怪不得你不和我相認,怪不得你一直裝傻。原來,你認為是我害了你?”他的語氣感慨至極。

“何必掩飾?”南檣對他的惺惺作態嗤之以鼻,“認識這麼多年,除了工作,我都不知道你還有個業餘愛好是演戲?演技可以呀你!怎麼當初沒人選你去做影帝?”

聽着她辛辣的諷刺,男人並沒有反駁,也沒有生氣,只是沉默不語。

“沒想到會在這樣的場景下和你相認。”等南對方一口氣連珠炮彈說完了,他這才靜靜開口,雙眼瞄向那柄夾在自己脖前的小刀,“你從哪兒搞來的這個東西?”他將視線落到床頭果盤上,“是不是又給護士說要切芒果吃了?”他的表情有些複雜。

他清楚自己的妻子,這位小姐喜歡芒果的香甜,卻討厭剝皮和黏糊糊的汁液,所以永遠只用刀切十字花丁再用勺挖着吃,曾經他們心血來潮去欠發達國家旅行,到了目的地發現當地治安實在不好,於是她用這招讓酒店服務員給她送來一把小刀,出門的時候整天都揣在手袋裏,美其名曰“防身健體”。

南檣冷着臉不說話,餘思危已經明白自己說中了事實——夫妻多年,總有些默契。

“老婆。”他望着月光下滿臉倔強的女孩,輕輕叫了一聲,“你回來了。”

這一聲久違的呼喚落地,南檣眨眨睫毛,有兩滴眼淚滾了出來。她不想哭的,她不想在這個“殺人犯”面前表現出軟弱的一面,然而卻無法掌控自己的自然反應。

“我知道是你,你也知道我知道,對不對?”餘思危舉起手,用拇指輕輕摩挲去她臉頰上的淚珠,神情和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溫柔,“我知道你沒睡着,你睡覺從來都是要拉掉所有窗帘的,對不對?你也根本沒有失憶,你只是不想和我相認,是嗎?其實我剛才只是想摸摸你,沒有惡意。“他喃喃說著,神情懇切而虔誠,”我想抱抱你,可不可以?”

“你給我滾開!”南檣手中小刀朝前推出一分,滿臉厭惡,“你想害我到什麼時候?你這個騙子!魔鬼!殺人犯!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殺了你再去投胎?”她整個人是劍拔弩張的狀態,彷彿被一顆被點燃的炮仗隨時要爆炸開來。

刀鋒擦過脖子,皮膚上出現了紅色划痕。餘思危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女人,想起曾經吵架時對方那虛張聲勢的樣子。

——發脾氣時還和以前一樣,氣頭上來了,什麼話都敢講。

他忍不住笑了起來,並不怎麼慌亂。

“這麼激動做什麼?你忘了?一個人根本對付不了我。”他嘴裏打着趣,不動聲色用指頭挑開眼前的刀,“我學過擒拿,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語氣輕描淡寫。

南檣驚覺想再次舉刀,然而餘思危早已順勢箍住她的腕部,另一隻手同時環上她腰間,將她整個人牢牢固定在懷裏。

“請你聽我說完。”

和強硬的手腕完全相反,他使用的是哀求的語氣,整個人姿態卑微。

“你想說些什麼?”南檣惡狠狠道,她嘴唇發顫,竭力不讓在眼中打轉的淚水再次落下,“你還想繼續騙我?”

“就算是死刑犯,法庭也會在定罪前給嫌疑人自白的機會,希望你在對我進行終審宣判前,讓我享受公民應有基本待遇。”他鬆開南檣,雙手舉過頭頂,“請你至少賦予我,知情權和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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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南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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